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鲜花……
——————门多萨和加斯帕在福建海商和浙江海盗手里吃过亏,所以对靠岸劫掠心怀戒惧,这时他们又没有多少中国人感兴趣的货物可卖,所以接近浙江海面时没有靠近,接近福建海面也没靠岸,打算直接穿过大员海峡(即台湾海峡),趁着季风到他们比较熟悉的南洋海岛上做买卖。
安东尼上船之初本来就是要回福建,这时船已近乡,当然又去请求门多萨让他下船,但门多萨哪里肯放他走?安东尼性子软弱,人又没主意,所以既不敢强求也没有办法,只好由他去。
在经过大员海峡中部时,他们遇到了两艘双桅近海船只,这两艘船也正在南行,因为速度较慢所以被门多萨的金狗号赶上,门多萨眼看着这两艘船武装程度不高,贼性又发,竟下令攻打。其中一艘船闻风逃逸,另外一艘却被俘虏了。
这艘船只装了一些不太值钱的货物,但净水却不少,粮食极多,显然出海未久,投降时船上共有二十五名水手,门多萨见此船破旧,和加斯帕商量了一阵,决定要东西不要船,而且他们在五岛已经募到了足够的水手,所以决定连人也不要。
佛郎机人的决定,东方各族的水手谁也不知,就连安东尼也不得与闻,至于那些被俘虏的水手就更不用说了。
当天晚上,当被俘虏船的货物、食水都搬到金狗号以后,加斯帕忽然下令放火,当金狗号上的中国籍水手们发现时,被俘虏的船只上已经烟火冲天,船上几十个中国人奔走呼号,有的甚至情急跳海。
这群佛郎机海盗的作风,一路从印度、南洋一带跟来的东方各族水手早见识过了,但才从五岛招募到的水手望见却不免心寒胆裂,安东尼知道后找门多萨大吵了一架,连叫道:“上帝会惩罚你们的!上帝会惩罚你们的!”可是这个可怜的黄种人除了这样空洞的诅咒之外就再没其它能做的事情了。他面对着燃烧着的海船,望着或死于火焰、或死于海水中的同胞划着十字架,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安东尼没发现,这时东门庆正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他。在这件事之前,东门庆对安东尼也是十分欣赏的,因为这个虔诚的十字教徒不但聪明,而且善良,不但在东方各族的水手受到佛郎机人虐待时常常出面求情,还常常出言顶撞门多萨与加斯帕,这又让东门庆觉得安东尼颇为勇敢。但在这件事情以后东门庆看安东尼的眼神忽然变了,他忽然发现安东尼的善良对于解决东方各族水手的困境根本就没有实质性的帮助。望着海面上的火焰,听着风中传来的哀嚎,东门庆猛地扯下了胸口上的十字架。
一个身影悄悄靠近,那是李纯。这些日子来他已从陈百夫那里学到了不少中国话,这时悄悄问道:“大哥,要不要……”东门庆却已经摇了摇头,打手势让他回去睡觉。
李纯走后,身后忽然有人冷笑起来:“你可真是有情有义啊!当初这小子被烧你就奋不顾身地跳了出来,现在几十个福建人被烧,怎么却吭也不吭一声?”
