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季明很少午睡, 躺了没多一会儿便醒来了,崔老管家端着茶具进来,她随口问道:“考兰走了?”
崔管家抬头惊愕道:“是吵到了三郎, 怎么郎君也知道——”
崔季明坐在床边笑了笑:“想也知道,他平日里哪次来见我, 不是打扮得恨不得每一根头发都梳的归位, 衣服都是穿着他最满意的。今儿早上跟逃难似的,身上红衫还是旧衣裳, 我猜就是闹矛盾吓得跑回来了。”
老管家笑道:“三郎还是跟考兰小爷在一起久了, 心知肚明。”
崔季明端过茶杯捂了捂手,勾唇道:“我吃惊的是独孤能跟他闹成这样。独孤臧虽然傲,却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傻蛋一个,对待考兰更是快成菩萨脾气了。唉, 我自己都顾不上呢也不管他们怎么样,能好就行。俩人没打起来吧。”
老管家没细说,笑道:“来的时候像是来拼命的, 独孤将军气的脸都青了。回去的时候却是胳膊上挎着大包小包,背着考兰回去的,要不是门不够高,考兰非要骑在独孤将军肩膀上。都是年轻人,老奴可真不懂。”
崔季明笑了,笑了没两声又收住了,茶杯一放仰躺下去:“啊……我还要回头跟他说出征打仗的事情,免不了又是要闹脾气啊……我希望自己下辈子能投胎成靠脸吃饭的小妖精,天天让别人哄着我……”
老管家也不知听过多少次崔季明的胡言乱语,笑了笑没有多说话。
而另一边,今日休沐,虽然殷胥又被一堆事儿堵得出不来宫,但昨日还身陷大朝会上风波的不少大臣都不必去当值。
今日晌午最热闹的是罪人问斩的西市,晴空万里的下午,人们涌去的则是国子监。国子监周边早就成了古玩文人一条街,茶楼棋馆更是两三步就能遇到一个。酒馆一般都在闹市内,用龟兹舞女来招揽客人,可国子监周围自然是不少摒弃那些艳俗文化的士子读书人,茶馆便在休沐时以“赛茶”“斗诗”两项活动来招揽客人,成为“期朋约友会聚之处”。
当年非高门贵族,普通市井人家哪里用得起纸笔,如今都是铺市架在店外卖笔卖新纸,甚至也贩售些铺市店主自己的字画。从文化用品一条街,又因大邺士子文人崇尚骑射,还有卖辔头马鞍的。不过弓箭作为远程利器,属于管制物品,世族不许藏弓过百,百姓若非在官府登记,不可私自配弓,要想练骑射就要去城内外大大小小的骑射场。
有些是早年世家用过的大型骑射场,非朝廷官员不可进入,但也有些朝廷开设的城外骑射场,剃头刮脸的钱基本就能租马租弓五个时辰。大邺鼓励百姓骑射,也因为朝廷需要从百姓之中征召骑兵,但骑兵大多都要从少年时候开始有条件练习。不过大邺如今重养马,马场数量又多,马的价格也是历代最低。
此时街上熙熙攘攘,无数马车停在了国子监外,一黄裙女子被侍女搀扶着从车上提裙而下,轻声抱怨道:“这到底要挺多少辆车在东门外!就不知道让一让么。”
车内一女子笑道:“骑马来就好了,国子监内可以放马但是不许入车。你投行卷就罢了,让张将军跟着也无妨,何必对非赶他走了。明明他今天都陪你去看那人问斩了。”
裴玉绯道:“我对看自己阿耶被砍头的事儿没什么兴趣,是他非要带我去看,说让我解解恨。有什么好解恨的啊……”
裴六说着,转头看过去,一排排马车停在了国子监东门外的大路上。然而大邺的风气是……女子才乘车。甚至因显宗时期女子爱穿男装骑马出门的风气留存,就算女子也不太爱乘车,当今圣人不爱骑马爱乘车,也被诟病过多少次娘炮,不过也没人敢说圣人……
停这么多车也就是说有很多女子来了国子监?
车上一个带着帷帽的青裙女子走下来,她身量修长,身边的侍女正要扶她,她先一步跳下了车。跳下了车,她才后知后觉,笑道:“我有些改不回来了。”
裴六伸手挽住她:“改什么改。省的你变得太女人了,回朝内你的那些同僚反而觉得不适应。”
竹承语的裙衫已经有些旧了,这都是她几年前仅剩下来的衣裙,时隔几年再穿上,心中却也百味陈杂。裴六伸手敲了敲她的帷帽,嘲笑道:“你奶奶年轻的时候都不会带帷帽这种土气的东西了,你带着出门,只能让大家都会注意到你。”
竹承语还是不肯摘了:“事情已经闹开了,估计现在整个洛阳城的人都知道我的存在了,现在大家都爱看热闹,还是算了吧……”
裴六倒也不勉强,挽着她往国子监内走去。
这才走到了门口,就看见了两个书僮年纪的人在喊道:“已有小报!已有小报矣!”裴六一下子耳朵竖起来了,对侍女招了招手,侍女连忙拿了几个七八枚铜钱,换了一张小报来。
小报纸张很差,就只有一张叠起来的大纸,没有字的一面朝外。不止是裴六,路过不少士子打扮之人,都连忙过去买了一张。
竹承语惊愕:“小报是什么?我只知道朝廷的邸报——难道朝廷的消息还散出去了!”
