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步:划分一万条世界线。(√)】
【第二步:敲定穿越者名单。(√)】
【第三步:打造本土化梦巡游戏(神灵进行中)】
【第四步:根据叠影的因果线进行反制(苏洛洛进行中)】
【第五步:制造最大生命硬盘(×)】
……
副本第十六天夜晚,苏明安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女人终于摘掉了她那骄傲已久的水晶冠冕,换掉了雪白的神女裙,只穿着朴素的长椅长裤走到他的面前。
“面对神明大人,还不跪下。”人们朝她大喊。
千年前的水岛川空连神女都不是,只是一个圣城的平民,连踏入旧神宫的资格都没有。要不是苏明安答应了见她,她连门都进不了。
水岛川空难得涂了口红,黑亮的眼睛望着苏明安:“……你要让我跪吗?”
两旁侍立的人们朝她投来谴责的视线——怎么会有如此对神不敬之人?
她似乎自信苏明安不会让她跪,又或者她只是想留住最后的自尊。毕竟苏明安一直都是这样的,对榜前玩家很宽容。
“哦。”苏明安单手托着下巴,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跪啊。”
些许的震惊之色从水岛川空眼里晃过。
苏明安笑了一声,遣散了殿内的众人。再这样下去,这些人鄙夷的视线快把水岛川空烧穿了。
偌大的殿堂内,冰蓝色的火光微微晃动着,只剩下了两人的对视。
“你转变了不少。”水岛川空说:“你的姿态,你的神情,你的气质……”
“是吗?”
“明明几天前,你给我的感觉偏向内敛而沉默,但如今……”水岛川空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什么:“……如今的你,让我想起世界游戏刚开始的时候。”
……游戏刚开始,那个锋芒毕露、尖锐而疯狂的、让人类高层感到不稳定的第一玩家。他仅仅为了揭开一个规则就当众自杀,他也会毫不顾忌地表露对观众的鄙视。但后面,他变得越来越沉稳,越来越内敛,就像是……“成熟”了。
但现在,那样的苏明安好像又回来了,竟然会为了出一口气就让她跪下。
“有没有可能,那才是真实的我?”苏明安说。
“你……装了那么久?”水岛川空眼睛微微睁大。
“也不全然。是你们的那一次炸弹,让我开始醒悟。后来就是越来越多的契机……”
游戏刚开始他还能欢笑,但现在他笑一会,就会想到很多让他笑不出来的事。
不全是装的,也不全是自我。
水岛川空沉默了很久:
“……抱歉。”
冰凉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她的抱歉没有用,对不起苏明安的人太多了,苏明安也根本不在乎。
“我听说了,你不再遮掩自己的真实欲望,你说……你想救世,对吗?”水岛川空说:“……不是支配?”
“你问过我无数次了,心里应该早有答案了,我现在毫不掩饰了,你就能相信了?”
“我只是……惊讶。”水岛川空说:“你演了那么久,突然就不演了。是你和主办方聊了什么吗?”
苏明安与她对视了数秒,尽管二人都没有直言,但他已经明白了水岛川空为什么来找他。水岛川空看观众们提到了最近苏明安的态度转变,她感到了疑惑——他就不怕主办方针对他这种救世愿望吗?所以她来找他了。也许是为了提醒,也许是想要一个答案。
而她为什么想要一个答案?
——大概率是她心里想的,和苏明安心里想的,是同一个愿望。
“因为我身上有主办方看重的东西。”苏明安言简意赅:“少了这个东西,人类很可能完蛋——把这个信息告诉你背后的人,水岛川空。”
水岛川空又沉默了好一会:“那种东西,我有吗?”
他们像是隔着一层薄膜,互相谜语人对话,但彼此能听懂意思。
苏明安快要笑出来了——难道你也想暗示,你自己的愿望是救世。所以你也不想继续隐瞒下去了,才会找我要一个答案?
但事到如今,他们的地位对换了。
以往,是水岛川空质问苏明安的愿望,苏明安无法说出口。如今,是苏明安质问水岛川空的愿望,水岛川空无法说出口。
苏明安可以放心大胆地直呼自己的愿望,而水岛川空依然要紧巴巴遮掩着。
但苏明安不会从屠龙者成为恶龙,和她做一样的事——比如趁人之危把她推入黑雾,逼她异化、逼她疯狂崩溃。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很解气。但他不是这种人,否则他何尝不是在迫害一个没那么高尚的“苏明安”?
他淡淡道:“如果没什么可说的,你就在旧神宫留步吧。”
水岛川空孤身一人来,表露了十足的诚意。毕竟这是苏明安的地盘,只要他一声令下,水岛川空就活不了,她是主动把性命交给了他。
苏明安准备先把她困住,等到副本快结束的时候再处理,很难说后面还需不需要她这个高位格者当食粮。
“我最后告知你一个信息,你要尽早处理古武世家的人。”水岛川空说:“尤其是吕树的仇家,他们肯定会想方设法对你们下死手。”
“为什么?现在还有这种不识大局的人?”
