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开始准备召集人手的时候,岳平武看着手里的册子才猛地明白过来昨夜忙活的一切有什么用。
经过一夜梳理,哪些人能够胜任今日这一场突袭,该派哪些战马,以及其余各项准备,都以远超平日的效率完成了。
而且,集结起来的这些人马,就是当下关城之中最适合的选择。
岳平武大有所悟,光是这一点上的收获,就足以让他受用终生了。
姜玉虎看着骑在自己的坐骑上,看着眼前的队伍,带着特有的高冷傲气,“接下来这一仗,由本将军指挥,对你们,只有两个要求:听话,不怕死。做不到的现在可以离开,做得到的,跟本将军一起去名垂青史!”
先前的城墙上,那位老校尉揭露了姜玉虎身份之后,岳平武依旧下了封口令,所以他的身份并没有在人群之中大肆传播。
但是被选出来的都是老兵,瞧见岳将军都必恭必敬地跟在对方身后,自然没有任何造次,齐齐答应。
领头的张校尉更是激动不已,捶胸应声。
姜玉虎点了点头,“你们今日的目标是,待我为你们冲开大营之后,你们便直插敌军后路,然后在那儿竖起我的大旗。”
张校尉先是抱拳应下,接着有些懵逼,我们去插对方后路了,你一个人去冲阵不成?
你是军神,不是神仙啊!
正当他疑惑时,姜玉虎扭头看着岳平武,指着朝向京城那一侧的城门,“开门。”
岳平武已经提前知晓了内幕,立刻吩咐人开门。
然后,在关内众人的惊呼声中,一支军容严整,肃杀如枪的骑兵从不远处,带着厚如实质的杀气,缓缓而来。
不用说,只用看,但凡对战场之上的事情有过了解的,都能清晰地明白,这绝对是一支强军,打过很多仗,杀过很多人的强军。
铁骑的铁,不在于身上披着多少甲胄,而在于那股如铁般强硬的气质。
这就是一支铁骑。
那支两千人的骑兵在无数人的瞩目中进入了关城之中,在城中守军下意识的避让中,沉默地停在城中骑兵让出的空地上。
为首之人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公子,两千部众带到!”
一听这个称呼,原本还不知道姜玉虎身份的许多人瞬间心头一惊。
大夏军中,公子是一个很独特的称呼。
独属于那头睥睨纵横的姜家玉虎,独属于老军神嫡亲的孙子。
于是,守军骑兵队伍之中,一个个将士的目光在霎时间变得火热。
姜玉虎并不在意这些崇敬的目光,既是因为他早已习惯,也是因为他深知,只要他一场接一场地赢下去,这些目光就将永远都在,而当他在意起这些而忽略了真刀真枪的战场时,这些东西也会消失不见。
他平静地扫过这支刚刚抵达的骑兵,他虽然很强,但他又不是神仙,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把一支普普通通的队伍当成天降雄兵来用,从而让自身也身陷险地。
他虽然嚣张,但却一点都不鲁莽,他知道要做这种大事,没有一支绝对可以放心交付后背,如臂使指的部众是不行的,所以,他将驻守竹林的三千无当军顶级精锐调来了两千。
今日到后,便一直在数里之外的林中休息,直到此刻,吃饱喝足,精神饱满地动身。
他的目光从队伍最前方的十个人身上掠过,双手抱拳,郑重一礼。
那十个汉子,伸出右手,在胸口捶了三下。
而后越众而出,站在了队伍的最前方,甚至超越了姜玉虎的位置。
姜玉虎看着他们的背影,却没有任何的不悦,沉声道:“开城门!”
两扇沉重的大门在数十名军士的齐齐拉动下,缓缓打开。
姜玉虎高坐马上,遥望着远处的地平线,和只隐约露出顶子的营帐,举起长枪,枪尖直指正前,“出发!”
城墙之上,岳平武和其余众将看着渐渐提速,朝着敌军大营冲去的队伍,心底都充满了紧张。
“将军,你说这一战?”
岳平武轻声道:“不论如何,我们都将亲眼见证一段历史了。”
众将默默点头,是啊,不管是姜玉虎延续不败威名,一战三千破五万;
还是小军神姜玉虎遭遇首败,姜家威名在老军神故去之后,再遭打击;
这都将是历史,常人难以见到的历史。
岳平武看着烟尘渐起,沉声道:“赵校尉,你再调一千人,出城背城列阵,一旦有变随时准备接应小军神,无论如何,不能让小军神出事!”
