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神问仙,祭祖拜鬼,人们表达虔诚的同时都会许愿;祭拜时不求什么,这是一个很少有人想到、想过的问题。
有人求子,有人祈福,有人问财,有人乐安;有人祈保家国,还有人怀恨誓发毒咒,愿有千种万条条条不一,真仙真佛也难以数清记全。十三郎不喜求人,祭拜祈福等事与他不沾边,自也懒得去理。
沉思良久没什么头绪,十三郎无奈说道:“请前辈教我。”
涅祖笑了笑,与之前那种稳稳当当的笑不同,这次的笑声听着有些刺耳。
“为什么不是你教我?”
“我怎么能教您......”
十三郎对此毫无准备,疑惑说道:“因为晚辈不如前辈知道的多......嗬!”
黑暗中划过一道闪电,世界打开了窗,十三郎惊呼,感慨,神情嘲讽稍显黯淡,仍有几分疑惑不散。
“原来是这样......”
求者之所以求,在于其所知不如被求者丰;如将概念放大,祭拜者之所以祭拜,是因为他们的能力不足,不得不祈求强大远超其想象的神。
祈福祭拜,对象非仙即佛,小了说也是鬼神灵物,祭拜之人有求千万种,唯独不会替所祭拜的对象谋福祉。
谁见过有人拜佛的时候祈祷佛祖平安?可听过有人上香时许愿神仙长寿?
没有,就算有,比之总数如沧海一粟,且会随时间越来越少。
对祭拜者而言,被祭拜者之所以被祭拜。是因为他们全知全能。没有难得住他们的难题,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没有杀不了人,没有破不了灾厄。
“做神仙这般不幸福......”
心中乱想,十三郎忽觉得这件事很有趣。讥笑道:“哈!这是自找的。”
莫名其妙的话,涅祖完全明白其意,黯然回应道:“没错,自找的。”
强如真灵,涅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沉重,神情失落。身形竟有几分萧瑟。
幸灾乐祸不算本事,十三郎因此稍感愧疚,说道:“前辈能否详细解释。”
涅祖没有推辞,说道:“香火包含愿望,吸收香火等于吸收愿力;将来你如能达到那一步,会知道香火也分品。其标准便是愿力是否纯净。那些为信主祈祷的香火最精纯、最滋补,对其帮助最大;反之那些谋求私利、甚至为祸为害的香火,非但品质斑杂,还有可能给信主带来很多麻烦。”
“打个比方,有人祭拜时祈求信主帮其杀人,所要杀的人是另一名修家的信徒,冤怨相报彼此迟早会发生冲突。再比如。祭拜时许愿不可能都得到满足,尤其那些初涉生境的修士,一心吞食香火提升修为,哪会在乎、也没有时间考虑信徒怎么想;如此时间一长,信徒祭拜时或有可能参有怨气,香火品质更杂,给信主的危害更大。”
涅祖叹息说道:“这些都是业,若能及时有所察觉倒也罢了,否则就会演变成业障。愿者孱弱,修家强大偏又不够强大。饥不择食贪婪只想要更多,不至结境难以察觉愿力缠身的恶果,待发现时,通常已来不及挽救。”
十三郎说道:“愿力缠身......具体会如何?”
涅祖回应道:“你在乱生海待了那么久,怎会不明白其后果?”
十三郎皱眉说道:“愿力就是残念?说句心里话。晚辈并不觉得它们有多可怕。”
涅祖无奈摇头,说道:“愿力不是残念,但与之有几分类似。其可怕在于更无从琢磨,且与修家融合日久,早已经分不开。具体讲的话......饥渴时饮水食盐、煮水锅漏、沙上筑屋,泥内捉鳅,你说滋味如何。”
十三郎哑口无言。
涅祖冷笑说道:“这还是轻的。若再严重些,修家便只能以毒攻毒之法,想尽办法着信徒在香火内增加愿力,以新愿压制旧愿......你想想结果会怎样。”
“饮鸩止渴。”
十三郎感慨着,问道:“是挺麻烦。前辈封锁乱生海轮回之路,就是为了寻找破解办法?”
涅祖苦笑说道:“一部分是。老夫比寻常修家幸运,有圣莲为锁方能保持修为精进,但若想再进一步,此患终需彻底化解才可。”
十三郎疑惑说道:“戒掉不行吗?不接纳香火,难道做不到?”
涅祖摇头说道:“香火难以磨灭但也不是恒久,戒掉则难免神域倒退,感觉如寿元生机慢慢流失,对习惯了强大的修士而言,绝无可能忍受。除此之外,不接香火不等于将以往的愿力化解,此患不除,心神难安终日如坐针毡烘炉......那是人过的日子么?”
听着可笑,实则悲哀无解,十三郎默默点头,暗想那的确不如死了好。
略想了想,十三郎又问道:“业障?因果......强如修士,化解应该不难吧?”
涅祖苦笑说道:“这里的业障与佛家因果不同,多数时候根本无法消解。”
十三郎愕然说道:“为何会如此?”
