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谁?”
这是青鸟等人的第一反应。
“江……小……珊?”苏明安从记忆里挖出这个名字。
教堂里的一位学生、看起来和“主角”这种词汇没有半分关联的人。若不是她是跳楼的桃梦的好友,苏明安很难记住她。
江小珊朝着水岛川空的黑刀,直接撞了上去。水岛川空以为她要夺刀,却不料江小珊径直撞上了黑刀。
黑刀刺穿了她的身躯,她的身上出现了黑雾病的症状。
“你们不是说这场特效药大雨会激化黑雾病吗?”江小珊脸色平静:“看来是你的武器所致啊。我淋了那么久,撞上刀才有事。”
水岛川空收回了黑刀,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她本来就不屑于污名化苏明安。
苏明安望着江小珊。
她的手臂皮肤被黑色覆盖,看上去分外恐怖。人们对黑雾病向来避之不及,她竟然敢正面撞上去,仅仅只是为了……做一个示范。
江小珊对他低声说:“嘘……我是异种。即使染上黑雾病,我也不会出事的。”
苏明安望着她。
“文笙哥……虽然你已经不是文笙哥了,按照文笙哥在离开前的心愿,我也会……保护你。即使我很渺小,也打不过他们,但我……至少能挡在你面前。”她说。
被江小珊阻拦的这一会,远方燃起火光——那是朝颜的,美丽而强大的身影。
苏明安感到了困倦——身为“秩序者”的四个小时自由行动时间要结束了,他即将面临一个小时的沉睡。
他看到周围的景象开始流动——就像是时间即将快速跃进。
“我来了,别害怕。”他的耳边传来朝颜轻而温柔的声音:“这一场雨,唤回了大约五十年的历史。许多人都想起了他们的祖辈、他们的过去。时间也要开始加快了,直至和真实时间的流速等同。”
苏明安能听懂朝颜的意思。
“塔”让时间逆流,将过去带到现在。
“雨”让时间跃进,将现在带到未来。
就像是“凯乌斯塔”的时间跳跃,这个节点已经结束,时间将加速流逝。这场雨的持续时间越长,时间在人们的感官中就流逝得越快。
神灵掩盖过去和未来,靠的是掩盖人们的认知。但当特效药唤醒了人们的认知,过去与未来都会回归。
这个世界的“过去”、“现在”、“未来”一直都在一个平面上,就像是蒸汽时代的爱丽丝与他一同成长,楼月时代的邹雨青能够成为他的盟友。分隔它们的,仅仅只是世界边缘。
“朝……颜。”他说。
“嗯。”
朝颜将他护在身后,他已经没有力气,水岛川空的治疗只维持了最低限度的存活。
“是要我帮你回档吗?”朝颜的声音很轻。
“拜……托了。”苏明安低声说。
虽然他知道回去了也很难改变什么,最大的可能是重演一次。毕竟神灵堵在他的回档点,根本没有办法。但至少……还是得试。
“好。”朝颜点头。
她像一堵安全的城墙,挡在水岛川空之前。
水岛川空感到棘手。朝颜能帮助苏明安回档。这样的话……
一切都将徒劳无功。
一切都将重来。
“神灵大人,现在该怎么办……”水岛川空望向神灵,想看看神灵会怎么做。
——她看到了神灵格外平静的眼神。
就像是……祂一直都看到了任何结局。这种眼神令她全身发寒,莫名地感到恐惧。
苏明安闭上眼。朝颜的怀抱安全而温暖,她的手覆在他的额头,应该是想要一瞬间烧穿他的大脑,这样不会有太多痛苦。
……那么下一周目,他该怎么做。他该如何避免重演这样的局面?在第十一周目多停留一会吗,还是……
雨滴落在他的脸颊,缓缓地滑落。
——他感到额头一痛。
对……确实应该很痛,毕竟是烧穿大脑的疼痛。被烧死的死法,他也尝试过,所以没什么新鲜的。比起那种腰斩之类的死法,要快速许多。
但是。
为什么……他感觉不到……一点……灼热?火焰的灼热呢?