那个年老校尉抱拳应下,没有半分犹豫,匆匆而去。
汜水关城之外,不远处的土坡后,几个斥候原本百无聊赖地看着,忽然面色一变,齐齐上马,奔回了军营。
事实上,不用他们传信,萧凤山也安排了人趴在地上,听着大地的震颤,察觉到了骑兵的到来。
听到有骑兵前来的消息,他和英国公对视一眼,眼中齐齐露出滔天的喜色。
对方中计了!
“速速通知各营准备迎敌!”
随后他看着英国公,面带兴奋的笑意,“战后见!”
英国公哈哈一笑,握着腰间的剑,匆匆而去。
连绵的大营,西侧是英国公麾下,东侧是萧凤山麾下,此刻尽皆在营帐之中,手持利刃,严阵以待。
十骑一马当先,冲在最前。
他们驶过沿途,目光似鹰隼般巡视着。
四人手中长枪倒持,枪尖落在地面,一路划过,检查地面有无陷坑和绊马索;
四人左右张望,警惕地着检查两侧有无伏兵;
剩下两人,则目光灼灼地看着不断接近的敌营,用他们丰富的经验,寻觅着敌军营中的破绽,给身后的大部队指引着方向。
因为萧凤山和吕如松是打算诱使守军入营再全歼,所以,压根就没在沿途设置太多的阻碍。
一路冲到了营门之外,两个早已做好准备的军士猛地将手中的长枪朝着一个方向掷出。
只见长枪朝天而起,而后划着一条曼妙的曲线,朝着西面大营的方向飞去。
十人默契地拨转马头,如被礁石分开的水流,丝滑地沿着营寨的外围离开。
在他们身后,震耳欲聋的蹄声如暴雨顷刻而至。
眼见对方已经不可能再退回去,萧凤山一声猛喝,“列阵!”
传令官们疯狂地摇动手中旗子,打出旗号。
军帐之中,忽然涌出了无数早已做好准备的将士!
拒马、鹿角、各种阻拦骑兵陷阵的东西也在顷刻间搬了出来。
萧凤山看着那队冲来的骑兵,开心地笑了起来。
他不会全歼他们,他会放一部分逃回去,然后自己大军尾随,只要岳平武开城,就趁机掩杀。
若是岳平武不开城,他就当着那些人的面,收服这帮逃兵,让汜水关中离心离德。
明日总攻,定能破关而入!
他的脑海中转动着这些念头,嘴角不由露出了几分微笑。
然后,他的笑容便陡然凝固。
因为他看清了骑军统帅的脸!
那张英俊而霸道的脸,那个飞扬而嚣张的人!
“无当军,姜玉虎在此!投降免死!”
姜玉虎一声暴喝,身后骑军跟着重复怒吼。
声音震天作响,让直面骑兵的方阵瞬间一愣。
这大营之中,绝大多数都是大夏军人,谁会没听过小军神的大名?
身为一个大夏的正规军,有朝一日要与姜家作战,这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以至于当这支骑军的怒吼声传来,他们都有了片刻的失神。
但无当军是不会给他们回神的机会的,兵锋之下,碾碎一切,是为无当。
骑兵前冲之势,如重锤,如巨潮,瞬间撞碎了挡在他们面前的人墙,而后吞没了那些七零八落的士卒。
萧凤山毕竟也非常人,登时命人大喊道:“这不是姜玉虎,不要中计!按计划防御!”
身旁亲卫齐齐大吼,传令兵的旗子也不断挥着,让后方的队伍渐渐安定下来。
萧凤山带着看着姜玉虎不断接近的脸,心头反倒升起一股激动,若是能将姜玉虎埋葬或者擒拿,他们的声望势头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全军戒备!”
他沉声吩咐,在亲卫的护卫下,也握紧了手中的长枪。
但姜玉虎敢打这一仗,就不可能没有周密的考量。
他一马当先,遥遥看了一眼东面萧凤山严阵以待的队伍,猛地一转方向,从斜刺里直接冲进了英国公一方的营帐。
和先前那十骑指引的方向一致!
王二棒是原本狼牙州境内的一个叛军小头目,手底下有着十来个拎着木棍的山贼,跟着他的头领黑龙王占山为王,后来得知老军神死了,他们立刻攻占了山下的县城,好生劫掠了一番城中官老爷和富户。
他现在都还记得那满目的白皙和娇嫩和那凄惨的哭啼。
只可惜好景不长,朝廷的官兵来了,黑龙王到底不是真龙,被官兵一个百夫长就砍了脑袋。
剩下的人,大多也被杀了,好在他长了一身腱子肉,倒是让朝廷官兵看上了,收编了他们这大概二三十人。
而后,他们跟着那个什么将军,开始打其他的叛军,打着打着,英国公来了,他们的将军被英国公管了,他们也就成了英国公的麾下。
再之后,他们就莫名其妙地离开了狼牙州,一路急行军来到了这个汜水关外。
现在,他们竟莫名其妙地就要面对小军神了!
