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孩子开始胎动,季衡就开始多愁善感,翁太医说这是因为胎儿怀得太上引起的,翁太医除了给季衡开最稳妥的药,也拿不出别的法子,只是对皇帝说,让他在这阵子多多地关怀爱护季衡,让他不要去胡思乱想,只等孩子生下来,季衡不再受肚子里的孩子的影响,情形当是能够好起来。
忧郁善感的季衡自然是别有一番美丽的,皇帝虽然对于安慰他已经词穷了,但是还是十分乐意拿那些生生世世之类的老生常谈来对季衡一遍遍地表白,要是以前的季衡,定然是冷静地转移话题到政事上,但现在的季衡却是能够感动得眸子湿润,对他依赖非常。
皇帝在这个期间见到了季衡身上平常不可能见到的柔顺样子,得到了他对自己平常不可能存在的依赖,皇帝便一边担心季衡的情形,一边算是心满意足了,不过还是担心季衡情形的时候多些。
当晚果真下起了雨来,不知季衡是不是白日里睡得过多,晚上听着屋外的风吹雨打声,无论如何是睡不着了,而且一闭上眼睛就开始做噩梦,其实也不是噩梦,只是想到自己前世病逝前的孤独,便忧伤难过得睡不着。
其实前世病逝时也没有这般忧郁,哪成想现在这般幸福的时候,反而为当时而难过呢,季衡自己也无法控制这般情绪,只是十分难过地睁着眼睛看着床帐顶听着外面的风雨声。
他这般不睡,皇帝想睡也没法睡了。他担心季衡而没法闭眼。
伴随着屋外的风雨声,床帐里也响起低低的柔柔的说话声。
皇帝握着季衡的手,柔声说道,“又睡不着吗?有没有哪里难受?翁紫苏说可能会腰酸,腰酸吗?”
季衡对皇帝露出个笑容来,轻声回答,“我应该是白日里睡多了,现在才睡不着。钦显,你睡吧,不用理我,我困了自己知道睡的。现在腰也不酸,真没事,你睡吧。”
皇帝握着他的手在唇边亲吻,目光则是温柔地盯着他,“你不睡,朕可睡不安稳,朕现在很怕你胡思乱想。为何要去想那些梦中的情景,你想要什么,朕都给你,为你,朕什么都乐意去做,你为何还要觉得不踏实。”
季衡感动地道,“我知道你的心意,只是孩子扰得我心乱,等他出生了,我也就好了,你真的不必管我。”
皇帝说道,“朕没有不管你的,你就是朕这一生里最重要的人最重要的事。”
季衡将脸埋到了他的肩颈边去,手也伸下去摸了摸肚子,说道,“我明白。”
因为季衡孕期出了这些问题,皇帝很多事情都没有心思去办,朝中只是循着规矩做事,要处理两广之事,也直接往后推移了,不过这也正好让两广总督徐镇放松了警惕,皇帝派去暗中查证的人也得了更多证据,而开通另外五个口岸市舶司的事情,也因为季衡身体不适和皇帝整颗心都放在他身上而往后延了,而正好这阵子徐铁虎也立了大功,不仅铲除了另外几股小的海寇,而且还在对倭寇的战事上,取得了好几次胜利,把倭寇打得一时犹豫着不敢再来了。
