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黑?
黑就是瞎,就是看不见,就是失去人类最重要、最常依赖的一感,是大多数恐怖的必然开端。
当视线被黑暗填满,人们不知道周围有什么、没什么,不知道头上有没有刀,脚下是不是深渊,旁边会不会射来一支箭,或隐藏着狰狞恶口。
人是喜光的生物,人人见过黑夜,知道暗幕多么沉重;相比之下,修士在能力与心境上远超凡人,因随时随地都有办法燃放光明,通常并不怕黑。
今日有所不同。
暗幕笼罩的那个瞬间,无所不在的罡风骤然消失,所有修士身体一轻。
“嗯?啊......”
来不及庆幸与死亡告别,周围进入彻彻底底的黑暗。
前一刻身在战场,下一秒被关进四面八方都被封死的空间,那种感觉就好像活人被送进棺材。
什么东西都看不见吗?
不是的。
此前与罡风搏斗,几乎所有人都在施展道法,还有各式法宝闪耀光芒;此刻黑暗笼罩,一切发光的事物被来自四面八方的黑牢牢扣死,变成一点点、一团团鬼火。
一名修士正在施法,火莽刚刚离手便一头扎进黑暗中。黑暗中的火本该耀眼,但在其主人与周围看客的眼里,那条威力强大的火蟒好似进入一团粘稠的黑泥,周身上下的火焰被一点点压缩,一点点后退,直到完全塞回身体。
火蟒愤怒,能够熔炼钢铁的灼热肆意挥洒,奋力想要将那些阻挡自己光芒的黑暗驱除。结果是,其神通威力尽皆释放,但它的光依旧被死死压制在身体里,仅透出薄薄一层。
骤遇剧变。修士们本能地考虑自保,不让神通离开自己太远;于是人们看到,火蟒贴着主人的身体四周盘旋,却连他的面孔、衣物都无法照亮,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人形轮廓。那名修士旁边,一把飞剑舞动生辉,竟连握住剑柄的手都无法看清;飞剑破空本该留下光芒成盾。如今却好似被千千万万隐藏在黑暗中怪物追逐,看起来......怎么都像是自杀、而且是将自己凌迟。
周围,符篆如纸片乱飞乱撞,法器像没头苍蝇一样狂舞,偶尔因主人狂催法力释放光华,再被黑暗淹没。
光线能被黑暗压缩?是的。
暗幕仿佛有了重量。人们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种压迫性的力量,与那种力量所蕴含的强大。
“这是什么鬼地方!”
“难道是冥界!”
“杀啊!”
人人变色,个个惶然,那名用剑修士忍受不了将自己千刀万剐的“感觉”,竟然将飞剑抛出离手,划出一道不足百米的光带后,彻底消失在黑暗中。
意外的举动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修士们因此明白两件事,这里的黑不仅能压制光,还能割断法宝与主人之前的联系;同时,即便将法器舍弃,也只能换来百米、且只有片刻光明。
升仙台飞行并未终止,相反越来越快地在黑暗内横冲直撞,去往无法探测的未来。这样的速度,别说遇到敌人。万千前面有座山,有面墙,有片水,彼此相撞所产生的冲击力,恐也足以威胁到化神。
“啊!”
在此之前,从未有修士相信,仅仅是黑、仅仅只是被黑暗笼罩便能让强大的修士如此惊慌。感觉如此绝望。惊慌绝望中,绝大多数人奋力与黑暗搏斗,换来更多反扑,带来更多惊恐。
也有人保持冷静。冲入黑幕的那个瞬间,少数修士便留意到这里罡风层的最大差别,能听。
罡风能看不能听,此处能听不能看。不要紧,修士看物不一定需要眼睛,醒悟过来的人们纷纷转法,神识散开横扫八方,希望弄清处境。
一如既往的艰难。
不光是光线还是神识,都会被黑暗压制,就台上这群修士的实力而言,弱者全力仍只能看透百米,强者亦不过百丈,再难送到更远。
那怎么够啊!
无论何时何地,保持警戒是最最起码的要求,身在这种凶恶地方,穷尽力量只能看到这么点范围,如何保证安全?
经过一番尝试,升仙修士们确认无法改善处境,纷纷将最拿手、最强大的防御手段施展出来,牢牢护住全身。
与对抗罡风不同,因为风有方向,劈开一条裂缝便能大致保证安全;此刻周围全是黑暗,光线又被压缩到极限,所有方位都需要照顾到。最让人难受的还不是这个,因为不知道“敌人”有多少、多强,大家只能尽己所能,将力量用到极致。
不管能力是否足够,有勇气朝仙灵殿进发的修士个个都是强者,这其中,能够敲响升仙鼓登台的人是强者中的强者,适才经过罡风筛选,此刻还能还能活下来的人,人人都是一方雄主。片刻惊慌忙乱,当大家意识到暂时想不到办法改善状况,先后强迫自己镇定、并且安静下来。
问题随之而来,即便不遇到任何敌人、不撞上任何障碍,如此飞下去,这群惊魂未定的修士能够够支撑多久?
