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方杖
在伽叶大师的带领下,众人又在宝彩殿里转了好几轮,终于来到一个房间前。
房门如同想像一样的高,一样的宽。别看房门既厚又重,但门口的两个小沙弥却是轻轻一推,房门便吱嘎开启。不是小沙弥力大,就是这房门有机关。
“这是学议堂,是那烂陀寺决定重大决议的地方,也是那烂陀寺最神秘最严谨的地方。”王玄策面容肃穆,低声交待段小三,“等会切不可造次,以免贻笑大方。”
段小三本想提醒王玄策快点离开,但一听王玄策这话,心里免不了又是一紧。看来,这那烂陀寺的长老也绝非为了感谢他们那样的简单。但他也十分清楚自己的职责,默默地站到了最后。
伽叶大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率先走了进去。
众人鱼贯而入。
学议堂远比大唐的议事厅来得大,来得宽,来得高,但房间里除了照明设施之外,几乎没有它物。正因为如此,又反衬学议堂的空旷。四周完全封闭,没有阳光、没有花草,如同石窟一般。四周的墙壁上,只是点着两盏油灯。光线昏暗,四周的墙壁,几乎视不可及。可以想像,如果没有油灯,那学议堂一定是漆黑一片,宛如黑洞。
更让人纳闷的是,学议堂里空无一人。而伽叶大师明明说,五个长老早已在此等候。
段小三觉得有些古怪,但见王玄策没有开腔说话,也只能将疑问暂时憋在心里,又向走在他前面的李真珍暗暗示意,让他提高警惕,以防万一。
一行人走到学议堂正中立定。
伽叶大师向正前方双手合什,鞠了一躬,说道:“大长老,他们到了。”
“嗯。”沉闷的学议堂里发出一个沉闷的声音,“特使大人,别来无恙?”黑暗里发出的声音,依然古井无波,平静异常。
段小三正暗自惊奇,这声音是从哪里发出。只见学议堂正前方中,隐隐现出一个黑乎乎的小洞窟。
伽叶大师大踏步向前,拾取前方一把火把,又走到学议堂正前方,点亮两盏油灯。
油灯灯光晃晃悠悠地站起。既使再加这两盏油灯,也没有让学议堂变得更加明亮。
但要看清学议堂正前方的事物,有了这两盏油灯,也有了明显变化。
学议堂正前方的石壁中,的确有一个浅浅的石窟。不是一个,而是五个。每个石窟中,似乎又坐着一个人。石窟小而窄,几乎只能容纳一个人而已。
而刚才的声音,就是从最中间的石窟里发出。
“曼弹沙那大师。”王玄策听到声音,赶紧行礼。
“这是什么?搞得像魔窟一样?”李真珍终于捺不住心中的疑惑,不禁小声嘀咕。
拉妮瞪了李真珍一眼,轻声说道:“你懂什么?这叫苦行窟,又叫成佛窟。人生在世中,沾染了各种各样的凡尘和不洁,如果想要修行成佛,必须要苦行窟里洗去尘世间烦恼、痛苦、哀愁,才能立地成佛,转世为仙。”
难怪。段小三这才有些明白,在天竺这一路上来,亲眼看到许许多多在悬崖峭壁上开凿的石窟,里面既有石佛,也有枯萎许久的干尸,就连室利的伯父沙尔曼大师,在胡杨林里找不到石窟,就在胡杨树里凿了一个树洞来修行。原来天竺苦修的人居然还有这种癖好。
“那躲在苦行窟里的又是什么人?”李真珍再次问道。
“听说那烂陀寺里有精通佛学、德高望重的五位大师,组成一个长老会,全权负责那烂陀寺务。但寺里的人们全没见过五位大师的面貌,只是听说寺里出现有重大事情时,才会从学议堂里传出五位大师的决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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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如此说来,这曼弹沙那大师就是其中之一喽。”
“正是,曼弹沙那大师不禁是其中之一,而是长老会的首席大长老,其它四位分别为曼陀罗、曼伽室沙、曼拉德塔、曼地沙耳大师。”
“他们都姓曼啊,是不是亲兄弟?”李真珍一听五位大师的名字,差点要笑出声。
拉妮又瞪了他一眼,小声斥道:“别胡说。”
李真珍也知道此时此景不太适合开玩笑,逐收起嬉皮笑脸。
拉妮又接着解释道:“这五位大师的名字,刚才是用天竺语音译而成,其中的含义,按大唐语的意思,即为温、良、恭、俭、让。”
“名字太难记啦,那我是不是可以称他们是温大师、良大师、恭大师、俭大师、让大师?”