他虽然以前是个叛军,但身为大夏子民,谁能没听过姜家军神的大名,如今要跟老军神的孙子打仗,不说什么感恩的屁话,但他心里也是忍不住犯怵。 尤其是当看着那支骑兵,如砍瓜切菜一般冲过了一道道营帐,直冲向他的面前来时,他的脑海中想起了故乡的土屋,土屋旁的狗,和村里明年的杏花。
他咽了口口水,脚步悄然挪动,最终,将手中的盾牌一扔,转身朝外跑去。
随着他这一动,就如同积木高塔被抽去了一块,又像百里长堤被钻出了一个孔来。
立刻便有身边人有样学样。
一个,两个,三个.
军纪官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溃散的人潮冲倒。
英国公目眦欲裂,连忙传令督战队杀停溃散的势头。
但他治军的本事本就不如萧凤山,何况麾下本就分属三股不同势力,其中还夹杂着许多收编而来的河北三州叛军。
无当军一个冲杀,杀穿了西面大营,不作调整,接着又重新冲杀了进来。
在无当军这般悍勇地反复冲阵之下,当第一个人开始转身溃逃,整个军营,从后退,到躲避,再到彻底的崩溃,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
英国公还在努力地组织着防线,但亲兵都在一旁苦劝起来。
“公爷!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是啊,无当军都来了,这汜水关是攻不下来了。为今之计,还是退守河北,再图后事吧!”
“我不能走!我答应了萧三郎!”
英国公大声喊着,一个亲兵闻言立刻懂事地一记手刀切在他脖子上,然后扶着装晕的英国公上马逃了!
而随着英国公这一逃,西侧的营帐彻底大乱,再无重组建制的可能。
无当军对这种情况半点不陌生,两千人的骑兵瞬间分开成四队,开始熟练地如同羊倌赶羊一般,驱赶着溃兵朝着东面大营冲去。
东面大营,萧凤山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他没想到英国公的三万大军,在这般周全的准备下,竟这么快就被冲散了。
虽然那是无当军,但是,你也太废物了些吧!
看着那如潮水般涌来的溃兵,和在溃兵身后呼啸挥刀的无当军骑兵,萧凤山绝望地发出一声怒吼。
“吕如松,我甘霖凉!”
看着无当军在西面大营反复冲阵,不停驱赶溃兵冲破他们阵脚的威势,一旁的亲兵都明白,败局已定了。
“将军!撤吧!趁着现在咱们的人还没彻底打散,一起撤向河北!”
“将军事不可为,再晚就来不及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末将领三千人断后!必不让局势崩散!”
萧凤山也知败局已定,长长一叹,安排好了断后之人,翻身上马,带着剩下士卒朝着后路撤退。
虽然眼下他们这头还能保持建制,但在这局势之下,主动或者被动地被冲散,萧凤山和副将们倾尽全力也只收拢了五千多的队伍,在他那杆萧字大旗下聚拢,朝着后方猛退。
当这些人随着溃兵一起冲出不到一里,只见前方插着数面大旗,旗上绣着醒目的大字:姜!
后路被断了!
张校尉看着如潮水般涌来的败兵,一颗心砰砰直跳,一个声音在脑海里疯狂而兴奋地呼喊着:赢了!我们赢了!真的赢了!
他的面色因为兴奋变得潮红,双目中满是激动,举枪大喝,“投降不杀!顽抗必诛!”
麾下一千名同样兴奋地骑兵用尽所有力气,齐声吼道:“投降不杀!顽抗必诛!”
如猛虎咆哮般的嘶吼响彻在战场之上,让原本原本渐渐从疯狂中冷静了些许的叛军再度慌不择路,撒丫子乱跑。
跳河准备游走的,跪地弃械投降的,四散奔走的,整个战场彻底乱做一团。
萧凤山的麾下,也在溃兵的自相踩踏和冲击下,只剩下了一千多人。
而这时候,前方和后方的骑兵开始驱赶着溃兵进入最终的包围圈,开始对战场的合围和扫荡。
“投降不杀!”
“顽抗必诛!”
骑兵们呼喝着,恐吓着,带着居高临下,好整以暇的姿态,朝着这头赶来。
队伍之中,一个亲卫看着萧凤山,“将军,突围恐怕是难了,我们换衣服吧,你带人从那边的小道离开!”
萧凤山何曾受过这等屈辱,登时冷声道:“我萧凤山就算是死,被乱兵砍杀,也不会抛下你们独活!”
“将军!我等受你大恩,自当厚报。如今事不可为,请您以惜身为上!”