东南沿海卫所海寨力量在不断建设加强,造船厂和火器厂都成果斐然,季衡即使回京,本来也定了时间要回去巡视的,但是因为怀孕之事,这巡视的钦差工作就交给了别人,皇帝现在完全不让季衡接触政务,只让他好好养身,而许氏将皇帝对季衡那份深情看在眼里,也是完全无话可说了。
杨钦治趁着自己精神好的时候,又来过蘅兰行宫几次,因上次杨麒儿说漏了嘴,他便有所怀疑了,后来皇帝直接不避着他,他便算是真切知道了季衡怀孕生子之事,得知此事之后,他别扭了好一阵子,大约是以为季衡是女扮男装,他对着因怀孕而变得女性化一些的季衡,总是喜欢脸红,皇帝发现这件事后,再也没有准许过杨钦治见季衡。其实杨钦治只是觉得季衡好看,不由起了欣赏之心罢了,皇帝要这般吃醋,他也无法。
而杨钦治倒是真有些能耐,给皇帝出谋划策,装神弄鬼,让民间流传起了男后出河清海晏的佳话,民间津津乐道地说起闲话,季衡和皇帝情深意笃,又一直给皇帝养皇子,不就正是做了皇后之职吗。
民间百姓不像朝中朝臣,首先没有那么多利益冲突,其次也没有那些圣人言的迂腐思想,反而是闲着也是闲着,十分八卦,皇家的任何一点事,他们都乐于说道,乐于传播,即使皇帝和季衡之间的风流情史,他们也是传说得津津有味,决计不像朝中大臣那般心中YY,口中义正言辞。
杨钦治于煽动一道上十分在行,还亲自写了一本隐射皇帝和季衡感情十分深厚的戏曲小说,因言辞优美,情节曲折,又是YY皇帝和当朝第一美男子的大臣,而朝廷对民间出版物又并不怎么过于管束,故而此书一出,马上大火,书名便是《卿卿传》。
不知道杨钦治从什么时候开始写这部小说的,六月下旬的时候,就已经拿去付梓印刷了,皇帝拿着书花费了一个晚上读完,看完后拍案叫绝,给杨钦治送去了一大笔稿费,赞扬他写出如此惊天地泣鬼神,感动天感动地的美丽爱情故事,而且最主要是小说结局完美,里面的那位女扮男装的状元郎最终做了皇帝的皇后。
因民间对皇帝要立男后之事讨论得十分火热,朝中大臣们都不得不受到影响了,不过皇帝一向虽然和蔼,但是却也严肃,却没有人敢当面或者上书问皇帝此事。
时间到了七月,季衡的预产期便是在这一月,因为胎儿怀得上,从六月中旬起,他就很不容易睡着觉了,皇帝对他十分怜爱,只要不忙政事,便陪在他的身边,季衡身体瘦了,又是个大肚子,他自觉自惭形秽,偏偏皇帝还总是逗他,杨麒儿则是被教导得乖乖的了,不敢怎么闹季衡,只是眼巴巴地等着弟弟妹妹出来后陪他玩。
七夕佳节,行宫里点了很多漂亮宫灯,皇帝扶着季衡到静明湖畔去走一走,坐船游湖。
因为杨麒儿两次生重病都是因为到了皇宫蓬莱池畔,皇帝觉得杨麒儿可能会于这样的水犯冲,故而是不让他来的。
故而这样浪漫优美的夜晚,只有皇帝和季衡两人,没有拖油瓶杨麒儿,和大灯烛许氏,皇帝是很欢喜的。
湖边的宫灯十分漂亮,又映在湖里,迷离出一片仙境,湖边和风习习,又正是凉爽,皇帝和季衡慢慢散步,欢喜问他,“是不是很漂亮,今日可开心?”