剧烈的疼痛从额头贯入,像闪电般洞穿了他,密密匝匝地流遍全身,那是一种……极其强烈的,像是整个人被生生拧碎的,灵魂被生生蹂躏的——极致的、剧烈的、令他都感到难以忍受的剧痛。
“——!”
嘴唇下意识张开,却发不出声,喉咙里满是被挤压出的血。
他的双眼不自觉地睁开,望见近在咫尺的朝颜的脸上,露出了挣扎与困惑的神色。
她的手上,握着一柄——神圣的、纯白的、美丽的圣剑。天使的雕纹印刻着剑柄,剑身晃动着的雪亮的、尖锐的光晕,刺入他涨满血丝的双眸。这是一柄和水岛川空手里,一模一样的圣剑。
——神灵赐下的圣剑。
——水岛川空没能刺出去的圣剑,由朝颜刺入了他的额头。
她没有帮助他回档,相反,她做了最让他绝望之事——以圣剑斩碎他的精神防线,斩碎他的san值。
这一剑,斩断了他的所有退路。终止了他回档的可能。
……这个朝颜不是真朝颜。
他自嘲般地笑了。
……他独独没有想过这个可能。
雪亮的光辉贯穿苏明安的额头,斩断漆黑的碎发,呈现倾斜的角度,几乎从他的后颈贯穿而出,剑尖钉在机械轮盘的表面,把他钉在了机械轮盘上,像钉死一只蝴蝶。
由于是攻击精神的圣剑,即使是这样恐怖的创伤,也不会杀死他,只会斩杀他的san值。
大雨顺着剑刃滑下,落入苏明安眼中。
他似乎能听到神灵的笑声。
像是猫咪的笑声。
“……”
然后他也听到了自己的笑声。
剧烈的疼痛在灵魂中炸响,血丝布满了眼瞳。他瞬间感到自己的思绪被搅成了浆糊。犹如灵魂都被撕裂,负面情绪在体内嘶吼呐喊,暴风骤雨般的痛楚几乎将他吞没。视野的san值由原本稳定的50点,瞬间滑到了底。
顷刻间,视野中血红的色彩由四面八方而来,就连天空的雨都染上了彩虹般的七彩色——他仿佛看到无数只精灵在空中愉快地跳舞。
它们唱着,跳着——那样动听,那样快乐。像是一群精神病人的狂舞。
这一刻,san值跌落的这一刻——就连水岛川空脸上的震惊在他眼里都被扭曲成了七彩色的面具,像亮色的油漆,像小丑狰狞的笑脸。她惊恐的声音也被扭曲成了失真的、虚幻的笑声:
“哈(这)哈哈(个)哈哈(朝)哈(颜)——哈哈哈(原来)哈(也)啊哈(是)哈哈——(假)哈(的)?——哈啊哈哈哈——!!”
“哈哈(怪)——(不)哈哈(得)啊(神灵)哈哈(大)——(人)哈哈(不慌)啊哈(张)——哈哈哈(原来早)啊(有)哈哈(准)哈(备)啊哈——!”
“哈——(这)哈哈(个)哈(假)哈(朝颜)哈哈(下)哈(手好)哈(狠)啊哈(苏明安)——(不)哈(会)(有)(事吧)!?——哈(我)啊(没想让他疯掉啊)——啊哈哈哈——!”