这条暗无天日的路,到底有多长?
升仙台上人人自问,很沉重。
半个时辰过去,升仙台在黑暗中的时间已远远超出破风冲天的那一段,情形没有任何变化。
周围除了黑,还是黑,升仙台边缘的人们探出头,希望能在下方看出不同,结果依旧徒劳。
没有人知道接下去是什么,没有人知道会这样飞多久,事实上,此刻人们心里隐约浮现出一个念头,这样的日子,恐不会很快结束。
没有怪物来袭,没有恶鬼扑面,没有山,没有水。没有风,没有味,没有声音,没有光明;台上数十点黯淡星火,连跳动一下都不肯。
压力越来越大。
“有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角落中突兀有人开口,问的是大家都想知道的问题,结果险些带来灾难。问话修士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此时的他法力未歇,字字皆如佛唱真言,在这个蚊子叫一声都能被所有人听到的环境里,不亚于天降雷霆。
“谁?啊!”
十多名修士受惊跃起,不止一人施展法度朝周围攻击,几声闷响随着血腥气息飘散四周。顿时有人挂彩。下一刻,各式尖叫与厉喝纷纷响起,来不及思索的人们先手施法,即便那些知道真相的人也不得出手,力保不被旁人误伤,甚至误杀。
罡风内,原本将修士们隔成一个个独立区域的膜。消失了。
“赵鸣,你敢伤我!”
“不是我,南岳老儿,你找死!”
“兄长救我!”
“不!”
怒骂、厉吼,哀嚎、祈饶,黑暗中尖叫声一片,各种各样的法器来回交错,时而绽放血花。时而照出一张张绝望的脸。升仙台疾行依旧,时有法器被崩飞离台,就此消失不见。
因为脚下不能移动,因为周围每个人都可能是敌人,战斗进行得急促而且剧烈,片刻即见生死。
“啊!”
临死的哀嚎格外凄厉,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修士们常说成仙路上好风景,如今这些人,这些放在哪里都能威震八方的强者,为求天道舍弃一方尊贵。结果陨落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
谁能想象得到?
这就是现实,或许,这才是真实的修仙路。
“住手!”
“不要乱,不要乱!”
“不要动手,大胆!”
有人保持理智,断喝声声力图阻止,但在这样的环境里,在这个人人拥有强大力量、相互距离如此接近的所在,要将已经生乱的局面平定下来,实在太难了。
“各位同门,助我一臂之力。”
升仙台正中,欧阳燕舞的声音依旧从容,一面接纳周围伸过来的五只手掌,口中说道:“道盟、道院、剑阁的道友,莫要生出误会。”
话音落,光环起,一圈淡淡涟漪徐展,如波纹蔓延覆盖周围,很快推送到升仙台边缘。所过之处,光华熄尽,神通失笑,所有法器纷纷跌落,随即因疾速遗失到升仙台外。
与其它宗门、还有散修相比,战盟诸老的实力最最平均,五人全部位于中央之外的那一层;因此在听到欧阳的指令后,几人能够准确找到她的位置,同时将修为送过去,同施一法。得众人相助,欧阳燕舞得以将神域增至最强,一举平定这场灾难。
同时也带来一片漆黑。
“啊!”
“是谁!”
任何有光的东西都会受到压制,神域也不例外;事实上,真正的神域并不会发光,欧阳燕舞到底还不算生境修士,加上借有其他人的修为,这才显出形迹。止战之后群修惊呼,承受数十次反震加上黑幕压制,欧阳燕舞脸色微白,一发即收。
“全都住手!”
“给本座住手!”
“周围没有敌人。”
当头几声断喝,知道此刻不是计较往日恩怨的时候,如再仍由这种乱象发展下去,升仙台上谁都好不了。二层环内,几名大佬先后开声,包括天残地缺也都在内,还有黑白二老叟,剑阁三老等,先后亮剑,遥问八方。
“妄自生乱者,休怪老夫无情!”
安静了。
精魂难定的修士们面面相觑,明明什么都看不到,仍能感受到彼此心里的惊恐,与绝望。
“死者死已,无仇怨可谈;事情已经变成这样,大家唯有群策群力,同舟共济才能度过难关。”
以一人之力平定全盘,有资格发话的唯有欧阳,简单交代一句,她说道:“有谁了解升仙过程,无论多寡,不管有没有考证,请说出来供大家参详。”
片刻沉默。
“我知道。”
“飞殿下?”有人听出声音。
“升仙路上无功名,这里没有什么殿下,只有齐飞。”
二层,齐飞徐徐站直身体,平缓的声音说道:“欧阳姑娘的问题,我能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