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放苏明安的影片时,水岛川空瞪大了眼睛。】
【她看到了电影上的一行白字——“你将死于天空”。顿时,坐在席位上的玩家们也震惊地盯着荧幕。】
【……死于天空?电影上的白字说苏明安将来会死,难道苏明安最后真的输给了她?】
【她想起在第十世界开始前,老板兔对她一人说了悄悄话。】
【——水岛川空,由于你的特殊身份,我可以告诉你关于第十世界的一个秘密。】
【——那么,你们想告知我什么?】
【——第十世界是一个很特别的副本,你可以用尽你所有的“能力”,去尝试“破局”。】
【——就这一句话?】
【——还有……你觉得“独立性”是什么?】
【——独立性?我认可一个人独立,他/她就是独立的。】
【——是吗?水岛川空,看来你更倾向于主观上的认可,不拘于那个人是否真的独立存在,只要你觉得他/她还独立存在,他/她在你的眼中就是独立存在的?】
【——是。人脑不就是如此吗?人类进化了眼睛,才能有视觉,人类进化了耳朵,才能有听觉,我们对于世界的感知,都是依靠个人的眼、鼻、口、耳、皮肤去感受,假如我们一开始就被剥夺了这五种感受,那么人脑的生物电活动完全可以被支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体给予大脑的生物电活动与电脑传输给硬盘的信息,没有区别,都是“被架构的”。当一个人五感尽失,就只能充当缸中之脑,就像海底生物没有眼睛,看不到黑色以外的颜色,它们就只能认定“世界是黑色的”这个真理。所以,我一直认为,整个世界都是依附于我自己的五感而成立,凡是我看到的,就只能相信,因为我没有其他证伪的手段,当我失去五感,那么世界在我眼中就死了。】
【——所以,这就是我们希望告知你的。】
【——你们明明什么都没说……等等,我明白了,你们是想告诉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可能并非绝对真实?】
【——水岛川空。我们很期待你的表现。你可以走了。】
【——好。】
……
【水岛川空离开了。】
【她没有看到的是,原本坐在大殿里的老板兔,一直眼含深意地盯着她的背影。】
【等到大殿完全安静下来,老板兔搓了搓脸,拽下脸上的面具,露出苏文笙的脸,原本臃肿的三米身形也恢复了一米七六的个头。】
【苏文笙看了眼手上的兔子面具,笑了。他望着站在旁边的一抹阴影:“所以这是水岛川空的第几次大回档了?你还需要我扮作老板兔,让她产生自己还没有进入第十世界的想法。真是坏啊……”】
【阴影沉寂了一会,缓缓道:“如果她认为‘苏明安’非‘苏明安’,这一周目应该会更有意思。”】
【苏文笙捂脸笑了,将兔子面具甩在地上:“我真的要呛死了,快收收纸钱的味道,你不会真烧纸钱了吧?神灵。”】
【阴影下走出一抹纯白的身影,神灵的表情平淡无波:“‘视觉’既已呈现在她的眼前,‘嗅觉’自然也要做到位。她对于‘主办方’的认知,就是老板兔、各色诡异的阴影、漆黑的大殿、以及空气中纸钱烧焦的味道。只要做到这四点,通过引导视觉、嗅觉、听觉,一个人就很容易被欺骗。”】
【苏文笙勾了勾唇角,感慨道:“这群玩家真是被你玩弄在股掌之间。话说这是苏明安的第几次世界大回档了?”】
【神灵回应:“第九次。希望在第十周目,他能听话一些。”】
【苏文笙挑眉:“你到底要重置几次?不会真要把人家的通关时间拖完吧,这都快三十天了。”】
【神灵说:“最多不会超过十次。我认为最多十次,他就不再受控了,就算我再想重置,他也可能会避过去,这是他的聪慧与敏锐。”】
【苏文笙惊讶道:“你对他的评价真高。”】
【神灵淡淡道:“计算而已。”】
【苏文笙抚额:“幸好我不会在世界大回档中保留记忆,不然真的要烦死。”】
【神灵看了他一眼,提醒道:“你与我签下了契约,为我做事,不要忘记。”】
【苏文笙低低笑了:“当然……不过,我们唯一可能失败的地方就在于——苏明安万一哪天非要去九幽。到时候,必须把他拦下来,就算杀了他,也不能让他唤醒异种王。异种王一旦苏醒,叠影就可能得逞,你就输了。”】
【神灵点头:“自然。但若是事态超出控制,连水岛川空也拦不住苏明安……他真的有可能成功进入九幽。”】
【苏文笙说:“那就完蛋咯。”】
【神灵说:“如果他执意要唤醒异种王,到时候就只能杀了他,让他重来。他越是固执,重来的次数就只会越多……终有一次,他会放弃唤醒异种王。”】
【苏文笙凝视着神灵,看了半晌。直到神灵的视线平移。】
【苏文笙缓缓说:“神灵,有时候我觉得你十分了解苏明安,有时候我却觉得,你一点都不懂他。你以为只要死亡次数越多,让他抗拒死亡,他就会乖乖听你话,但我觉得,他不会。人类自古畏惧死亡,但很多东西能够让我们高于这些死亡,苏明安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神灵说:“我不理解。”】
【苏文笙说:“是。你一点都不懂人类。”】
【神灵离开了。】
【苏文笙知道,神灵要去引导第十周目了。这一次,不知道苏明安能走多远。】
【苏文笙坐在满是纸钱味的大厅里,抬起手,捻起一朵假花,这是一朵白色仿真朝颜花。】
【他就对着这朵普通的花,自言自语,思考着接下来他应该怎么做:】
……
【“山田町一,是一个独立性不强的人。虽然他在大多数情况下,能够独立思考,但是只要苏明安在,他就会更倾向于将思路交给苏明安。”】
【“他是个很敏感的人,但只要他产生了信任感,他身上厚厚的防御就会自然地放下,比谁都脆弱。”】
【“我先将山田町一命名为‘A’。”】
……
“——哗啦!”
