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又是一日好时光,那日的阳光呐,明亮的刺眼。
春风温润轻抚杨柳,腰肢摇曳似舞女旋转,婀娜多姿,桃树下,片片粉色花瓣飞旋起舞,飘落在流泻于地的白袍之上,似是印记零落点缀。
如画的眉目缥缈悠远,面如冠玉棱角分明,薄唇微抿含了点点郁结,修长的手白净丰润,轻轻搭在琴弦之上,手指拨弦,一声单调音节突兀的响了起来,破坏了这如诗般美好的画面。
我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拿起石桌上的瓜子漫不经心的磕着,看到这一幕失望的摇了摇头,幽幽叹息。
适才拂幽无意中看到了我置于柜子里的古琴,起了兴趣便要弹奏一曲,看他那悠然自得的神情起先我还满含了期待…...
果然,对这厮就不能有任何期待,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就是为他量身订造的词,一年多以来,除了压榨我与出门招蜂引蝶,就没见他做过正事。
“叮叮咚咚”的琴声继续响起,弹的毫无章法,不堪入耳。
我放下了瓜子,正准备嘲讽他几句,却见他微敛了眼睑,薄唇向上扬起了一丝弧度,本是不成调的琴音渐入佳境,悠扬清脆仿若风过竹吟,林间翠鸟悠然嬉戏,水声潺潺蜿蜒流淌,手指微动,风过翠林,入了山间,空谷回音幽然轻响,猿登山顶对月嘶鸣,有莺哀啼声戚戚然…...
我仿佛看到了皎然银光下,一望无际的旷野有一人踽踽独行,月色是他披着的一层薄纱,伴他前行却照不亮他的路,猿啼莺鸣哀声凄凄在他身后为他送行,可他前方,是无尽的空旷与黑暗,萧索的背影空荡的旷野,道不出的无奈与悲哀。
望不尽黑暗的前路,一个人,不知疲惫的行走,该是多寂寥悲伤?一行清泪顺着我眼角滑落,我却恍然不觉。
“阿芜,你怎么哭了?我弹的有这么难听么?”
略带戏谑的语调引得我愣愣回神,入眼却是一张放大的俊脸,眸底含笑,一贯的玩世不恭,令我陡然间清醒过来,却不知他方才说了什么,只神色滞然木讷望他。
“阿芜,你哭了。”
拂幽清眸幽幽,睨了我一眼,伸出的手还未触及我的脸便被我慌乱的一把挥开,我胡乱抹了一把脸,狡辩道:“我才没有哭!拂幽,你弹的太难听了!太难听了!”
我愤恨的强调,语气中潜藏了一丝不为人知的心虚。
拂幽轻蔑的瞥了我一眼,一副不与我计较的模样:“好吧,没哭就没哭,如此难听的话,不弹也罢,免得污了阿芜的耳朵。”
他轻轻一笑,清澈的眸中倒映着我愕然的呆滞模样。
我皱了皱眉,其实拂幽弹的很好…很好…
可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我拉不下脸驳回自己刚才说过的话,而且,若是真夸他一句,这厮的尾巴定会翘上天,拉都拉不下来,可若是不说,心底又有些别扭。
“其实…...”
“阿芜,我饿了。”
拂幽打断了我的话,我皱着眉,望着他一脸真诚的模样,眼睛眨啊眨,眸光还带了丝委屈,我一口气憋在喉咙里,上下不得,这厮忒的不要脸!每次都会用这招,学小孩子撒娇,简直…简直丧心病狂!
我气的脸颊都鼓了起来,可望着他扁嘴的模样,气势一瞬间陡然降下,捏着兰花指踮起脚尖点了点他的额头,罢了罢了,姑娘我还真的就吃这一招。
“我去做饭!”
恨恨的甩下一句话,转身就走,入了厨房之后便听到那厮爽朗的笑声…...就会欺负人!不对,就会欺负妖!
我满心郁结,拿起刀,使劲剁着砧板上的肉,幻想着那是拂幽的脑袋,真想给他剖开了,看看里面装的究竟是些什么?一个人为何会有两副完全不同的模样,平日里那般开朗洒脱之人琴音怎会那般寂寥?
忽而想到适才在琴音中看到的画面,茫茫旷野里独行的人,那浓烈的哀戚与悲伤隔着虚幻与真实一瞬间侵入了我的脑海,都说琴意便是胸臆,那个在黑暗中茫然前行的人,与他是何关系?