拉妮微颌点头,表示默认。
“可是哪一位是哪一位?我有些傻傻地分不清。”李真珍迷瞪着双眼,似乎想要努力看清石窟里坐着的每个人。
虽然有两盏油灯,但光线依然昏暗。而石窟虽然浅窄,但油灯的光线并不能完全照射进去,故而还是看不清里面人的长像,一眼看过去,都是披头散发,满面白须,并无任何分别。
“五位大师的容貌,见过的人极少,我又哪里能分得清哪位是哪位。只不过,刚才特使大人称中间那个大师为曼弹沙那大师,那就是温大师。按此推算,在他右侧的应该就是良大师和俭大师,而在他左侧的应该就是恭大师和让大师。”
“你怎么知道的?”李真珍一脸惊奇。
拉妮说道:“在天竺,长老会是有排名先后的,其座位次序也是前后的,在一排的位置次序,中间最大,其次右手座,再次左手座,第三右二位置,以此类推。所以,我料想这长老会也应该会如此安排。”
“随它吧,管他谁大,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李真珍倒是无所谓,长老会的确于他无干,就算想到那烂陀寺参观学习的拉妮,对于长老会这样的高级货,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俩人交谈的声音虽小,但在如此空旷的学议堂亦是觉得有些刺耳。蒋师仁回过头,用眼神制止了拉妮和李真珍说话。
无论哪位是哪位,对段小三来说也是无所谓,况且这几位大师的名字如此拗口,他在心里也如同李真珍一般,给五位大师冠上了温、良、恭、俭、让的称号。
只听得温大师沙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听说特使大人以一已之力,试图挽救香提寺,营救伽达大师,敝寺上上下下全有所耳闻,敝僧代表天竺释迦牟尼佛祖所有弟子,对你的恩德表示感谢。”
温大师的语速依然沉稳,但令段小三惊讶的是,温大师居然改用大唐语跟王玄策交谈。又一细想,那烂陀寺闻名于世界,大唐僧人到这里学习取经不计其数,其寺的长老会大唐语说怪也不怪。
王玄策说道:“大师言重了,只可惜在下力单势薄,最终还是未能挽回香提寺和伽达大师的命运。伽达大师临终之时,特意将此禅杖交与在下,转交到贵寺伽叶大师手中。感谢佛祖保佑,终不辱使命,顺利将此事办结。”
一说到伽达大师,在一边站立的伽叶大师脸色还是略显凄楚,一下黯淡下来。
温大师说道:“生与死,皆由上世而定,福与恶,可靠今世来修。伽达大师能在临终前修成正果,亦是他的福分,我等应为他高兴才是。”
王玄策点头称是。
温大师又说道:“至于伽达大师这根禅杖,虽对佛教寺庙是件珍宝,但香提寺已毁,禅杖威严大减,还不如送交于你。你带回大唐后,亦可凭借此禅杖,让佛祖在大唐疆土上开花结果,引渡世人。”
禅杖在手,意味着是一座寺庙的最高长老,也意味着要肩扛宣扬佛法、广佑佛徒的重大使命,意义极具重大,非佛教中人不可担当。
王玄策一听,有些惶恐,待要拒绝,只听得伽叶大师劝道:“特使大人,对于师兄之情佛徒之恩,没齿难忘,还请特使大人不要再拒绝。”说罢,他双手捧起禅杖,奉到王玄策面前。
事已至此,王玄策无奈,只得收下。
旁边的良大师说道:“特使大人是第二次前来敝寺,看来也是与佛有缘之人。如果授之于‘大师’名号,也未尝不可。”
还没听到温大师同意,边上的良大师却说道:“‘大师’名号授与的是佛门中人,但特使大人却不是信奉佛教,恐授以‘大师’之名,有损规制。” 彼时天竺全国的佛教寺庙中,被称为大师的,兼在那烂陀寺进修学习,否则就算自称为大师,亦是不被世人称认。那烂陀寺对“大师”称号评选,也是极为苛刻,其中最根本的一条,便是资格确认。而不是佛教中人,就连参与评选的资格也没有。可王玄策是官场中人,与“大师”一称,大相径庭,其实于名不符。
王玄策当然明白其中道理,连忙摆手,坚辞不受名号。
“那么如何让特使大人感受佛法之缘,又不损于佛教之规?”俭大师问道。
让大师说道:“既是大师之名不可受,但特使大人又有禅杖,而佛学讲究天地之间为方,所建经堂均为方殿,索性就称之为‘方杖’吧。”
方杖?方殿之中的禅杖,这词挺有创意。段小三不免觉得让大师有些好笑。
“甚好甚好,那我们就称特使大人为‘方杖’吧。”温大师思索了半天,终于还是点头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