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夫人中了夹竹桃粉毒,因为年事已高,需要卧榻静养几日才能康复。次日一大早,月冰染就去静心苑侍奉祖母,尽显嫡长孙女的贤良淑德。她说,四妹没有大碍,不过也要服一两日汤药,静养一两日,因此就没让她过来侍奉祖母。
月轻衣进内寝的时候,看见月冰染坐在床前绣墩陪月老夫人闲聊。
月冰染温婉一笑,“祖母,五妹也来了。”
月老夫人本是容颜慈和,却在听见这话,脸上的温度急速下降。
“孙女给祖母请安。今日祖母好些了吗?”月轻衣淡淡道。
“祖母好多了。五妹,过来一起坐,咱们陪祖母闲话家常。”
月冰染见祖母容色冷淡、疏离,便热情地招呼月轻衣,心里却开心得很,瞧祖母这副嫌弃、不悦的脸色,这小贱人真的失宠了。
这件事,太令人激动了!
月轻衣走过去,温柔道:“祖母想吃什么,孙女做给祖母吃。”
月老夫人不回答她的话,对月冰染和蔼道:“这会儿倒觉得乏了,老骨头了,不中用了。你们去玩吧,整日陪着我这老婆子有什么意思?”
月冰染乖巧地笑,“陪着祖母闲话一句,胜读十年书呢。那祖母歇着吧,晚些时候染儿再过来看祖母。”
月轻衣跟着一起出来,临走的那一刻,她回头看向祖母,祖母冷若冰霜,没有丝毫的改变。
她想与祖母亲近、亲近,可是,祖母拒她与千里之外,摆出一副冷漠、嫌弃的脸,倒显得很刻意。她不急,反正来日方长。
“五妹,祖母一向疼爱你,虽然这两三日待你不如以前,但祖母与你的祖孙情份还在的,你无须担心。或许是祖母刚回府,身心疲乏,昨日又中了毒,心情更是不好,才会顾及不上你。”月冰染善解人意地宽慰,如花娇美的鹅蛋小脸泛着璀璨流彩的日光,“五妹,祖母毕竟是长辈,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姐姐,我明白的。谢谢姐姐宽慰。”月轻衣笑道。
“五妹,此次四妹回来,你觉得四妹……有什么不一样吗?”月冰染明眸轻转,目光如水。
“姐姐何出此言?”月轻衣微露诧异之色,“仔细想来,倒是与以往有点不一样。以往四姐有点莽撞冲动,如今心思细腻了些,对祖母更孝顺了。”
“确实如此。四妹接连失去生母与胞姐,知道亲人、亲情的可贵,就对祖母特别孝顺。”
月冰染柔声道,以这小贱人的头脑与本事,竟然没发现月冰烟扮猪吃老虎?
若真如此,那就太好了!
两人又闲话几句,各自回去。
月冰染没有回听雪苑,而是去了揽风苑。
月冰烟坐在廊下拿着一本书专心致志地看着,没察觉有人进来。她穿着旧衣,月白色衫裙,乌黑的发髻上只插着白玉簪子,瓜子脸比以往清瘦了,苍白而娇柔,未施粉黛,却更衬托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月冰染莲步轻移,笑道:“四妹好雅兴,偷得浮生半日闲。”
“大姐。”月冰烟抬起头,站起身,笑得眉目弯弯,“妹妹只是随意翻翻,也没看进去什么,倒是贻笑大方了。大姐怎的过来了?”
“坐下吧。”月冰染坐下来,温婉地笑,“来看看你。你为何不在床上多躺躺?”
“躺久了,反而头晕目眩,身子骨疲乏。”
“我刚从祖母那儿出来,碰到五妹了,就闲聊了几句。”
月冰染盯着她的脸,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
月冰烟容色不变,唇角微微一弯,“明日我去看看祖母。”
月冰染心里讶异,她故意说到那小贱人,而月冰烟竟然无动于衷。是月冰烟伪装得好,还是真怕了那小贱人而不敢报仇?
