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说,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浮云。
这句话听起来豪迈、壮阔且声声震耳,然而所有人都清楚,绝对的力量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世间从来都只有相对的绝对,断没有绝对的绝对的可能。
拿十三郎来讲,假如面对一名结丹甚至元婴初期修士,他基本可以宣称自己拥有绝对的力量,在当下的局面里,他就变得脆弱,像蚂蚁面对大象一样脆弱。
现在这只蚂蚁不仅想吃掉大象,还要确保大象不在厮杀的时候踩坏了花草;尤为可笑的是,他甚至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想要保护的花草,因为太过在意,他连问都不敢轻易问,生恐给花草带来某些不好的后果。
答案会在牙木进入的时候揭晓,可惜那个时候十三郎正面临几名猎妖使追杀,已不能亲自验证。
这样的情况下,十三郎便只有将机谋算到极致,于平整中制造狭缝,于狭缝中寻找机会,进而达成所愿。
他的方向很明确,将花草变成大象可以投掷的石头,主动扔出去。
十三郎机关算尽,甘冒奇险,为的便是这个目标,他甚至宁愿最后一个看到结果,或者看不到结果。
又或者,看到了结果,却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
……
……
飞蚁传讯很安全,时间却是个大问题,一来一回加上双方的思索与揣摩,没几次下来,天色竟已微明。
十三郎想了想,放弃利用飞蚁敲诈丹药的想法,决定快刀斩乱麻。
他放出飞蚁朝洞府传讯,自己不看结果便返身退走,去处理那些战场上留下的痕迹,还要制造一些痕迹。算下来,这个过程至少需要一天时间,十三郎吩咐牙木老老实实待在原处。除非发生猎妖使总攻、或者里面的人突围这样的极端情形,余者皆不做理会。
这条吩咐显得多余,魔魂圣子生怕自己藏得不够妥当,哪里会主动生事。望着十三郎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丛林里,牙木感慨万千。默默祈祷上天开眼。十三少爷好人好报,本圣子侠肝义胆,理当得到神灵庇佑等等。
不说他在这里念叨,此时。洞府群修接到十三郎的传讯,又一次陷入迷惘。
……
……
“仔细看,做好死人的准备。”
侠少爷翻译了飞蚁的话,略有嘲讽说道:“这是他们的条件?”
本质上讲,侠少爷聪慧伶俐。谈不上阴险残毒,但他有个缺点,也是他这样的人很容易出现的缺点:小心眼!
之前老妇把握满满,名言对方会开出救助的条件,结果人家直接发出一道像是警告又像暗示什么的消息,该怎么去理解?
更让人意外的是,此次飞蚁传讯与以往不同,以飞行轨迹演示一遍就转身离开洞府,干脆利落。
没有讨要丹药。也不管连众人有没有看清,若非有过数次经验,恐怕他们分不清飞蚁写的是什么。
其它人也都不明白,纷纷将目光投向老妇,希望她能表现出足够的睿智。为大家解读这道迷糊、却又事关生死的谜题。
不知道为什么,大家的神情有些不安,或可说是惊恐。
经历了这么久厮杀追逐,原本众人都已做好死亡的准备。然而看到那个“死”字,每个人心中都无端生出寒意。仿佛它从那人嘴里说出来就显得格外可怕,格外令人心惊肉跳。
“好浓重的煞气!”
老妇深幽的目光中透出几分震惊,喃喃说道:“投名状?没什么必要才对。”
侠少爷难以听明白她的意思,皱眉说道:“知道你想的多,能不能不要打哑谜。”
老妇叹了口气,说道:“之前我们说的顾虑对方已完全猜透,他们决定要做点什么,所以让我们仔细看。”
“看什么?”侠少爷茫然四顾,心想连那只蚂蚁都跑没了影,还能看些什么。
“看外面。”燕不离说道。
侠少爷回头看向外面,洞外水帘轰鸣,无丝毫变化。
感觉受了戏弄,他怒喝道:“到底看什么!”
老妇说道:“假如老身猜的不错,他们会想办法击杀一名猎妖使,以此来取信。”
侠少爷吓了一跳,仔细想想又觉得有几分道理,说道:“既然是这样,他们为什么不和我们约定一起杀?还有,猎妖使都在一块儿,他们怎么能杀得了?”
老妇说道:“当然要分而治之。”
“怎么分?”
“老身不知,多半是诱敌吧。”
她自己摇摇头,说道:“很难,老身想不出,怎么能把一人单独诱出去呢?”
侠少爷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微讽说道:“婆婆何不猜上一猜?”
