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52

日子晃晃悠悠, 又晃到一年农忙,农忙是大事,每年这时候楼清都会放书院七日假, 书院学生大多都是农家子弟, 须得回家帮忙。

东南县位处东南, 农忙来得比北方晚, 种的是水稻, 而这时楼清才知道原来长风山寨在山下也有几亩水田,包括季长风在内,所有的青年都下山帮忙收割了。

楼清是个‘假劳力’, 除了教书,只能帮忙带带孩子, 为了节省资源, 山寨的七八个小孩都归他看管。

青年外出收割, 妇女在山寨忙活吃食,剩下的两位老人, 常昶与庸医,落得和楼清一样的任务,帮忙带小孩。

山上孩子本就喜欢他,他又是个先生,有了和云蛋蛋相处的经验, 照顾七八个小孩也不是难事, 孙姨见他带得好, 频频赞赏。

山上一片融合, 山下却出事了, 这事出的凑巧,凑巧到很令人关注。

这事事关长风山寨和一位农民, 原是两者有一块水田相连,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连接这两块水田的田埂塌了,因这田埂塌的有些时日,两方水田灌水交汇,致使田埂处都长满了水稻。

本一尺多宽的田埂即便是长满了水稻也舂不出多少米,可偏偏当时修田时,长风山寨为了方便,让出了一尺,结果令田埂达到了半步宽,加上今年水稻长势好,田埂处的水稻就能舂出几斗米。

矛盾就出在这长势不错的水稻上,当寨中小哥发现田埂塌毁,例行公事般的询问另一片水田主人李龙时,李龙见到这情况,不想错失那几斗米,便强硬的将那些水稻列入了他的水田范围。

小哥本就脾气不好,遇上比他不讲理的,如炮仗遇上火,啪的一声就炸了,两人就这样在田里吵了起来。

当时季长风远在官道的另一边,吵架声盖过农忙声,加之他内力好,隐隐听见了什么,但他无意理会,让季大齐过去看了。

季大齐过去的时候,那边吵得正激烈,言语之华丽,声势之激动,颇有妻妾争宠之态。

“吵吵咧咧,像什么样子?”着实失了分寸,季大齐还从未见过山中兄弟这样与人吵架的,毕竟大家都是直来直往,一开口就让对方无法反驳,这点参照季长风。

小哥吵得满脸通红,眉头抖动,看见季大齐来了,气呼呼的说道:“大齐哥,他侮辱老寨主。”

这回不是劝架,是加入了,季大齐有两点不可冒犯,一是不可欺负他的家人,另一点便是听不得人家侮辱老寨主季正林。

季大齐虽然一身灰色裋褐,可身材高大,又是习武之人,单单往那一站,便跟不可撼动的大山一样,压人的很,何况他此时面无表情,目光森然,不等他说话,李龙先受不住的开口了:“我说的是实话,长风山寨本就是贼窝,季正林也是山贼头子。”

虽然是实话,但是...“你吵不过他?”季大齐回头看小哥。

小哥才二十出头,平时就仰慕季大齐他们,现在被他冷冷一瞥,直感压力扑面而来:“他比我不讲理。”

季大齐道:“他既然说我们是山贼,那你就行点山贼的事,他的水稻长得不错,你带人割了带回山寨去。”

李龙一惊,他不是怕他们说假的,而是知道他们真会这样做:“季大齐你不能横行霸道,明抢我的东西。”

季大齐冷冷一笑:“我若是不横行霸道,不抢你的东西,怎么把山贼身份贯彻到底?”

李龙没想到他这么恬不知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敢明说此言:“你要是敢动我的水稻,我就向陈大人报官。”

季大齐冲着他后边的兄弟说道:“听到没,你们就成全成全他,全都割了,一个谷子都不要留。”

抢东西就要抢的明目张胆,人尽皆知,这是季长风说的,不然为何要出来混?

山中兄弟当即高兴万分的拿着钩镰往李龙那片水田靠近,李龙又惊又慌,脚下趔趄,险些一屁股坐到水田里时,不知谁喊了一声:“陈大人来了。”话音未落,李龙堪堪稳住身子。

循声望去,果真见陈涛从田埂处走来,陈涛先前正在视察,所以此时也穿着裋褐,头束发髻,他相貌出众,明明是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装束却给他穿出了几分儒雅之风。

陈涛在众人的目光下步步走到季大齐与李龙面前,使得针对的两方被他的加入而缓和了冲击。

季大齐不看陈涛,李龙却跟见了救星一样:“陈大人来的及时,草民正想找陈大人主持公道。”

陈涛道:“本官正是为此事而来。”

季大齐见他以本官自称,便知他的来意:“农忙不升堂,陈大人是想将公堂搬到此处吗?”

陈涛面色自若道:“既是争吵不休,不如本官为你们评断。”

李龙正想说话,又一道声音加入:“那就请陈大人主持公道。”

众人倒抽一口气,不知季长风何时来到,纷纷望去,他的轮廓被大胡子遮掩,可身上气息却冷冽,如果说季大齐是不可撼动的山,那他就是万年不融的冰山。

陈涛看了一眼,道:“季寨主来的正好,事情我已有所了解,现在请双方提供证据。”

本是无论的争吵变成公堂上的对峙,众人都不禁收敛了气息,专心致志的看他们如何自辩。

李龙知道自己的情况,先开口利大于弊,于是揖礼先说道:“陈大人请听草民慢慢道来,田埂本属两家人所有,可随着时间推移,田埂处的泥土带着水稻已在我方水田生根,它生于斯长于斯,是否属于草民?”