东门庆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佐藤秀吉,他也不理他,自回船舱中睡觉去。一些中国籍水手看见他这样无不切齿,认为这家伙已经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奴才。不过这些水手也只是空自愤怒、空自担忧而已。
这个船队的水手其实大部分是东方人,但东海各族与南洋土著之间颇有隔膜。两艘船的水手加起来超过一半有中国血统,但就是华人水手之中也因为各种原因被分裂为七八个小团体,比如从加入时间上,先一年加入的水手会自成一伙,后加入的水手又会另成一伙,又比如在地域上,南洋华人会自成一伙,大明本土华人又会自成一伙,新近从五岛募集的又会自成一伙。先加入的人看不起后加入的,已经懂得说佛郎机话、初步取得了佛郎机人信任的人又自认高人一等,看不起那些还不懂说佛郎机话的同胞。加上佛郎机海盗从中作梗,更让这些小团体彼此难以齐心。而且之前这个舰队又发生过种族叛乱,叛乱被镇压之后,具有领袖气质的血性汉子已被屠戮殆尽,之后中国籍水手便更如一盘散沙难以团结了。更可怕的是叛乱中出现了无耻的告密者,这又让各个小团体之间互相讨厌,互相戒备,甚至担心别的团体会到佛郎机主子那里出卖自己,所以发生了这件事情后华人水手们连公开咒骂也不敢,只是暗中嘀咕而已,至于动手反抗就更不用说了。
不过,这支船队还是酝酿着不满和不安。因为东方各族的水手们闻着海风中飘来的尸臭不免会产生兔死狐悲之感,他们也不知道类似的情况在下一次会不会轮到自己!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不同的人却选择了不同的道路,有人因此而激发了血性,重新萌发了叛乱的念头,有人却因此而更加沉沦,在yin威之下将膝盖弯得更屈以求成为与低级奴隶不同的高级奴才。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那十几个佛郎机海盗在船队中的地位才稳如泰山!不过,这支船队尽管内部没有产生危机,但当他们穿越大员海峡南部时却遇到了袭击!
“李!是李大用!饶平王李大用!”熟悉闽广海面情况的周大富上瞭望台张望后惊呼道。
东门庆听到消息时心中一凛,他知道李大用是出身于潮州饶平的大海盗,近几年横行粤东海面,声势极盛。李大用的根据地位于潮州附近的南澳岛,是大员海峡南端的西门户。
这支佛郎机船队此刻处于疲弱期,门多萨对中国东南沿海的形势不甚熟悉,这次目标既定在南洋,为了避免和中国近海的势力起直接冲突,便从大员海峡中线通过,没想到还是在这里撞上了。门多萨当即下令备战,不想没多久南边的海面上又出现了一支船队,这次的旗号却是一个“许”字!
“难道是许栋?”周大富再次惊呼。
当下东海、南洋共有两个许栋,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北边的许栋是徽州人,因行二,所以也叫许二,他许家几个兄弟许一、许二、许三、许四都是纵横四海的人物,但眼下只死剩许二一人。南边的这个许栋是饶平人,和李大用都是老乡,根据地也在南澳。论势力,北许栋执浙、闽海面之牛耳,但南许栋也非泛泛之辈!
满南洋的人都知道李大用和许栋素有心病,没想到这时竟然会联手来夹击这支佛郎机船队!门多萨眼见对方势大,已打了不胜便逃、逃不掉就求和的念头。
李大用这次来攻用的是小船突进的战术,此时风Lang不劲,大船转动不便,当两支船队一接近,中国海盗船队马上派出二十几艘轻便小船,先攻加斯帕所在的三桅帆船。这艘三桅帆船的载货量比金狗号要大,但武装程度却不及金狗号,也不如金狗号灵活,船上炮火也不够,金狗号放炮助攻,但那些小船行动极为灵活,在海面上就着海风海Lang来回穿插,不久便逼近三桅帆船,门多萨看看形势不妙,赶紧加速靠近,三桅帆船也是情急拼命,硬生生压坏了其中一艘小船,但已有两艘小船靠近三桅帆船,以钩镰钩住抢攻甲板。加斯帕赶紧组织肉搏队伍防守反击,李大用的死士还没攀上甲板,已有五个点燃了的大火桶从天而降,砸在两艘靠近的小船上,其中一艘马上着火,另外一艘由于火桶砸在一个水手头上而被顶开,但那个水手也因此而毙命。
“报仇!报仇!”
三桅帆船正处鏖战之中,海风海Lang之中忽然响起了阵阵令人胆颤的齐声吼叫!门多萨听不懂潮州话,却仍感受到那声声狂吼中所隐藏的愤怒!