“他们曾经害死了吕树一家,吕树不可能放过他们。吕树又和你关系那么近,你肯定会帮吕树报仇,你们估计不会留他们性命吧。所以他们为了活命,什么都做得出来,即使差距再大也一样。也许对你们没什么威胁,但终究是个隐患。”
“……如果我没记错,古武世家是你的老家。我猜你的祖辈也插手了吕家的事。”
“也许。”水岛川空的神情没有半分裂痕。就像她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亲属,也不知道她童年经历了什么:“除此之外,你还要好好回想一下,有哪些人之前得罪过你。他们一直惶惶不可终日,也许会蚂蚱抱团对你动手。聪慧的人千篇一律,蠢蛋千奇百怪,你很难理解他们的想法,最好直接处理干净,不要给人类未来留下半点隐患。文明之巅的阿克托尚且死于小人,你不要太宽容他们了。”
水岛川空的这番忠告让苏明安一怔。
……他确实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思考的事情太多了,视野从来没有落在这些小人物身上。她的话给了他一个新的角度。不愧是古武世家培养出来的人。
“知道了。”苏明安说:“……也包括你吗?水岛川空。”
水岛川空的神情短暂空白了一阵。苏明安的这句绝杀令她有些意想不到。
“如果你觉得可以放心的话。”她沉默了许久:“但请你答应我,如果你和你的同伴以后获得了类似‘创生’、‘复生’的权柄,请复活我的妹妹。以及,杀了我之后,我身上的那些积分进度,最后还是要靠你拼命争取。你杀了我,就相当于给自己身上加更多负担。”
“你还挺狠的,对待你的家人。”苏明安简略评价。
“弃我去者,乱我心者,何必要留。”这是水岛川空的最后一句话。在这之后,她就待在了层层监视下的旧神宫,由强大的将领看守着。
看得出来,当苏明安表露出自己的真实愿望后,水岛川空不再怀疑他。这种戏剧感令人啼笑皆非。苏明安说谎时,她觉得苏明安在说真心话,苏明安不说谎时,她也觉得苏明安在说真心话。也许是苏明安这几天作为神明的姿态,确实让她相信了,不然她也不至于主动送上门来。
但她依然戴着那条金色圆环项链。
明明已经不是神女,她却还是眷恋这个“被世界眷顾”的身份。当她和苏明安对话时,平静眼神中偶尔露出几分羡慕。
……她羡慕啊。羡慕苏明安这种极高的先天身份。如果她是旧神,即使过程会艰难很多,但不至于无能为力。只是她的可能性从一开始就被斩断了,世界连一点眷顾都不给她。她只能作为小人物拼命往上爬,才有成为神女的机会。
旁人不可能和苏明安感同身受,也不可能理解他有多累。
“……原来神灵一开始眷顾的就不是我。”她想着。
她在最开始曾说了一句话“因为……神灵眷顾着我啊”。那时她觉得——苏明安这一次终于不是很高的身份了,他只是一个小城出身的高中生苏文笙,根本没有任何依靠。而她自己却是神灵的神女,轻而易举就能掀起惊涛海浪。
但后来她发现……
还是这样。
他依然是最高的身份,而她只是神灵的傀儡——当她位格升到最高后,神灵肯定会把她作为食粮“喂”给苏明安,让他继承她的位格。至于苏明安,只要安安稳稳待在神灵身边度过二十天,根本不会有任何痛苦就能抵达最高。
她从一开始,就不被鼓励、不被期待、不被眷顾。
……
天世代6年,苏洛洛回来了。
她调试了几个最重要的梦巡游戏,回来短暂休息。
苏明安站在时空旋涡前迎接她。她披着满头紫发,跌跌撞撞朝他走来。月色流淌成了一条长长的河,从她布满血丝的眼瞳流过、从她流淌着蓝绿色的脸颊流过。
苏明安不知道她这一年经历了什么,但肯定不会太好。
“我觉得我们不可能等到那样的生活了。”这是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她的活力已经干瘪,声音也没有了欢乐……大量的负面情感开始反向塑造她。躺椅上看晚霞、花圃种满太阳花……那样金灿灿的生活,越来越远了。
苏明安担忧她的心理状况——他有义务帮她调整心情,才能支撑她走得更远。
他问苏洛洛想做什么,就当放松心情。
她湿漉漉的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说她成年了,想喝酒。
这难倒了苏明安。他踌躇了一会,想到自己是旧神之躯,也许没什么关系。
阳台上放了一张躺椅。苏洛洛一口一口地喝着,大多是啤酒。金黄色的酒液咕咚咕咚灌到她嘴里。
“这东西有什么好喝的,很苦。”苏明安没有碰。
“……是不好喝。但我成年了。”她说:“就像药一样……喝完后,虽然眼前不是彩色的精灵在跳舞,但感觉会好很多……”
送她回房间时,她已经醉得满脸通红。
昏暗的长廊里,唯有莹蓝色的扫描光闪烁,四周透着冰冷的金属气息。她往前跌跌撞撞走了几步,苏明安小心地把她送到房间。
房间里满是酒瓶子的麦香味。她醉得厉害,躺在床上挥着酒瓶子,说叠影是个大坏蛋,又说自己回不去了,又说小云朵要永远陪在她身边……
苏明安回过头,望见墙上贴着的照片——他在高台上演讲的样子、他低头阅读名单的样子、他坐在长椅上熟睡的样子……他想起霖光的那间画室。他们都在辛辛苦苦地保存着有关他的一切。
墙壁最中间,是她亲手画的画。他站在漫山遍野的太阳花中间,抱着一只白猫,微笑着。
“……我们会等到那样的生活的。”他喃喃自语。
即使我等不到,你们也会等到的。
那些太阳花、晚霞、日出日落……在没有被污染前,都是美的。
……
这样的日子,一直没有结束。
第二天没有。
第三天也没有。
后来,她越来越沉默。
有时候苏明安与她并排走过,她怀里揣着几个酒瓶子。即使她会对他露出惯有的笑容,但好像有什么变了。
她频繁地穿梭各个时代。有神灵的看顾,苏明安没有询问具体动向。
但她确实越来越消瘦,如同一个罹患绝症的人——这种绝症名为“人性”。
是各个时代纷杳而来的负面情感、是因果网中叠影的恶意,把她挤压到了如今的地步。
休息期间,她总是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知道在做什么。也许是蒙着被子哭,也许只是静静地坐着,像一片干瘪的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