众人都知李龙这话牵强,但是大家不想为长风山寨说话,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李龙说得对了。

季长风也知围观的这些人抱着什么心思,被李龙强词夺理也不去在意,自若道:“你别忘了,你方水田需从我方过水,田埂坍塌已有些时日,你怎知这些水稻不是从我方水田流下去的?”

李龙道:“幼苗才随水动,你如何肯定田埂是在抛秧时就已坍塌?“

李龙说此话就是断定长风山寨也不知道田埂坍塌的事,若是知道,这田埂早就重筑了。

季长风道:“我无法肯定你也无法保证,就事而论,你也不能说这些稻谷都是你的。”

此话在理,可再在理也不会有谁附和。

除却陈涛,他道:“季寨主此话在理,李大哥还有别的证据吗?”

李龙听陈涛此言,担心陈涛偏颇季长风,急急道:“它今时长在我方水田上可是真的?”

陈涛看了一眼,点点头。

李龙又道:“那它该不该属于我?”

陈涛正想说话,季长风先哼了一声:“强词夺理,你只计较它今时长成,不去想它幼时曾得我方灌溉,莫不是你的水田有法术,能让水稻自己长成?”

李龙道:“从你方水田过水实因水田格式如此。”

季长风作恍然大悟状:“这么说每到我方施肥你夜间便来放水也是因水田格式如此?”

李龙大惊,龌蹉行为被人当众挑破让他面色绯红不已,他一直以为自己做得很隐秘,却不想都被对方掌握。

“你...你冤枉我。”李龙喊道。

陈涛观他面色,也知他在说谎,故而眉头一挑,说道:“请两位就案情而论。”

季长风背着双手,目光冰冷的看着李龙:“如果事实也可以喊冤枉,那你侮辱我爹我也可以喊冤枉了?”

李龙急了:“我怎是冤枉你爹?你敢说你爹当时不是以强硬手段得到这几亩良田?”

季长风悠悠道:“你此话说的强势,可是我爹实施强硬手段时你在场?”

他怎会在场?二十多年前他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孩童,知道这些事无非是大人你传我传,他听到的罢了。

“李龙此话并未说错,当时你爹给予这片农田主人的银两的确不值。”

季长风循声望去,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

“你既知我爹是给了银两,也知当初这片农田还是荒田,当时此片农田行水不如现在便利,你若是都记得,就该知道这田沟还是我爹与长辈们花了一月时间开垦出来的。”

长风山寨不乏没有长辈,有的是作证的人,中年深知此点,不敢再开口说话。

陈涛见他默了,也知季长风说的是事实,一时间,对于那已故的季正林更是好奇。

季长风见众人更默,对李龙说道:“我长风山寨不缺这几斗米,你想要我可以给你,但你必须为先前所言道歉。”

让他道歉?他怎么做的出来?原本大家都是一众对外,长风山寨占山二十多年,不衰反盛,在山下又有几亩良田,更是惹人嫉妒,今时来看热闹的人大都是想看季长风落败,但是条件不够,反被季长风压制。

李龙见气氛诡异,大家都不说话,仿若只有他一人对峙季长风,这一来,不由得更惊,说话也没了分寸:“我为何要道歉?季正林占山为王,你又强抢民男,季长风,睡男人的滋味可好?”

话音未落,李龙却感到强烈的冷意,就在他的周围,在他脆弱的脖颈上,仿佛他一动,那冷意就会割破他的脖子,让他血洒当场。

众人也惊了,纷纷看向李龙,他此话说的太不对。

陈涛更是面色深沉:“李龙,你眼里可还有本官?”

季长风冷冷一笑,李龙感觉冷意更甚,他不知道,那是杀气,季大齐和寨中兄弟感受到了,明明是大热天,众人却流下冷汗:“若是有你,还能说出这话?既是看不见人,又不会说话,不如把眼睛挖了,舌头割了。”

季大齐连忙递过钩镰。

他说的不慌不忙,李龙却已汗湿后背,双腿一软,狼狈的坐在水田上。

众人不敢为李龙说话,唯有陈涛,见季长风真的接过钩镰,说道:“季寨主是想在本官面前行凶?”

季长风道:“莫非陈大人觉得我是能委屈自己的人?”

陈涛道:“楼先生是我的老师,此事我会还他公道。”

季长风看了他一眼,虽然未放下钩镰,却未再进一步。

陈涛对李龙说道:“本官来此之前,已有腹案,本是决定将此处稻谷平分,你与长风山寨各占一半,可你公然冒犯楼先生,便是不把本官放在眼里,现在本官判决,此处稻谷归长风山寨所有,而你必须上长风山寨向老师道歉。”

李龙汗如雨下,刺痛了眼眸,这瞬间的痛也让他回过神来,说这话时不经大脑,如今他哪敢上长风山寨再对楼清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