老妇苦笑说道:“对方不说出来就是为了展示力量,哪有那么容易猜到。”
“展示力量……”
侠少爷默念了几遍,突觉得身上有些冷,问道:“好吧,现在开始,我们轮流派人监视外面的动静,时刻都不要放过。”
监视本就在进行,有了这个事情,无非更加严密警惕些,没有人提出异议;侠少爷想了想,说道:“我怎么觉得,后面半句才是重点?”
燕不离即刻点头,说道:“我也这么认为。”
……
……
做好死人的准备。
这句话听起来很平淡,很坚定,平淡得就像吃饭喝水聊天打屁一样轻松,坚定得像是钉子钉子在木桩上,不容任何置疑。
平淡与坚定,便是大恐怖。
老妇脸上的皱纹越发深刻,幽幽说道:“所指当然是我们之中会有人牺牲,问题是谁会死?或者换个说法,谁去死!”
“死”字在幽暗的洞府中回荡,每个人心里仿佛都有千百个声音在质问,由谁去死!
临阵搏杀,笑面轮回,那是血气冲头时才会产生的坦然,当处在安全的环境。以冷漠平静的语气讨论死亡,便显得可怕。
绝境中的人们不惧死亡,然而当希望出现,曙光微露的那一刻,生存的欲望会变得格外强烈。并会衍生许多后果。
通常情况下。这种后果不是什么好结果。
“对方已知道情况,特意点出来是为了告诉我们要以死的信念求活,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所指的对象。不会是宠兽与护卫,而是我们几个。”
老妇的声音透出疲惫,还有一丝警惕的意味说道:“厉害!”
侠少爷没有听到老妇那声警告,他的面孔发白,身体好似沉浸在冰窖中。牙关止不住颤抖。他生平第一次发现,原来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也许下一刻,他就再也无法看到任何景物,听不到任何声音,脑海中也不会再有一丝念、一分想,只有黑暗。
永无尽头的黑暗,与冰冷。
这种感觉让他窒息,喉咙里仿佛堵了一把刀。空气经过便会引起颤动,割裂柔嫩,流出一缕缕鲜血。
奇怪的是,之前经历了数场厮杀,好几次堪称险死还生的情形。都不曾让他产生这种感觉。侠少爷一度认为自己视死如归,再不会因此而恐惧,颇有些豪迈与自得。
那个叫雷锋的家伙,用最简单的几个字将他的外皮撕去。真切地感受到死亡所代表的意义,痛快淋漓。鲜血淋漓。
令他痛苦不堪。
让他惊恐万分!
不知不觉,侠少爷的身形矮了半截,斜依着冰冷的石壁很难再离开。洞内无风,他的一拜轻轻波动,如声音一样。
“谁……去死?”
无人作答,就连神情最冷的黝黑青年也有讥讽彷徨,侠少爷脸色愈发惨白,哭喊般的声音尖叫道:“谁都不想死,怎么逃得出!”
这是实话,只要看看双方实力对比,眼前的人想安然脱身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难道指望那些救兵抵挡猎妖使,自己对一切不管不问,只顾埋头逃跑?
洞府内,护卫们纷纷低下头,神情中带着无奈与悲哀的味道,他们的使命就是保护主人,然而当死亡也需要资格,当舍去生命都换不来一丝尊重的时候,死亡还有什么意义?
沉寂中,燕不离沉声说道:“假如少爷逃得出,属下甘愿去死。”
“不行!”
侠少爷愤怒大骂:“你不能死,我身边就只剩你一个,你不能死……”
叫骂声不得不停顿下来,周围十几到喷火的目光凝聚在侠少爷脸上,仿佛十几把剔骨的刀。
一名咔吧头领站出来,寒声说道:“侠少爷的意思是,让我们去死?还是让我们长老去……”
他的话也停顿下来,粗壮的脖子上青筋乱跳,已然怒到极致。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侠少爷慌忙解释着,目光不敢看那名头领的眼,还有十几张愤怒的脸。
“放肆!”
燕不离怒喝,软绵的手臂再次起了颤抖,说道:“敢对小……少爷不敬,你想找死!”
那名头领冷冷望着燕不离,嘲讽说道:“好大的威风,可惜这里不是燕尾郡,我等不是燕尾族的人,也没有与灵修结过仇。”
燕不离轻蔑说道:“不管在哪里,本座若要取你性命,都不过是举手之劳。”
听了这句话,周围的咔吧族人更加愤怒,纷纷站起来围绕在头领身旁,喝骂连连,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不要吵了。”
一道比老妇更加苍老的声音幽幽响起,仿佛万古之前发出的叹息,带着腐朽与沧桑的味道徐徐飘进众人耳中。
“死人,老夫最合适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