碧澜小丫头,不可小觑。
且不说与耶落云拆了三十多招不见败势,单一张小嘴,也利得可以。耶落云打架同时不忘呜哇大骂,她则是老神定定的巧语反讥,两个人在屋顶上文战武战了半个时辰,胜负未分。
耶落云是愈战愈勇,骂人的声势不减;小碧澜是依旧从容,反讥的巧利不改,眼看大有将战争延续下去的可能,反倒是看戏上瘾的谌墨没了耐性,飞上身上前一把薅住那厮衣领,就势飞身去了。
“大当家?”碧澜回看,飞檐下,主子眸色幽不可见。
心情不好。与主子共事多年,这一点体察还是有的。“大当家……”
“碧筝是碧门中人么?这点事情都做不好,还能做什么?”
这点事情?是指让四小姐接近耶落云的事情么?主子不爽得是耶落云现身到无笙楼?“大当家,四小姐究是在闺中呆得久了,经验尚浅。不如奴婢替四小姐去做这件事?”
“她的事还要她自己做,你有更重要的事。”碧笙转了身,步回室内。碧澜自也紧步跟了进来。
“天遣会的底细你知道多少?”
“天遣会……”碧澜微蹙了眉,“因彼此没有利害和往来,奴婢知道的并不多。”
碧笙矮身在书案后木性生暖黄梨木椅上下座,“把你知道的说出来。”
“总舵主幽罗,据传是前朝后人;副舵主戴天,其父乃二十年前以贪污被处决的左督御使戴叶臣。旗下共设三大分堂,三大分堂又衍九个支组。其中江南分堂堂主,即是天遣会大小姐幽静,武功极高,曾一人力毙冥灵派三鬼。”
这碧澜,不亏是当年精挑细选出来的大当家私务管事。口内“并不多”的知道,已然有了他想要的东西。“与你相比呢?”
主子问得不上不下,偏偏碧澜就能领会主子想要知道什么。“若传闻属实,应是幽静的武功高出奴婢一筹。奴婢近还听闻,天遣会在江南的活动似是越发频繁了,并开始向一些钱庄筹措经费。”
“天遣会在江南尽可行其‘大业’,如果不妨害碧门,不要管它。但是,你须加强惕戒,莫使碧门旗下任何一家产业、分号、支派涉入其内,也莫使这位天遣会大小姐将脑筋动到碧门头上。”
“奴婢明白。还有……”碧澜欲言,厚唇翕了翕,又给并上。
能叫这精明丫头为难的事不多。碧笙挑眉,“你确定不说么?”
“是橙小姐。”这个名字,碧澜并不情愿吐出。在她看来,女人因与生俱来的体质,可以娇,可以弱,但若以此为荣,并认为人人都要因此多付三分关心,便只能召她这样的小小强女子不齿了。是以,每见那女子在男子面前的邀怜弱态,她都不免生出一身鸡皮应寒。
“她听说了要送她回京之讯后,就哭闹了起来,在别苑侍候的人来报说,已经有三天不进食了。”
碧笙长目深处,厌烦划过。“……她并不乐意回到碧门不是么?”
“兴许是不喜欢被人驱赶的感觉。今儿个上午奴婢去探望,她执意要大当家给一个说法。还好她并不知大当家如今在门里,不然怕是要闹过来了。”
“你想怎么做?”
“橙小姐也只是为了自尊而已,不如咱们就修书给广怡王,请他派人来接?”
“是个法子,按你想的去办罢。”碧笙挥手,长指揉揉眉心。
这动作,是主子累了。碧澜当即请辞:“奴婢去看您的药煎好了没有,您先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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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环姐姐,在下有事请教。”
正擦试桌面的小婢应声回身,甜甜笑道:“公子请讲。”
“为何碧门内个个好手?难不成都是江湖高手看淡名利之后投效贵门来的?”真如此,依您这年龄,想开的也太早了些罢?
“这个啊……”小婢手下不停,眼珠子投在她脸上,“公子爷,小婢不敢瞒您,就算咱家小姐爱上了公子您,您至少也得经过三关,才能娶我们家小姐呢。”
“呃?”话怎么扯到这上去了?
小婢小手灵动,小嘴吧吧,“咱们都是历代生在碧门长在碧门的,碧门不养闲人,不养无用之人,碧门须人人习武,人人有自保之力。为激励诸人,碧门每隔三年都会有一次比武大会,不分男女,只问强弱,考文考武考智,选拔出色的人升任管事,凡是中了选的,都可像各位主家公子一般主管一方甚至多方的事务呢。”
强呶。“所以,碧门两百年来,历经两朝,仍屹立不倒?”
