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什么地方传来几声啼哭,把董四爹吓了一大跳。“不会是根宝娘寻死吧?”他心都缩紧了。仔细一听,才明白是下面屋场邻居的孩子发梦哭。
堂屋壁上的三五牌挂钟“当,当,当”响了三下。董四爹在屋里坐不下去了,他站起身,从后门悄悄地走出了自己的屋子。
根宝以前手脚是有些不干净。早些年,他常在这里摸人家一段藕,在那里摘人家一只瓜。这两年改好了。家斌请他当了帮手后,每月拿着固定的工资,干得很尽心很卖力。半年前,经人介绍,和岭背后一个叫淑贞的姑娘订了婚,说好在明年春节成亲。
家斌的钱是放在他自己卧室里的大衣柜里被盗走的。那天他去外面收购生猪,下午回来,一进房门就发现大衣柜上的锁撬坏了,慌忙拉开柜门一看,整整五千元不翼而飞。
陆队长问董四爹:
“出事那天,你见什么人到你家里来过?”
董四爹眨巴着眼睛想了好一会,说:“没,我没见什么人来过。”
“谁也没来过吗?你再好好想想。”
“我是好好想了哩,真没见人来过。”
陆队长与另一个公安人员交换了一下眼色,还是叫他好好回忆回忆。
董四爹一口咬定没见什么人来过,其实,那天中午时分,他是见根宝到他屋里来过的,根宝还与他打了招呼,问家斌回来了没有。因为董四爹绝不愿牵连根宝,所以便对公安说了假话。他不知道,在调查中,陆队长他们已经得到了根宝那天到过董家的报告,而根宝自己也已经向陆队长承认了这一点。
陆队长是家斌去县里报案请来的。董四爹没想到如今公安局会为了私人失窃的事兴师动众,并且办事如此认真——他们一来就住下了,现场分析,走访调查,直到昨天晚边将根宝带走。
“你们凭什么将根宝抓走哩?嗨,没用的,饭桶!”董四爹对公安人员的到来,本来就无好感,他们突然带走根宝,就使他更没好气了。
现在,董四爹想着根宝这阵正蹲在看守所里喂蚊子,说不定还会判刑劳改——那个淑贞妹子也很可能因此与他解除婚约,断绝关系;而他的母亲——根宝娘说不定在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下真个去上吊投水!董四爹心里不由得噗噗噗一阵急跳,背脊上渗出了一身冷汗。
月亮已经沉入到了西边绵延起伏的群山后面。天宇上的星星显得更繁密,也更明亮了。地面上的景物被青色的颤动的星光照得恍恍惚惚,若远若近。
董四爹解开了衣扣,反背着双手,脚步沉重地往前走着。仿佛有谁牵引着他似的,董四爹不觉来到了一幢门旁有棵老槐树的屋前。这是根宝家。他背朝门蹲了下来,掏出了烟锅,正要摸火柴,却又将烟锅插到了腰上。他站起身,不声不响地跨进菜园,走到了根宝父母卧室的窗户下面。
房里黑浸浸的,这两位处在不幸中的父母,已在悲伤中进入了梦境。根宝娘在梦呓着,不时发出深重的叹息——她肯定是在作着可怕的恶梦。将心比心,这事要是落在他董四爹头上会是怎样呢?他肯定会急得吐血的。唉!全是因为他,因为钱,害得根宝一家不得安宁。一股愧悔的情绪忽然占据了董四爹的心,他开始恨自己了。
在窗下悄悄地站立了一会,董四爹走出菜园,慢慢往回走。
随着远处报晓鸡的第一声啼唱,村子里便这儿那儿地传来了雄鸡们高亢嘹亮的和鸣。东方原本灰暗的天际,此刻变幻成了深蓝色,并且流泻出晶莹奇妙的青光。
董四爹正走着,隐约听得前面有喁喁哝哝的人声。他一抬头,只见百步开外有两个黑影往路旁一闪便不见了。董四爹犯疑了:“那里没别的岔路呀,躲躲闪闪的,是两个什么人呢?”他心里思忖着,断定那两个人并没走远,很可能就隐藏在路边傍山的那丛荆棘下。他假装没发现他们,依旧反背着手,依旧埋着头慢慢地往前走去。他走过了那丛荆棘,却猛然间一个回转身,便与那两个人站了个面对面。
“啊,董家大伯!”站在荆棘后面的是一男一女,年纪都在四十上下。他们没提防董四爹有这一手,一时间惶然不知所措。
董四爹也认出来了,他们是根宝未婚妻淑贞的父母。他心里一沉,想:他们一定是听到根宝被抓走了的消息后来的。
“你们这么早就走亲家来啦?”董四爹试探地问。
淑贞娘正要开口,淑贞爹却拉了她一下,抢先回答:“还走什么亲戚啊,根宝都抓去坐班房了!”
董四爹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有点发急地问:“那……这门亲事……就这样算了不成?”
“总不能把妹子嫁给一个坐班房的人吧?”
董四爹如同呛了一大口凉水,好一会接不上话来。呆了许久,他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拉着淑贞爹一起在路边蹲下,说道:
“老弟,你莫、莫让根宝的爹娘再伤心了……根宝是我害了他,这事,全怪我,全怪我哩……”
董四爹一面抖抖索索地摸着烟锅,一面结结巴巴地说,偷那五千元的人不是别个,就是他自己——他把钱偷出来埋到了地下。他“偷”钱的用意,只是想告诉外人,他家这下穷了,不是“万元户”了。以后万一再搞什么运动,他家就不是什么目标了。没想到这事合惊动公安局,会让根宝去坐牢。他说对不住根宝一家人,也对不住县公安局的同志,准备就到公安局去认错作检讨。
淑贞爹和淑贞娘听他这样一说,一齐呵呵大笑起来。淑贞爹拉住他的手腕告诉他,公安局陆队长早就看出来了,这钱偷得有些蹊跷,而且断定这偷钱的很快会坦白的。根宝在县里并没坐班房,昨晚上还去看了一场电影呢。
“公安局的同志怕根宝家里人着急,”淑贞爹末了说,“特意叫我们悄悄来送过信,不想在这里遇上了你这个‘贼’,哈哈……”
董四爹听后,又羞又愧,差点将擦燃了的火柴塞进自己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