季衡点点头,“嗯,很好看。不过总归是浪费了些。”
皇帝说道,“一年也只有这么一次罢了,不过是将元宵时候的宫灯又拿出来点了一次,哪里又有浪费。”
季衡挽着他的手,笑了笑,说,“东南用兵,北方也并不太平,国库银子可还够。”
皇帝倾身亲了一口他的面颊,笑道,“国库银子只能慢慢攒,不然就不会有够的时候。不过即使国库不够,朕的私库里的银子也总够让朕的爱妻欢喜一场的。”
季衡笑而不言了,慢慢地就走到了码头上去,已经有装饰得十分华美的画舫候在了那里,皇帝扶着季衡上船去,季衡突然头一晃,在床头磕了一下脚,人就往地上软下去,皇帝吓了一跳,赶紧将季衡扶了起来,将他半扶半抱到船舱里去坐下时,季衡额头已经出了一层细汗,他勉强说道,“不,皇上,赶紧带我回去,我肚子有些发疼,不知是不是要生了。”
这第二个孩子折磨得季衡厉害,想怀杨麒儿时,季衡有余裕做很多事情,但是怀这一胎,不仅是没有精力做事,还被磨得精神不济,连出生,他也要来一场惊心动魄。
因为季衡的身体状况,船上没有留多少人,只有照顾季衡的知道他身体状况的人在,季衡这般一说,皇帝虽然惊慌,但到底是一国之君,马上就按捺下了情绪,飞快地让抬肩舆到船外候着,等那八台肩舆一到,皇帝亲自用披风将季衡一盖,就把他抱了起来,抱到了肩舆上去坐着,肩舆起轿,直接回了兰芷楼。
而因皇帝吩咐,杜若女官已经飞快回了兰芷楼,叫了翁太医,并且将给季衡接生的一切赶紧准备好。
季衡最近精神不济,翁太医和皇帝以及许氏都担心他没有那么多精神和力气生产,故而季衡刚被放上产床,翁太医给他把了脉后,就端了药来给他喝。
兰芷楼里彻夜通明,杨麒儿被许氏安抚着早早睡了,而且让乳母和照顾他的女官守着他,最好他能不醒,醒了也不能要他出卧室门。
所幸皇帝还让人去找回了为季衡接生第一胎的那一位产婆,只是这位产婆已经哑了,但到底手艺还在,翁太医也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所以还算是有条不紊。
皇帝直接待在屋子里就没出去,坐在床头给季衡擦汗,握着他的手说鼓励的话。
翁太医知道季衡这次力气不足,便直接上了催产药,想让越早生产越好,但是事与愿违,季衡生了一晚上完全没有结果。
第二天早上,杨麒儿醒了要找阿父,许氏只好前去安慰他,说了季衡在为他生弟弟妹妹的事情,但是他不能去看。
而皇帝这一日也完全没去玉恒殿办公,整座兰芷楼,连带着前庭配殿等地,全都完全戒严,连柳升要进来都没有能够。
甚至有人要怀疑是皇帝出了什么事,好在皇帝花了点时间写了个手书让递出去,说这两日都不见大臣,早朝自然就更是提也不要提了。
季衡疼得昏昏沉沉,他已经忘了第一次是怎么把杨麒儿生出来的了,似乎只是觉得痛和酸胀,但是这一次,也不知道是不是和第一次一样,但总觉得是一个熬不到头的痛苦旅程,他之后完全是没法顾及形象地不断落泪,皇帝一直守在他身边,既不睡觉也不吃东西,如此到了初八晚上,孩子才有要出来的迹象,但是因为这次孩子太大了,季衡下面本就比女人要小,翁太医不得不向皇帝请示,说要剪一剪刀才行,皇帝听得面色惨白,但也知道事情只能让专业人士决定,只得点头。
季衡一向能忍,生产时候也没有多少声音,皇帝跪在床边让季衡抓着他的手,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菩萨保佑,又不断发誓再不让季衡生孩子,他不要孩子了,再不要了。
杨麒儿本就敏感,兰芷楼里的紧张气氛他哪里不知道,不由有些被吓到了,许氏只好一直陪着他。
女人生产本就是走一趟鬼门关,更何况季衡那状况比起女人来说更不好,况且他怀孕的最后一段时间一直身体不好,精神不好,这让这次生产就更加艰难危险起来。
许氏也是一直心神不宁,握着佛珠不断念佛。
初九凌晨,兰芷楼专为季衡所设的产房里响起了婴儿的啼哭声,杨麒儿已经睡着了,其实兰芷楼十分阔大,从杨麒儿所在的房间根本不可能听到这声啼哭,但杨麒儿却突然被惊醒了过来,还一声大叫,像是被什么吓到了,这把房里陪着的许氏乳母等都吓了一大跳。
也正是这时候,楼下已经有人上来报信,“生下来了,是位皇子,胖胖的。”
许氏让容氏抱住杨麒儿,自己已经起身来,紧张地问道,“衡儿如何了?”
那报信的女官些许慌张,道,“具体情形不知,说是流血未止。”
许氏一声惊呼,人已经从房间里冲出去了,她自然是顾不得杨麒儿了,杨麒儿看许氏冲了出去,似乎是感染到了恐惧,于是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