我停下了手中之刀,往后瞄了一眼,透过窗户望见,拂幽还是和以前那般放肆的笑,青丝飞扬笑若桃花,可不知为何,我却听出了悲怆的味道,许是被琴音感染了。
我摇了摇头,将脑中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给驱逐出去,拂幽平素也是这样毫无正行笑容邪肆,肯定是自己想多了……恁是不敢往深处想。
虽是这般安抚着自己,可心底比谁都清楚,将近一年了,拂幽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该要离开了…可是,我一点都不希望他离开。
他说救命之恩,自当以身相许,他说,会陪我去找就莘茉的其余物什,他说,我在的地方便是他的归处。
生生世世的承诺,我是当真了的,所以,才会在过去的一千年里一直寻觅……
与拂幽在一起的时光太过肆意美好,除了莘茉,他是对我最好之人,在那一段茫然无措的时日里,他便是我的救命稻草,我从无妄海中捡回来的,是对自己的救赎,在失去的莘茉的苦痛中,让我能清晰的感受到除了痛苦之外的喜悦。
以至于后来啊…即使我都明白,却没有勇气,不敢去触碰真实,只能小心翼翼的维持着与他之间的关系。
他爱吃的,我便去学然后做给他吃,我不爱吃的,他即使皱着眉头依然会任由我夹到他的碗里,他最爱摇着羽扇躺在贵妃椅上在院子里晒太阳,而那时我便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磕着瓜子看话本子,各不相干,却极为和谐。
看,我多喜欢你啊…
即使你无赖又霸道,总是以欺压我为乐,又容易招惹些莺莺燕燕在门口喧闹,我却依然会给你做好吃的,从未嫌弃你什么都不会,即使嘴上说着要将你赶出去,可心底却一直期盼着这样的日子再久一点…再久一点…
除了离去的那一天,拂幽从未许过我任何话,我们只是习惯着彼此,习惯了在下一个转身,便能看到对方因你的转身而骤然停顿的身影。
说不上有多轰轰烈烈的爱恋,却是足以让我回味千年的余温,我不知道离渊还记得多少,或者说他对我还存在着多少的习惯,但这一次,我不会轻易的让他从我眼皮子底下消失,更不会允许其他女子觊觎……
因为啊,我好像比以前更喜欢他了,不苟言笑的帝君,肃然的面容,冷肃的性子,却偶尔会露出温柔的浅笑,这是不一样的拂幽,却与拂幽一样,会纵容我,即使生气,也不会责罚于我。
就如现在这样,微勾着嘴角,一抹浅笑,融化了眸中冰锐,让我心田暖啊暖…思绪荡阿荡不知飘向了何方。
“蒂芜,你可有在认真听?”
离渊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下意识的点点头,其实根本不知道他适才说了什么。
“那你复述一遍,吾适才所言。”
“呃…”我怔愣一瞬,立即正襟危坐背脊挺直,脑袋极速转动,回想着离渊刚才讲了什么,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摸了摸鼻子,讪讪一笑,默默摇了摇头。
“为何不仔细听?”
离渊为我讲授如何抚琴,可我却不自觉想起了拂幽,在他温和的目光下我惭愧的低下了头,声若蚊鸣:“我想到了以前。”
离渊沉默了,我偷偷抬眸,却瞥见他眸中闪过一丝不悦,小声唤道:“帝君…”
离渊却并没有理会我,径直往外走去,我急忙站起,追上他,拉住他袖摆,“帝君生气了?”
“没有。”声音如此冷漠,明摆着就是生气了,我撇撇嘴,不就走个神么…怎么还与我置气了呢?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你永远摸不准她在想些什么,可是呐…男人心,未必就好猜,比如此刻,我就猜不透为何他会生气,按理说,不会这么容易生气的呀。
“帝君,我知道错了,我下次不会再走神了,你不要生我气好不好?”
我抓着他衣袖,轻轻摇晃了几下,这种撒娇的招数,平日里本树仙是不屑用的,可奈何在这种关系愈发融洽的关键时期,可不能因为离渊生气而疏远了。
“你知错?”
“对对对,我知道错了,以后绝不会在帝君教授琴艺自是走神!”
“你适才想的是谁?拂幽?”
离渊眸色深邃晦暗,我一时躲避不及,在他如实质的目光下无所遁形,莫名觉得难堪,明明是同一个人,为何我会有种愧对离渊的感觉?
是因为一直没有确定才会这样的吧,只要等到我确定了他是拂幽,就不会再有这种莫名其妙的羞愧之意了。
“帝君,我……”
“罢了,你好好看书吧。”
离渊轻轻拂开了我的手,我停在了原地,不知所措,他失望了么?为何叹息?我不知他为何突然会生气,也不清楚他为何对我失望,我对拂幽的思念,不就是对他的思念么?
他不喜欢我想着拂幽…是这样么?我不由的蹙了眉,仰首望天,阳光亮得刺眼,眸光微潋,一声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