裴六已经迈进了国子监的正门,笑道:“也不能说是泄露出去,但是这上头有不少朝廷相关的事情。邸报就只有你们这些朝廷命官才能看到,国子监有多少生徒,招贴的影壁和木板上很多事情不能贴,再加上换新的速度不够快,就人印了小报。”
小报诞生其实不超过半年,就像是大邺如今的繁荣跟当年万人赴科举直接关系一样,科举是大浪淘沙,但是圣人说两年一大考,今年还有制科,不少读书人就留在了洛阳。他们也想知道朝廷的各大事项,也想了解各种动态。
在这个每个人都削尖了脑袋想赚钱的洛阳,自然有人通过朝廷下法的邸报或其他手段打探消息,写成文稿后拓在木板上,分别交给那些熟练的雕版刻的师傅,两三天内便要求刻出来后印在低廉的大纸上,以普通民户或者农夫咋舌的价格,卖给那些低级官员和读书人。
一张小报上一般会印有七八块这样的文稿,今日却正中间有一大块区域,印刷粗糙带毛边的大字赫然写着:宋舍人结党营私作恶累累,竹侍郎实为女子竟遭羞辱。
裴六觉得自己该想到的,她怕竹承语看到心里不舒服,连忙就合上了小报,幸而这丫头正在看国子监宽道两侧招贴的消息。裴六看着周围不少在国子监走动的人手里都拿着小报,各个都在瞠目结舌的往下看,也庆幸竹承语今日带上了帷帽……
竹承语道:“你不是要来投行卷的么?其实你让萧先生举荐你也是可以的啊。”
裴六摇头笑了笑:“我这种人,就省得让萧先生沾上我的事儿。她傲骨清流,干净的很,朝中怎么波动都不会波动到她身上的。”
在投行卷的殿前,居然已经排起了长队,像裴六这样的人物,有几个人不认识,她也站在了投行卷的队伍后,立即引起了不少议论。
今年制科,朝廷虽然没有说,但外界预测进士的人数会比圣人登基后那次制科要多很多。再加上制科题目更难,更像是一次圣人出题的加考,比起人海之战的常科,更容易受到圣人青睐。如今朝中包括俱泰在内的不少新晋大臣,都是靠着制科走到权力中心的。
再加上各地官员也可以参加,制科比常科看起来更像是能一飞冲天,当然也艰险的多就是了。
裴六为何会愿意参加制科,竹承语没有问原因,她隐隐觉得跟自己有些关系,但是又不好自作多情的这样想。裴玉绯只说是想玩玩,她没得可以输,朝廷内除了罪大恶极也很少给官员判下死罪,命丢不了怎样都好。
那么多人关注着裴六,竹承语有些压力,裴六也看出来了,笑着支她出去看看周围,一会儿再回来。
竹承语已经有几年没有穿着女装过,今日又是在这么多人的地方走动,她也难免有些紧张。然而她身边有不少女子正在欢声笑语的走动,有的是拿着要去投的行卷,有的则是捏着要去参加十科招生的纸笺,似证明自己站在这里是理所当然一般高声笑闹,她却又觉得心头渐渐放松。
从几十年前显宗时期,女子以骑马射箭为风尚,到如今又一步攻入了国子监,这个洛阳城内因性别而不可迈入的公共场所也越来越少了。
往十科那边的院子走去,文人士子打扮的人少了,渐渐都是些衣着朴素如市井民户的男男女女,抱着卷轴和折页本走来走去。远远有乐科与医科、算科的招生制讲,人声鼎沸。
这个春夏之交不但是制科即将开始,十科历年的招生也在进行着。
十科一直是招收寒门之家子弟,这几年招收的人数却成倍上升。一是因为六部考为十科增添了为官的进路,如果想直接绕过常科制科考入六部,非要有专业的知识和技能不可,没在十科跟着师傅早早开始学习的人很难成功;二则是比如各地税局和交引所得开张急需算科生徒,药局和慈幼坊的遍地开花让医科生徒供不应求,还有圣人有意重建建康国子监,需要很多博士和掌教外调等等。
十科和国子监的国子学太学一样,是不用付钱的,属于官学。再加上十科招成人以外又招孩子,比如乐科就是七岁以上即刻入学,洛阳附近不少人挤着想把孩子送来。
竹承语漫步在十科的院内,听着远处乐科的先生一边弹琴一边讲什么学琴才有未来等等,才绕过木槿花下,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和另一位算科大名鼎鼎的掌教并排走着,似乎在向他请教什么问题。
她这才停了步伐,不知所措的想要往回走,却不料一阵风吹来,帷帽的轻纱本来就短,一下子被吹开,那人从远处一眼望见了她,呆愣了一下。
竹承语立即回过头去,刚要转身就走,去听这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竹——”他喊了一半,似乎怕人认出来竹承语,连忙住嘴。
竹承语这才回过头来,拢了拢衣袖,木槿花下低头,半晌才行了个士子之礼,道:“臣见过钱尚书。”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明天要出门,今天先写短一点吧,为了把明天的写出来。这一章也写一些大邺的小变化。
当然也可能写不出来明天的……
俱泰和竹妹正文里应该不会拉CP,但是我个人觉得,俱泰或许不会对竹妹有男女之情的想法,但竹妹估计会暗恋俱泰吧……毕竟对她这么好,人也很有魅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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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我预计五章以内正文能完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