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的走神与提问都被季时雨的出现和三言两语提了过去。
楼清暗暗地松了口气。
季长风虽不常回江南, 可却不能改变他在季家的地位,这两位少爷一商量,季家再一次展现非人的行动力, 不出半个时辰, 行李行头一应准备好。
出发的前一日, 季时雨将江南事务暂托二管家, 又着重吩咐了几点细节, 当夜季家又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夜宴,只是碍于明早赶路,众人只能小酌一杯。
小雨停了一日, 经风一吹,出行那时晴空碧洗, 风烟俱净。
此次进京不比他们二人来江南, 去繁就简, 楼清站在门台上,看着眼前的队伍不禁哑然。
队伍当真壮观, 三辆马车驮着行李,两辆豪华精致的载人。
同行的除了季时雨的小厮和随从,还有丁护院和梁神医,季家主人出行,少不得一番慎重。
楼清坐在马车里暗想, 从江南到京城千里迢迢, 声势这般浩大, 不怕路上遇见土匪山贼吗?
这念头一出来, 楼清又兀自好笑, 他旁边不就坐着个‘山贼’吗?
季长风注意到他的灼灼目光,从假寐里睁开了眼, 饶有兴趣开口道:“想和我一起睡?”
季长风当然在睡,车厢里用软垫铺做一张简版的床,他正躺在上面。
楼清坐在一侧,面前是方桌,桌上茶水点心一应俱全。
楼清摇摇头:“睡不着。”
启程不过小半个时辰,他今日又起的晚,现在正精神。
季长风伸手从一旁角落处掏了一本书塞到他手里,道:“看书有助睡眠,累了就一块躺。”
“…”看书使人犯倦这话该用在他这个教书先生身上吗?
季长风对他一笑,合眼睡去,楼清默默无言,只能翻开季长风塞给他的游记打发无聊时光。
马车只在中午时停过一次,是为了略作休息,季长风从出发就一直睡,未曾开过眼,中午时季时雨过来看了眼,本是想让他们下车吃东西,看见睡成死猪样的季长风,只笑着说了句:“大哥还是老样子,一坐马车就犯困。”就走了。
楼清不置可否,只以为季长风过不得多久就会醒来,结果他是醒了,吃了点干粮又睡,直到队伍在江南境内的一个繁华小县城找了间客栈留宿,季长风才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晕黄的烛光打在他脸上,仍显得他精神恹恹。
楼清握了握他的手,担忧道:“是否身子不适?”
季长风摇摇头,捏了捏眉心:“马车颠簸。”
这便是季长风总骑马的原因,如若不用他赶车,他能在马车上睡个天昏地暗。
楼清无可奈何,接下来几日,他见证了季长风的‘睡功’。
江南的绵绵春雨延续到周边地带,直到他们进京,路上颠簸的十来日,都不可避免的遇上几场小雨。
离京城还有半日马程,他们却被一场雨困在京城外的一座小村庄里。
村里最大的一间客栈几乎给他们一行人住满了。
客栈外瓢泼出一层雨雾,使得街道与房屋都变得朦胧,一如楼清的心情。
越是靠近京城,他便越发局促不安,他不止怕季长风知道他的过去,更怕他的过去不容忍他的未来。
这种自相矛盾一直从江南彷徨到京城。
楼清垂下头,显得太无计可施。
要不…跟长风坦白算了,这种推荐性很高可行性不大,楼清还不至于糊涂到这种地步。
他想了想季长风知道他曾心心念念别人的场景,估计是个上房揭瓦的好戏,遂他又垂下了头。
季长风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楼清坐在窗前,垂头丧气的模样。
季长风走过去,将手覆在他的头顶,问道:“一路上都心事重重,在想什么?”
楼清没想过自己的‘掩饰’逃不过季长风的‘法眼’,当即又是愣了。
季长风坐在他身侧,收回手道:“京城出不了什么事,别担心。”
“...”他是否应该顺着阶梯下?“我...”
季长风深深地看着他,这个人不敢说却又彷徨不安,让他问不问都难:“若是有事就跟我说,憋着不难受?”罢了,提醒他一下。
可季长风这个‘钟子期’遇上的不是‘俞伯牙’,而是楼清,他并不能闻弦音而知雅意。
楼清干巴巴地点点头,默了。
京城的繁华不在话下,处处楼宇林立,车马不绝。
楼清掀开窗帘,匆匆的看了眼又放下。
季时雨在京城有一座院子,是京城样式,不显富贵,回廊曲折,院中青竹翠绿,别致静雅。
“大哥,我要去王家一趟,你是否想要同行?”