姐妹俩说了几句与祖母有关的,月冰染忽然道:“四妹,这次你回府,我觉得你比以往懂事了不少。人就是这样,只有经历过生离死别、悲欢爱恨才会更懂得珍惜。我不知你心里怎么想的,但我作为你大姐,想跟四妹你说说心里话。”
“大姐,请说。”月冰烟白嫩的小脸闪着柔和的光。
“之前三妹左腿断了,因而轻生求死;接着你娘在乡下庄子被歹徒所害……四妹,我不知你对五妹是怎样的心思,但我想让你明白,五妹毕竟与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妹,血浓于水。再者,以往祖母是如何疼爱五妹的,你也知道,因此,我不希望你做傻事。”月冰染握住她纤长细瘦的小手,以长姐的温柔敦厚提醒她,“你有什么心思,我不清楚,但你要记住,我们和五妹是一家人,一家人没有化解不开的仇恨。你要知道,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你娘、你姐在天之灵,也希望你好好活着,不要胡思乱想,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大姐的意思,我明白的。”月冰烟莞尔道。
“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我也放心了。”月冰烟轻轻一叹,“三妹与五妹之间的事,谁是谁非,谁害了谁,很难一概而论,不如就让那些悲伤的往事随风飘逝吧。四妹,我希望你好好想想,千万不要做傻事。再者,虽然如今祖母对五妹大不如前,但祖母与五妹的祖孙情份不可能说没有就没有了,是不是?凡事三思而后行。”
“大姐,我不会胡思乱想的。这次回来,我想通了很多事。就像你说的,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嘛。”月冰烟笑道。
心里忍不住纵声狂笑,一家人?血浓于水?让往事随风飘逝?让仇恨一笔勾销?
月冰染啊月冰染,你的演技越来越好了。你不也是对月轻衣那小贱人恨之入骨吗?你不也是恨不得将那小贱人千刀万剐吗?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月冰烟心里雪亮,她说这番话应该是试探,明着是劝诫自己不要做傻事,实则是告诉自己,自己的仇人是月轻衣那小贱人!
月冰染再说几句劝解的话,就回去了。
月冰烟望着那抹窈窕的倩影,冷眸迸射出如冰如火的杀气。
月冰染,总有一日,我会让你痛不欲生!
……
这夜,沈氏正要就寝,陈嬷嬷忽然来报,说四小姐想见她。
沈氏寻思道:“她身子不适吗?可有说是什么事?”
陈嬷嬷回道:“奴婢没瞧出四小姐身子有何不妥,四小姐只说,想见夫人一面。”
沈氏有点犹豫,这都什么时辰了,想见她非得现在吗?
“若夫人不想去,奴婢派人去说夫人已歇下了。”
“罢了,我就去一趟吧。”
在陈嬷嬷的服侍下,沈氏穿好衣衫,前往揽风苑。
寝房里,月冰烟一边饮茶一边等候沈氏。她饮茶的姿势非常优雅,颇有大家闺秀的范儿,一双冷眸寒气四溢,浓密纤长的眼睫轻轻一眨,落下一方蝶羽般的鸭青阴影。
外头响起脚步声,很快,脚步声到内寝前,她站起身,柔婉地见礼,“母亲。”
因为她的生母已经过世,嫡母要改口叫“母亲”。
转眼之间,她的神色与方才完全不同,柔弱温和。
“烟儿,府医说你要静养,这么晚了为何还不歇着?”沈氏进来,含笑地责备。
“烟儿心里有事,辗转难眠。”月冰烟低下头,眸色暗淡下来,“让母亲亲自过来,是烟儿任性了。”
“无妨无妨。有什么心事,跟我说。”沈氏拉着她坐下,握着她的小手,像是生母对待亲儿那般疼爱,“是不是想你娘了?”
“嗯。”月冰烟点头,眼圈泛红。
“可怜的孩子。”沈氏把她拥入怀中,拍拍她的肩,温柔地安慰,“烟儿,你并不孤单,你还有母亲、爹爹、祖母,还有兄弟姐妹,是不是?”
若非碍于经营多年的嫡母好名声,碍于现今老夫人对月冰烟这小贱人好得不得了,沈氏才不会对小贱人这么好。还安慰她呢,我呸!恨不得将她剁碎了才是!
月冰烟抬起头,漆黑的明眸染了水光,“母亲待烟儿这么好,烟儿不想欺瞒母亲……可是,又不敢说……生怕母亲生气……”
沈氏心尖一颤,“什么事?跟母亲说说。”
月冰烟摇头,可怜巴巴地说道:“烟儿不敢说。”
沈氏安抚道:“说吧,无论是什么事,我都不生气。”
月冰烟弱弱地抬眸,为她斟了一杯茶,鼓足勇气道:“娘临死之际,跟烟儿说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娘保守了十几年……”
“什么秘密?”沈氏心里一紧,直觉很不好,这个秘密绝对是个大秘密。
“娘说,若不说出来,这个秘密就永远是个秘密。可是,娘告诉烟儿这个秘密,是要烟儿好好对待二姐。”
“歌儿?这个秘密跟歌儿有关?”沈氏的心里波澜迭起,催促道,“快告诉我,歌儿怎么了?”
月冰烟颔首,“母亲,二姐与三姐出世是不是只有两日之差?二姐的大腿内侧是不是有一颗较大的红痣?”
沈氏的好奇心完全被勾起来,紧张得心都揪紧了,“歌儿出世比兰儿早两日,且歌儿的大腿内侧确实有一颗红痣,你为什么问这些?”
月冰烟看向站在一旁的陈嬷嬷,欲言又止。
沈氏明白她的意思,让陈嬷嬷去外面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