苏明安的视线捕捉着那些漂亮的七彩色,它们太漂亮了,漂亮到令人眩晕。
他到底有多久没看到这么漂亮的颜色了?以至于他像个小孩子一样,无法停下自己目光的追寻。
可能已经有几辈子了。
一张张小丑的笑脸飘舞在他面前,看不清他们脸上的油彩是多么浓重,只能看清他们嘴角由朱红勾勒的笑容。
一切都像是被打碎的彩色玻璃,在水中疯狂地挤碎、晃动。倒映在他通红的眼中。
如果说,接下责任的那天是“第一玩家”诞生的日子,也是“苏明安”开始坠落的日子。他的人生在那一瞬间切开了一条线,每一秒“第一玩家”都在不断剪断线的尽头,直到另一端的“苏明安”彻底坠落死去。
……在这种上升与坠落中,他看到了一种永无止尽的循环。
当他上升,有人在笑。当他坠落,也有人在笑。
……都已经是这样的人生了。
“(他不会死吧)哈哈哈——”笑声。
“(好像快昏过去了)哈哈哈——”笑声。
“(这样神灵大人就可以抹去他的记忆了)哈哈哈——”笑声。
“(他没法回档了)哈哈哈——”笑声。
“……”
那些担忧的、绝望的、冷漠的、平静的声音——在他耳里,尽皆化为癫狂的、扭曲的、失真的笑声。
他发不出声,喉中是血的味道。
近在咫尺的——少女碧色的眼瞳夹杂着全然的困惑,像是他们之间一道无形的障壁。隔开了他同样困惑的眼神,也隔开了他疑问的话语。
狂躁的雨声淅淅沥沥。
狂笑的声音驳杂不清。
橘猫几乎要笑出来了。
他想过那么多种可能性……他警惕过诺尔,警惕过离明月,警惕过远方的敌人……但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一刻的朝颜会是假的。她切入的时机太好了,她的触感和表情都是那么真实。
……甚至她现在满脸泪痕的样子,都那么真实。她大概也未曾想过,她在那一瞬间会被神灵操控,举起了圣剑,刺向了他。
“我……”
她说:
“是谁……”
苏明安合上眼眸。
有人走近他。
下一秒,他能感知到复上额头的,神灵的手。即将抹杀记忆的,神灵的手。
……让他想起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离他遥远的,温暖的,像是春天的日光。
像是放了晚自习之后,骑着自行车一路碾碎的昏沉日光。那时有桂花香,也有板栗香,也有梧桐洒下的晕影。
而今,暮光西沉。除了血与死亡,什么也没有。
像是电流淌过心脏,带来疼痛的、刺激的、无望的……痛苦。
他突然感到刺入心扉的疼痛,喉中满是苦涩。令早已麻木的他感到陌生的、激烈的情感。
……明明他已经竭尽了全力。
……明明他已经在这种地狱难度下不停尝试。
但是却……
耳边的雨声滴滴答答,所有人的面貌都模糊不清。
在最后,他还是笑了,像是不怨恨,也不愤怒,仿佛想到了什么手段。雨滴落在他脸上,血与水已经彻底分不清。黑色的蝴蝶被钉死在天空,神圣的圣剑犹如一柄十字架,禁锢了神灵口中的恶魔。
水岛川空注视着神灵。
她知道一切已经结束了。
苏明安会被抹杀记忆,他不会再赢了。
……结束了。
在人们的注视中,神灵触摸苏明安的额头,姿势维持了数十秒之久。直到祂收回手,脸上满是惊疑和后悔。
水岛川空微微睁大眼睛。
她察觉自己可能会听到意料之外的话——
“……他死了。”神灵的手在颤抖,祂也没想到这个结果:“我没想杀他。不对啊……怎么会看不到了呢,他的……”
水岛川空瞳孔紧缩。
苏明安的分身也被神灵派人去杀了,所以苏明安就算死了也会回档。可现在却一切如常。
回档是根植在他灵魂里的权柄,所以他无论如何都能触发回档。如果没有触发回档,那么原因只有一个。
他的灵魂……
“我没想到他的精神状态远比我想象得差太多……那一剑直接打散了他的……”神灵的声音在颤抖。
水岛川空缓缓后退。
她听到了令她都感到恐惧的词汇。
她知道这代表什么。
主神世界不能修复精神状态,包括灵魂。
……
“……灵魂。”
……
这一天,人们收到了苏明安死亡的消息。
第一玩家死去了。
辰星坠落了神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