京城别院留有几名仆人,用作平时守家与打理,一行人到了别院时,屋内是干净的,水是热的,好似这十来日的奔波都显得假,尽管如此,他们到了别院之后,还是各自回房休息了,待到晚膳时才重新汇聚。
王家是季家在京城的生意伙伴,季时雨常有来往,若非因为年内江南本家出了事,这拜访也不会拖到三月中旬的某个夜晚。
季长风摆摆手,道:“我就不去了,那王老爷见了你,不得拖着你去媚华楼饮个通宵。”
季时雨呵呵一笑:“我可从来都是守身如玉,未逾越半步。”
季长风笑道:“得了得了,我还不知道你嘛,叫上丁护院,夜里有个照料。”
季时雨啧了两声,道:“大哥,你是为了嫂子放弃整片森林啊。”
季长风将人推出门口,道:“少拿你大哥说笑,你也只剩下嗅嗅味了。”
季时雨一脸哀痛:“本是同根生,何苦互揭疤。”
季长风将门一关,阻隔了季时雨的‘伤风悲雨’。
楼清坐在矮几旁的软垫上,见季长风走进来,道:“二弟在念什么呢?”
季长风道:“没什么。”
楼清哦了声,没再过问。
接连几日,季时雨都被‘接风宴’忙的抽不开身,通常都是喝到烂醉回来,第二日睡一日,夜晚再接着来。
楼清想,这都是给季长风惯得,季长风白日清点帐目,同样忙的不可开交,事情都他做了,季时雨肯定不会担心账目上的事。
点帐是细致活,楼清帮不上忙,只能看着季长风忙的焦头烂额,掐眉心叹气。
来京城第三日,楼清也在别院里待了三日。
季长风百忙之中终于想起自家夫人,午时用膳时,对楼清道:“正是踏春好时节,你若在家中闲着无聊,可和梁神医出去转转。”
楼清只好找借口推脱:“梁神医醉心医术,他托二弟弄来许多珍贵医书,每日都在房里泡着,我不好打扰。”
季长风想想也在理,于是转口道:“陈涛不是调职户部侍郎?你也可以去找他叙叙旧。”
楼清道:“我记得你并不喜我与尚学走得太近。”
季长风义正言辞道:“若非我不得闲,哪会让他献殷勤。”
“...”这不太好吧。
见楼清不言,季长风叹口气道:“那就不去找他了,我让小尚过来陪陪你。”
“品贤?他真的在京城?”楼清终于有所欣喜。
季长风道:“就在思凡那,我差人去寻他,让他陪你出去转转。”
一说到出去,楼清又焉了...
季长风看着他,见他低头敛目,不知在想些什么,于是他的气叹的更加绵长了。
楼清一颤,忙抬起头:“我不想出去。”
季长风目光灼灼的望着他:“为何?”
“就是不想。”
季长风忽然紧肃眉眼,道:“你怕遇见谁?”
楼清浑身一震,不可思议的抬起头。
“张远道还是岳丈?”
“你...”他都知道?
见楼清面色忽然苍白,季长风有所不忍,于是低声劝道:“我与你说过,你过去的事我不会去过问,可你不敢面对又是为何?”
“我本不打算问你,可你日日惶恐不安,让我无法放任下去。”
“我...”
“夫人...”季长风叹口气,幽幽道:“你要隐藏的事除非我不想知晓,不然你能瞒得住?”
“你...”楼清被他一番话震得无话可说,脑子里只剩你我。
季长风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道:“你若是坦坦荡荡的说,我定不会介意,可你这样遮遮掩掩,是想让我误会你对张远道还余情未了?”
“你当真不介意?”楼清顾左右言其它:“我那时知道自己喜欢他要怕死了,像只丧家犬,夹着尾巴,一路逃难。”
“没有他也许我遇不上你。”
“我曾喜欢他。”
“你也说是曾经。”季长风道:“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有喜欢其他人的权利。”
楼清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张嘴又闭,如此来回,他才舔舔唇道:“我曾介意过你与小云,可我也谢谢她,她让我们拥有了蛋蛋。”最后那句几近保证。
季长风忽然扬唇笑,楼清被他笑的不明所以,季长风道:“那是你不懂得捍卫自己的拥有权。”
楼清啊了声。
季长风把人抱了起来,轻轻放上床,撑着床看他:“我介意的是为何我不是你的开始,可我也甘愿了,你的最终只能是我。”
这个人懂得用三言两语撩拨他的心境,可以从局促不安软到一塌糊涂。
他怕的并非是季长风介意他的过去,而是不够在意他们的现在,说来也是自私心在作祟,他想看这个人为他吃醋疯狂。
楼清扯掉他的腰带,张手拥住他,用自己贴着他的胸膛:“我觉得现在哪都没有这张床好。”楼清靠近他的耳朵,呵气,撩拨:“长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