山田町一踹碎大楼的玻璃,成功进入大楼。面前是白色的环形大厅,一台闪烁着红光的电梯等在一楼。 他看了眼电梯,对着手里的通讯道具大喊:“苏明安,我们要走楼梯上来了。你的黑猫也在我这里!我们五分钟之内赶到。”
苏明安回应:“我在顶层,你们小心污染。”
黑猫窜上楼梯,山田町一和路的四人组立刻跟上。
……
苏明安看着楼下。
……山田町一他们终于来了。
他收回脚,黑鹊已经被他踹了出去。
玻璃碎片向下坠落,泛着蓝绿色的反射光。黑鹊单手拽着玻璃窗边缘,仅用十指吊着全身体重。他的脸颊被碎玻璃擦伤,那张与苏明安一模一样的脸瞬间淌满了血。
苏明安看着这张和自己一样的脸,忽然想起自己也曾这样悬挂在玻璃边缘。那时,是霖光把他赶了下去,砸成重伤。如今竟像是场景重现。望着这双如出一辙的黑眼睛……竟有一种“自己杀死自己”的感觉。
“……我不需要任何人取代我的命运。”苏明安俯瞰着黑鹊。
黑鹊张了张嘴,突然感觉到了一股深深的无力,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一直以来他都在想,如果和苏明安这位正主见上面,他们会是怎样的关系。也许,苏明安会认可他,毕竟他们那么相像,他们甚至会成为无话不谈、心灵相通的好朋友。
人这一生都是在不断地寻找灵魂契合之人。他一直感到自己内心深处是孤独的,因为任何人本质上都会存在区别,即使再相像,也只是浅层次的相似,在独立思考时仍然会产生极大的偏差,更别说所谓的“灵魂伴侣”、“灵魂之友”,平时不可能没有矛盾。
但是,如果是苏明安就不一样了。一生价值都建立在苏明安上的黑鹊,在无数次数据的拟合之下……只有他们是最契合的。他知道苏明安在大多数情况下会做出的反应,也知道苏明安大多数的习惯和言语方式。
所以……他也知道现在应该说什么话,能让苏明安有好感。
【苏明安。既然你执意要求,那我放弃取代你。我们再聊聊可不可以?】这句话是这种情形下最合适的话。会让苏明安想起黑鹊的价值,衡量过后,他会选择暂时不攻击黑鹊,这种剑拔弩张的局面就能得到缓解。
只要黑鹊用一些言语上的技巧……就可以攻略这个在十次大回档之间行为一致的“npc·苏明安”。黑鹊比任何人都知道怎么攻略他。
但是……
黑鹊张了张嘴,他突然感觉到了一股深重的无力。早已准备好的字句停滞在口中,他觉得这没有什么意义。
“自由”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意义。
……他不知道自己在追逐什么。
“……苏明安。”黑鹊只是哑声唤了一声姓名。
……
【“然后,就是路。”苏文笙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大殿内渡步思考:】
【“路是一个表里差距极大的人,也许他表面上经常在笑,心里却经常会设想把别人削成土豆片。”】
【“让他感到信任,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所以,就需要通过方方面面的细节,让他的怀疑不会盖过相信。”】
【“我先将路命名为‘B’。”】
……
路跟在山田町一的身后上楼,一层层楼梯被他们甩在身后。黑猫在最前方引路,快得如同利箭。
“山田,你带生命回复药剂了吗?”路说:“等会要支援苏明安,我怕血回不上来。”
山田町一无奈地摸头:“我的也用完了啊,哪有剩余的。”
路点点头:“好吧。”
他们之前打过一场持久的战争,确实不剩多少药剂了,看来等会只能硬磨。
山田町一想了想:“没事,回头让伊莎贝拉给你做。她做得快。我们到时候让你开飞机过去。”
路笑了笑:“好。”
他知道这些队友一直期待着坐他开的飞机,他也不是不能展示。
高层的标识近在眼前,楼梯间闪烁着绿光。
……
苏明安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山田町一等人快要抵达这一层。
黑鹊的身后展开一对机械翼,很松地飞了上来。他是九幽的主人,不可能被踹一脚就坠亡,他只是一直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动手。
纠结和使命犹如两只相互搏斗的大手,疯狂地撕扯着他。他几乎裂成了两半,一半告诉他:培养并取代苏明安是你千年来的使命,你诞生以来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另一半在告诉他:你是黑鹊,你当然可以继续做黑鹊,即使你与苏明安再像,你也可以放弃这种使命,不再取代他,你看,他也不想被你取代。
苏明安手腕一抖,亚尔曼之剑沾染的血液呈弯月状溅射在地面。
“告诉我,你为什么想取代我?”他看出来黑鹊自己也不乐意,那为什么要做双方都不愿意的事?
黑鹊的眼眸低垂了一瞬间。
那张一模一样的脸上出现了相似的苦痛之色。他面前的不像是破碎的玻璃窗,而像是一面镜子。
“……可是如果我不做,就没有人可以做了。”黑鹊声音很轻。
苏明安握紧刀柄。
“……千年来的使命要求我这么做。”黑鹊说:“如果我不去成为你,一切都白费了。我不知道这个计划有什么用,但我知道这是‘正确的’,不然前人不至于塑造出九幽。换句话说,我是……【被选中者】,所以我不能在见到你的这一刻,就放弃全盘的计划。”
“……”苏明安意识到了他们之间的那种“相似感”。像丝丝缕缕的丝线,无形地悬停在他们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