涅祖回答道:“因为他死了,其仇人、后人、甚至稍微有点关系的人,说不定都已经死绝。”
“这个......真够难的。”十三郎想说这就是没有兑现的保单啊,知道他听不懂才没有笑出来。涅祖显然误会了十三郎的意思,说道:“难的不止这点,就算祭奉香火的人还在,难道让修士不修炼,整天为了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忙碌?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这是实话。许愿千奇百怪,消除业障最简单的法子就是满足愿望,先不说会不会带来新麻烦,许愿的人多了,今天找鸡明天抓鸭。后日杀人大后天赌钱......想全部满足,化身千万恐都不够用。
神仙帮人赌钱......十三郎默默叹息。
想着想着忽觉得很有趣,他问道:“就没有办法了?干脆自揭其短,让信徒专心为信主祈祷如何?”
涅祖嘲讽道:“亏你自负聪明,有求无应不生怨言。世间哪有这样的信徒?世间神佛千万,香火给谁都是给,你当那些信徒是傻子么?”
神佛若非全知全能,谁肯祭拜?
一句话诉尽神佛之悲哀,但凡享受香火之物,在奉献香火之人面前总要维持其法力无边的宏伟形象;漫长岁月里还需偶尔显露神迹。方能维持这种印象不衰。
十三郎仍不服,辩解道:“有人受恩无力报答,替恩主竖碑立牌日日祈祷,难道不算一种?”
涅祖肯定点头,回应道:“当然算,那样产生的香火品质最佳;哪怕信主存活的时候无法享用。死后也可得到实惠。但你别忘了,这种情形无法长久;对凡人或低阶修士而言,十年百年已算虔诚,然而对修士来说,最弱的生境修士寿元也以数千年计......时间一长,谁能坚持得了?”
这倒是,十三郎心里想着。
涅祖说道:“事实上。修家如察觉到有此类信徒存在,常会想方设法将其延续,如保其富贵平安子孙昌盛,修家机缘平安等等;但也正因为如此,此类人等信念越来越虔诚,其诉求中包含的愿望也越来越多,直至让人厌烦至无法满足,最终会因欲望而毁灭。”
无需过多解释,十三郎随口便能道出无数事例证明这一点,不禁默默叹息道:“神欲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水无形,月有缺,圣人之道关键在于度,即为此也。”
涅祖闻之微愣,暗自琢磨着。神情渐露几分喜悦,夸赞道:“难怪百花说保你对老夫会有好处,仅此一句妙语,便不枉老夫一番苦心。”
“摆道理?您还差得远。”十三郎内心冷笑,嘴里说道:“这么说完全没救了?既然如此,修士为何要修香火,从开始就不碰不行么?”
“也不是绝对没办法。”涅祖心情大好多说了几句,言道:“如佛宗,其道义精髓在于一个‘苦’字,虔修僧侣所求最少,为佛祈诉却最多,因此祸患最少......嘿嘿,老夫不能不承认,秃驴最擅蛊惑人心,苦海之说,很是骗了不少人。”
十三郎大感意外又觉得好奇,说道:“前辈怎么没有出家?”
这话太无礼,涅祖大怒说道:“老夫是魔,求的是大自在!何谓自在?无拘无束心无所限方可。想吃就吃,想杀就杀,想灭世就灭世,连天道都休想拘锢于我,何况区区秃驴。”
十三郎喔喔应付几声,放开此节追问道:“既如此,为何又要修香火?”
涅祖张口结舌,支吾半响才说道:“当初老夫见识浅薄,神域威力太过强大,别人有,你没有,同阶永远垫底,岂能忍受。”
十三郎笑了笑,说道:“真的没法忍么,所有修士都修香火?”
涅祖底气不足,说道:“九成九如此。”
十三郎说道:“但还有例外,可对?”
涅祖再度失声,半响才叹息一声,老实回答道:“的确。非但如此,不修香火的修家如能迈入涅境、或者再进一重的话,其强大往往超乎想象......”
十三郎问道:“金乌如何?以晚辈的印象,应与香火无关。”
涅祖默默点头,说道:“金乌为昊阳,原本最容易得到香火祭拜,但其性情天生桀骜而且狂暴,是以不食香火。”
十三郎闻之眨眨眼睛,问道:“金乌与前辈,孰强孰弱?”
涅祖一愣,随后笑着回应道:“如特指沧浪那一只,因其第三足被毁,不怕你转告他,老夫即有圣莲在手,当稳胜其一筹。”
“碧落很重要。”十三郎心里默默写下这句话,又问道:“山君呢?”
涅祖轻蔑一笑,说道:“鸡鸣狗盗,为虎作伥之徒。”
十三郎暗松一口气,再问道:“四足如何?”
“四......四足!”涅祖勃然变色,豁然转过身。
“你见过它!”
我很乐意与大家讨论一下宗教,可是这个话题犯忌,且容易被人说啰嗦,还是算了。
一点不说又觉得难受,点到为止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