这时头两艘靠近三桅帆船的小船都已被加斯帕设法砸沉,第一批潮州海盗绝大多数也已经遇难,但进攻者的士气却绝不因此而低沉,反而在声声“报仇”中更加高涨!金狗号还没来得及靠近,又有三艘小船逼近三桅帆船,小船上的死士如不要命了一般向三桅帆船上冲,其中一艘甚至点燃了船上的引火物,扯足了帆往三桅帆船的尾舵撞了过去!
轰隆一声,三桅帆船的尾舵被撞歪了,虽然还没坍塌,但尾舵却已布满了火种!那尾舵暂时也不能用了,三桅帆船的行动也马上显得呆板起来。
“报仇——报仇——”
听了周大富的翻译之后,门多萨终于听明白了这句话。
“报仇?难道那两艘双桅船是他们的?”
不过这时已经没有功夫去求证了!因为又有两艘小船钩住了三桅帆船,甚至有几个潮州海盗攻上了甲板!金狗号不敢再靠近,只是用炮火远远助攻,因为李大用的三艘大船这时也已逼近那艘三桅帆船,一西、一北、一南形成夹击之势,三艘大船周围还各有若干小船作为羽翼,若金狗号再靠近,便可能会跟着陷入这个包围圈。
“恐怕已经保不住了……”当甲板上出现了十五个潮州海盗时,加斯帕决定放弃这艘大船,他匆匆忙忙率领船上的三个佛郎机人以及七八个南洋手下,放下小船朝金狗号这边逃来。勇猛的潮州海盗这时还没完全攻占那艘三桅帆船,主要攻击方向一时没能迅速调整,只有一艘小船追了上来,却很不幸地被金狗号放炮击中。
当门多萨派人将加斯帕一行接上金狗号时,这个不可一世的佛郎机人已满身的,犹如一头落水狗。他登上甲板后再一回头,只见三桅帆船已被攻陷!李大用的船队也调整了方向,一边收拾三桅帆船的残局,一边朝金狗号这边逼来。位于南方稍远一些的许栋船队也一改拦截的姿态转为进攻,逐渐向金狗号逼近。
“斗不过了!”加斯帕叫道:“这些中国人疯了!”
其实不用他说,门多萨早已下令转舵,朝着东南方向逃去。但他的命令传下去之后却好久没有反应,而几艘潮州海盗的先锋小船却已在这个空隙中躲开了炮火破Lang而至!
门多萨警觉起来,对大副古斯塔夫道:“你赶快带人到后面看看!我在这里挡着!”过了一会,船还是没动静,这时潮州海盗那边已有三艘冲近前来,可惜这三艘冲近的小船是肉搏队伍,上没有带火油火罐之类,只能用钩镰搭住了直接攻打!
门多萨望着南边,李大用船队的主舰已在逼近,那是一艘以金狗号的火力没法硬生生击沉的大船!他又望了望南边,许栋的船队也在向东展布,显然是要防止他们逃逸!门多萨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一旦让李大用船队的主舰靠近用钩镰等拖住,那双方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在当前的形势下,潮州海盗的人数比佛郎机海盗多得多,而且士气高涨人人也敢死敢战,所以门多萨知道接舷战对他们是不利的!
终于有几个潮州海盗避开了火绳枪的射击,在混乱中攀了上来,也不管华夷贵贱,遇到就杀!
“快!”门多萨对已经缓过气来的加斯帕吼道:“你快带几个人到船尾看看!赶快转舵!赶快!不然我们就全完了!”
——————关于佛郎机:佛郎机是当时中国人对泰西的称呼,所以本文沿用之。对同一个地区,不同时代有不同的称呼,比如当时的中国亦称华夏、大唐、大明等等,用哪一个称呼视语境而定,这些称呼虽然内涵稍许不同,但指向大体一致,对基督教欧洲各国,本文或用我中国人对他们的称呼,或者直接叫他们的国名如葡萄牙、法国等等,具体视情况而定。
下一章《李大用的袭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