“……这个,咱碧门也不一直是当下这模样的……”小婢眼珠向外瞄瞄,确定无人后,拉张圆凳垫在翘臀之下,热呱呱道,“公子爷,反正碧门如今也不是十几年前的模样,只要不是出卖碧门,什么话都能出嘴,小婢瞧您也是个靠得住的,小婢就把这话跟您叙叙。”
靠得住?她生得很令人有信赖感么?谌墨得意了。殊不知啊,人家是女人的“多话”天性使然,给自己一个大话家常的藉口而已。
“听小婢的娘说,碧门有近十年,是极混乱的。咱碧门明令男子不得纳妾,可当时那位当任的大当家在外看上了一位娇媚美人,身为当家不好公开违反门规,于是就将女子安置在外面,成了外室。当时的当家夫人知了这讯,领人找上门去,也不知怎地,就给起了冲突。当家夫人是被抬回来的,没几日就过世了。那时当家还好,未急着将外室女人纳进门,直至三年后小小姐出生才给娶了。谁知啊,这一娶就给碧门弄得乌烟瘴气了,那位新任当家夫人似乎以为,她久进不得门要归罪几大长老的不给通融,进门半年后就拿手上的夫人大权处处给长老们难堪。那时的碧门,真是乱了呢,还把大小姐给气得离家出走。不过,这位夫人也是红颜薄命,只享了三年福,就扔下年幼的小小姐病逝……”
津津有味听至此处,谌墨插进话来:“那位小姐,是碧月橙?”
小婢探舌,“这三个字,公子爷您或许叫得,小婢可不敢不敬。”
谌墨再弱弱声探问:“那位离家出走的大小姐,可是进了皇宫?”
小婢点头,惋惜道:“因这个,那新当家夫人还拿出门规,逼着几大长老褫了大小姐的户籍。听我娘说,大小姐好美呢,性子也好得不得了,一身医术活人无数,那时,大家都说大小姐是观音转世。”
哦哦哦,不知傅家三兄弟中,哪一位更像这位观音转世的一代佳人?哦,前提标注,唯指“容貌”,至于性子,怕是没一个。
“后来,听说大小姐死了,碧门的老老少少都哭了一场。没过多久,大小姐的三位小公子来投亲,但依碧门规矩,褫籍之人永不得复录,其后人更无法得入碧门。前当家将三位小公子给拒到门外,也勒令族人不准收留。那时候,好惨呶,最长的小公子也就十岁左右,在碧门大门外头跪了三天三夜,数九寒天呐,虽是江南,这冷风冷雨也不是能经受的。要不是有位长老在头一天夜里就扔了件裘衣过去,哪能支持上那久?最后,是大家伙看得不忍,齐去求前大当家,前大当家才允了进来,但小公子已然冻得僵了,几位长老合力给运气活络,才给救了命回来……”
谌墨呼吸紧住。那个十二岁少年,不但没有走出亲母的血夜,也未走出江南的冷风寒雨么?所以,他有着较任何人都低的体温?
“前大当家不喜欢那三位小公子,碧门里只有当时的大公子和小小姐和他们最亲近……哦……”小婢摇摇食指,“说到这里,公子爷您可别听乱了,这位大公子,不是前大当家的大公子,而是他的孙子哦,就是现在的大当家。小小姐呢,则是前大当家的那位中年得来的掌上明珠了,就是橙小姐。”
十二岁少年,带着两个幼弟,在一个并不欢迎笑纳的处境内求生求存,必是耗尽了气力罢?就是在那时,遇见碧月橙的么?就是在那时,爱上了唯一肯递给他们温暖的女子么?
“但这几位公子,很快得了长老们的喜欢,因为我娘说,他们身上,都有大小姐的影子呢。大公子的气韵最像,二公子的相貌最像,三公子的性子最像……哦……”小婢又给注脚,“公子爷您须清楚,这里的大公子、二公子、三公子,指得是大小姐的三位小公子……”
若非听者脑瓜还算清明,怕早给这小婢姐姐的一堆“公子”给绕晕开来……谌墨大方奉送个迷人微笑,鼓励小婢再接再励。
“长老们为了大小姐,于是背着前当家,教公子们习文练武。三位公子都极聪明,学得比本家的公子们都快,不过,也因这样惹出了祸端。那事发生在三位小公子进门三年之后,最小的小公子与一位本家公子打闹得恼了,误伤了本家公子。事发时,正值前当家在场,自然是大怒,以三个外姓竟敢偷练本门武功的罪名,不但要废去三位小公子的武功,还要挑断小公子们的手脚筋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