锻仙
山上有石,石如块垒堵滞心胸,不灭则呼吸不畅。
魔族分身开始登山,一路禁环一路火,速度当然快不起来;但其身后,剑一样的路上再无那三块垒,好似利锋被划出口。
缺口,伤口,隘口,关口......不管什么口,总归都是对山峰的伤害。
万米高峰,指望以这样的伤口致其崩溃有些荒谬;十三郎很快发现问题,虽然没有吸收到自己的力量,那三类石块仍能从山体得到补充,唯速度极慢,远不能与其余块垒相比较。
“自愈?反抗?挣扎?”
十三郎没有因此而气馁,相反更加确认自己走对了路;他对着山峰询问,得不到回应仍颇为自得,说道:“反抗吧,越是这样我就越高兴。”
兴奋的语气说着冷酷的话,十三郎加紧让本体恢复,同时不断改进方法,寻找更快捷的手段处理这个过程,且都说给面对自己的山峰去听。
“这个禁环是因为你而产生,该取个名儿......破阵?破峰?破幻?你喜欢哪个?”
山路上的石头很多,然十三郎很快便发现,真正发挥吸扯作用且能从山体得到补充的那些石层并不是太“厚”,当他能够以这种方式封禁其源头,目标便不似之前那样遥不可及。同时因禁环用的次数越多就越迅速,封禁石头越多便越纯熟,从一次一块到一次三块,五块、七块......登坡不到五十米,十三郎花了足足一个月,效率提高到一次弹出二十八道。
这便意味着,十三郎灭石的过程不再像之前那样一站一停,而是毫不间断,如蜗牛般持续攀爬。
不怕慢,就怕站。民间俗语蕴含大智慧,十三郎左手虚抓令石破碎,尚未完全飞溅开的时候右手禁环已经赶到,同时左手再次轻轻一点,二十八道火星纷射而出,标志着一颗石头彻底消亡。
一抓、一握、一弹、再一弹,十三郎重复着这个动作,宛如艺人手中的木偶。
单调,枯燥,进步、并且快乐着。
“其实这样挺好。一直忙,我很久都没有仔细研习过神通,借此机会好好练一练,兴许能找到不少窍门,得出些感悟也不定。”
这是实话。一个月下来,十三郎明显感觉到进步,最明显的是控火。试想消灭一颗小石头能用多大法力?不说真灵之火如何珍贵,持续工作必须考虑耐力,能省便要省。成千上万次演练,十三郎已能做到眼到算到火焰到,真正物尽其用。
技法有提高,进而对火焰的感悟也有升华;别的不说,十三郎渐渐找到一种类似于“生成”的感觉,意味着他对真灵之火的生灭之道领会更深;其后果是,此时如让重新炼制往生丹,成功的把握会更高。
“好事情,一举多得。”
枯燥的工作最忌厌烦,十三郎不修道也明白这条道理,很注意给自己找乐子。通常讲这不算感悟道法的最好状态,首先不够严肃,其次是太清醒。修士常说“神游天外,于混沌之间觅那一点灵犀。”,讲的便是把神智融入天地间,摒弃自我思维,专心感受蕴含在每寸每息中的造化与规则。
十三郎一点都不喜欢、不羡慕那样,他从不寄望于自己某日大梦一场突得悟,破空飞升去。
除了因为疲累而不得不入睡,十三郎喜欢、习惯让自己保持清醒,假如再奢侈一点,他希望自己能保持快乐的心情。他愿意分析留意到的每一处细节,解决遇到的每一个难题,因每一点进步而兴奋,为自己的成长而喝彩,不断得到鼓舞。
修行如攀山登阶,每一步都能领略到不同的景色,十三郎希望能享受这个过程,当然要保持清醒。如从目标上讲,他与每一个修道之人的最终目的都一样是长生,不同的只是心态。
“心态很重要,真的很重要。”
十三郎望着分身的背影,对着山峰说道:“比如你,万年孤独成长到这一步,忍受了多少难熬,承受了多少折磨......呵呵,你呀,连个说话的都没有。”
回手指指自己,他得意说道:“破坏永远比建设更容易。现在我要摧毁你,难度小多了,有趣多了。”
这是心理战吗?应该是,前提是对方听得到,且能明白意思;否则便是对牛弹琴,或许还不如。
十三郎显然没想那么多,说话之间双眉轻蹙,半响后重新舒展开,增添更多欢喜。此时他的双臂裸露,前臂与手腕之间血色俨然宛如被人扒了一层皮,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神情却好像中了大奖,急切想对人炫耀、卖弄,享受对方的羡慕与嫉妒。
噼啪爆响声中,十三郎献宝一样竖起双臂,望山言道:“成了,我又碎掉一截经脉。按照形容妖兽的说法,这叫......不坏!”