“将军!咱们只有这么点人,再晚就来不及了!”
萧凤山颓然闭上了眼睛,几个亲卫立刻对了个眼神,手脚麻利地将萧凤山的铠甲扒下来,给他换了一身普通军士的铠甲,而后几个心腹簇拥着他,飞快地遁入了一旁的小道。
而换上萧凤山铠甲的亲卫则调转马头,带着其余人朝着另一个方向,快速冲出。
“萧凤山在此,谁敢与我一战!”
响应他的,是挺枪跃马的张校尉。
姜玉虎坐在马背之上,长枪倒插在地上,霸气地拄着,看着眼前狼奔豕突,乱做一团的场景,对这场注定名留青史的胜利一脸的理所当然,不见半分激动,有条不紊地发布着指令:
“你带五百人,二十人一队,开始清扫周边,务必要捉住萧凤山和吕如松。”
“你带一千人,收拢降兵,务必缴械。”
“你去通知对面的张校尉,开始清扫战场,但有反抗,格杀勿论。”
“剩下的,跟我来!”
两千骑兵瞬间分成三股,如同他们过去的很多场战事一样,熟练地开始为这场大胜收尾。
白石壤和杨无畏是无当军中两个寻常的骑兵。
此刻正带着几个同袍,负责捉拿那些逃窜的军官,至于那两条大鱼,谁都想捉,但也知道落在自己头上的可能不大。
“诶!老白你看那边!”
杨无畏马鞭一指,瞧见不远处的林间,有四个人,正骑着马快速穿行,个个身上挂彩,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突围。
“走!”白石壤没有半分犹豫,直接催马冲了过去。
他身子前倾,左手握住短弓,右手悄然从箭筒摸出一支羽箭,但还不等他射出,一支羽箭便迎面飞来。
他连忙一个闪身,心头却愈加兴奋,有这等本事,定然是个官儿!
老子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就靠你了!
白石壤撑起身子,急速地射出一箭,而身后的无当军骑兵也默契地同时拉弓。
羽箭没有对准马背上的人,而是飞向了他们胯下的马。
而且,有意避开了领头之人的马。
这是无当军在北面的战场上,向北梁斥候学来的路子,在平常或许不好用,但在战后追杀清剿的过程中,却很是好用。
马儿皮糙肉厚,一箭难以造成杀伤,但却会吃痛狂奔。
就这一下,就让对方原本的阵型瞬间一乱,而白石壤等人也趁机拉近了距离。
人数上占据优势,无当军熟练地自动分开,以二对一,开始收割。
白石壤挺枪刺出,但对面来势更快,一记突刺迅猛地朝着他的心头就扎了过来,他连忙枪身一架,堪堪荡开对方的枪尖,对方忽然改刺为扫,一股巨力从枪身上涌来,差点将白石壤直接扫落马下。
他登时心头一震,立刻喊道:“大鱼!”
其余无当军骑手瞬间也是一喜,立刻分出几人前来,剩下人缠住另外三个,其余人将那条大鱼团团围住。
而对面一见这架势,剩下三人状若疯虎,不要命了一般试图突破纠缠,让无当军愈发肯定,这是一条不能放走的大鱼。
但让他们在兴奋之余更有些心惊的是,纵使六七个打一个,他们竟还是迟迟拿不下对方。
鏖战之下,杨无畏无愧其名,在错身而过之时直接一个飞扑,将猝不及防的对手直接从马背上扑倒在地,而白石壤和其余几人也立刻下马制住了那人的手脚。
“他娘的,这狗东西好大的气力!”
好不容易将人捆上的杨无畏呸了一口,揉着发酸的胳膊嘟囔着。
他们不知道,一场泼天富贵,就此落在了他们的头上。
萧凤山的身份辨认起来不算难,很快就被一级级报上去,而后立刻被押向了他曾经的中军大帐。
在这熟悉的大帐中,他见到了熟悉的人。
吕如松。
和他一样被五花大绑着,按跪在地上。
也算是以另一种方式,实现了他们战后相见的诺言。
瞧见吕如松,萧凤山忍不住破口大骂,“废物!枉我以为你能至少能稳住阵脚,没想到竟如此不堪一击!”
吕如松老脸颓丧,须发凌乱,显然三百年祖宗基业注定毁在自己手里,如今又沦为阶下囚的打击,已经让他的心神彻底崩溃。
闻言不喜不怒,只是呆滞地看着地面。
“说别人废物,你又能好得到哪儿去?”
亲兵掀开帘子,姜玉虎迈步走进,背着天上的骄阳之光,阴影将二人彻底笼罩。
“原本我还想着什么时候去抓你们,幸好,你们识趣,主动来了。我很欣慰。”(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