不坏与不死都是修行者才会用到的术语,区别在于不死意指伤后不死,不坏者干脆是伤不了,层次当然更高。十三郎所讲的不坏明显是在嘲讽,因他每次将经脉摧毁一截,便意味着山路对其影响减弱一分,变相扩大了自己的优势。
自嘲意味着强大,告知意味着强大,卖弄轻浮同样意味着强大;轻浮而富有喜感的举动,由十三郎做出来,不知怎地显得格外强大,格外冷漠。面对那座看似不可战胜的山,十三郎刻意表现强大,时刻给对手增加压力。
“每天都要进步,还要总结一下......让我算算。”
经历多少惨痛事,换成常人,不死恐也愤世嫉俗、怨天尤人。十三郎不这样,他愈战愈强,强大不仅限于实力修为,还有眼界,与那颗坚韧、豁达、乐观的心。
十三郎说道:“一个月五十米,算下来需要二十年才能登顶,且要不眠不休、不调整法力精神才能做到,你呀你,真的很强大。”
正说着,魔族分身已从山路返回,二话不说坐下调息,仍由本尊与山峰“交流”。
十三郎摇头说道:“算少了,越往上,往返时间与消耗越大,二十年不够,绝对不够。换言之,我在离开前都不能做完这件事,难怪你不怕。”
山岳以默认表达嘲讽。
十三郎微微一笑,没有继续向上臂发动冲击,整理好衣衫抬头说道:“如果我说,最多两年就能做到,你相不相信?”
山峰沉默,十三郎忽然伸手,将鞋子从脚上褪了下来。
“早该想到的。”
望着那双走过千万里路,踏翻过无数对手的双足,十三郎自责说道:“单单攻破这双脚,力量起码能节省一倍。”
力由地起,吸力亦由地面而起,假如十三郎能将双脚变得如手掌那样,等若在山峰与身体间设下一道屏障。不考虑精神,力量省一倍意味着时间缩短一倍。
这便意味着,十三郎确有在离开之前消灭它的可能。
周围隐有风声起,如哨子一样尖锐,不知是愤怒还是惊慌。
十三郎得意但不忘形,一边做着准备,嘴里说道:“本尊能出手时,我会将分身融入体内消除吸力影响,时间再减一倍。”
有根有据,无从反驳。
十三郎又说道:“单一禁环的释放速度,我最多可以达到弹指一百三十重,现在不熟;啊对了,这个不能直接计算为提高倍数,因为要与碎石与放火同步,马马虎虎只算一半,应该差不离。”
何止差不离?
原本看着不可能的事,经这样七拼八凑一通数,时间已然从超过二十年变成两三年,慢些顶多三五年;接下去要看山峰能否承受,永久减少三类石头的话,后果是否真如十三郎所想的那样严重。
十三郎对此信心十足,但未就此满足,接下去说道:“花几年时间消灭一个废物,不行,不值。我的同伴不知被引到哪儿,兴许等不了那么久;再说你这种东西......或许有很多个?”
“该如何再把效率提高呢?”
灭石艰难,其难有度,不似上青天。
人们常以堪比登天来形容某件事情的艰难,殊不知那往往是畏难者为懦弱寻找借口。对修道之士而言,登天永远是最难的;其余任何事情,只要能够看到前景,哪怕不是那么清晰明确,也会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道者恒心,十三郎有资格称自己为大恒心,因此当他认定自己看准方向,脚步便再也不会停下。
七个月后。
十三郎从地面站起来,身躯微晃将魔族分身收回,迈着轻快的步子开始登山。
本尊分身感悟相同,十三郎无需重复分身经历过的那些艰难,而是接着他的工作往下面进行。他一口气走到三四百米高度,左右两只手,十根手指如轮弦般连续挥洒。
条条丝纹自掌中飞出,黑的红的紫的橙的,好似一个个圆环套接而成的锁链。锁链如灵蛇般在山路上穿行,每个圆环都仿佛拥有生命一样四下游走,抓取一只只猎物飞到空中,崩散并将其逐一包裹,再彻底化成虚无。
这样看上去,十三郎仿佛化身为一只千手怪物,张牙舞爪在山路上觅食。他移动的速度依旧不算快,但已绝不会再停下;其身后似有烟尘回荡,好似一条缓缓加速的灰龙。
“呵呵,这是轮回啊!”
十三郎与山峰说笑着,心里不知不觉为之一动。环套着环成为锁链,锁链与锁链相接成为一张网,网内众生挣扎沉浮,触网即被捕获,捕获之后湮灭、或变成另一种......
假如这张网编织得足够大、足够密,岂不正是他想象中的轮回摸样?
“有点意思。”
戏谑渐渐收敛,十三郎神情渐渐变得专注,耐心地努力着,编织着,毁灭着,前进着......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巍巍山岳似乎有了变化,漫山苍绿朝青翠方向转变,仿佛变得年轻;周围的房屋大殿与之相反,迅速变得灰败腐朽,宛如时间的流速被加快。与此同时,山坡上的风渐渐加剧,吹动衣衫吹歪了草木,似连那座山都在摇晃。
有些凄厉,还有些沮丧。
还有天上的星,如留神去看的话,会发现有三颗正变得沉暗,极慢但给人不可逆转的感觉。
“怎么回事?”
不知多远的远方,天狼青衣一路疾行,此时刚刚从一处大殿中钻出,疑惑地望着前方与天空。
“天怎么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