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安南使节团的正使,侬池高始终有着这样的觉悟,他是为陈氏王朝谋求利益的,而不是来依附大宋的。
这熙熙攘攘皆因一个利字,安南乃中原汉人眼中的南蛮之地,从来都是山高皇帝远,即便接受了大宋的册封,事实上也只是附属国与宗主国的关系。
他们并不需要付出实际行动,只是用一个虚名,让大宋赢得面子,而他们则获得双方互市等各种利好。
安南的气候适合种稻,种出来的稻米颗粒饱满,又甜又糯,可惜却无法贩卖到大宋来。
大宋这边早先也算是后世所说那苏湖熟天下足,可迁都临安之后,又渐渐变成了湖广熟天下足,原本对于粮食的需求还算能够自给自足。
可朝廷对百姓盘剥很重,因为需要养冗余庞大的官员阶级,需要养那些腐败不堪的军中将士,各种苛捐杂税早已压垮了百姓的生活。
加上蒙古不断大军压境,军粮也加重了百姓的负担,是以侬池高相信,眼下这种状况,大宋肯定是缺粮的。
谁都知道大宋不缺钱,稻米如果能够卖到大宋来,安南的民生肯定能够得到巨大的改善。
当然了,他们也曾经无数次想侵占大宋南边的土地,毕竟大宋皇帝和官员们一直都认为,广西西南部和黔东南之类的地区,自古以来都是不开化的南蛮之地,朝廷根本就不想要这些地方。
所以安南也曾经好几次发动侵扰,想要得到这些地方,这些地区对于大宋而言是鸡肋,可对于安南而言却已经算是丰饶富庶之地了!
安南之所以派出使者,进贡大宋朝廷,讨要册封,是为了得到名正言顺渗入大宋南部的便利。
安南人的适应能力极强,而且狡猾奸诈,只要让他们渗入到大宋南部,他们就能够从中作梗,渐渐蚕食这些地区。
可惜他们到底还是想岔了。
若是以往,大宋确实不在乎这些地区,就像太祖的时候,大理和黔西南的大部地区,纷纷投递国书,愿意臣服于大宋,可太祖皇帝却认为这些地区不过是莽荒之地,又山高路远,根本无法实际管辖,只是随手给了个册封,根本就懒得理会。
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蒙古人不断压缩南宋的生存空间,若非宗云义军收复了两淮,只怕大宋的疆域会越来越往南收缩。
若不是杨璟在西南做了大布局,若非 余阶一直死守着四川,大理早早被攻陷,蒙古人又从西南方不断挤压,大宋的疆域就会更小!
在这样的情势之下,广南西路等野蛮之地,即便官家和文武朝臣们仍旧没有改变他们对这些地区的印象,但他们却是如何都不会放弃这些地方的了。
侬池高认为安南如今成了大宋与蒙古大军之间的屏障,甚至成为了决定胜负的关键,是以颇有奇货可居,有恃无恐的态势。
即便朝廷的人对他们不冷不热不理不睬,他们仍旧保持着自己的高傲态度。
如今听说靖西侯杨璟亲自来拜访,足以说明大宋朝廷终于意识到他们有多么的重要,若没有安南,蒙古人从南边打上来,大宋还不得跟金国一样被蒙古人给灭了?
大宋固然可以出兵,可安南这种地方,也就广南西路的蛮兵能够适应,大宋禁军想要在安南打仗,简直就是自寻死路,到头来还得借助安南的军队。
有了这个筹码在手,还怕他大宋皇帝陛下看不起安南?这次还不是狮子大开口?
如今蒙古人在安南也是骑虎难下,不断派人到安南来招降,安南完全可以两头摇摆,坐地起价,谁出价更高,安南就往哪边倒!
若是往常,高高在上的靖西侯杨璟亲自拜访,侬池高只怕也坐不住,恨不得倒履相迎。
可今次却不同了,对方有求于安南,身为正使,侬池高自认该端的架子,还是要端得高高的,让这些鼻孔朝天的大宋人,也得低下高贵的头颅!
侬池高收到门子的消息之后,激动得要跳起来,可很快就故作镇定,大手一挥,让身边又黑又矮的侍女取来袍服,正儿八经穿戴整齐,高坐于堂上,就等着看杨璟低三下四来说软话了!
坐了一会儿之后,侬池高已经有些忍不住,朝旁边的侍卫道:“出去探一探,那位靖西侯到哪了。”
“是!”
侍卫出去之后,却是久久不见回来,侬池高又有些坐不住,把那侍女也赶出门口去,但有消息,马上回报。
过得约莫一刻钟,侍卫慌慌张张便走了进来,脸色极其难看,朝侬池高禀报道。
“大人,那靖西侯…那靖西侯说…”
“说甚么,还不赶紧说出来,等着熬烂你的肚子不成!”侬池高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那侍卫骂道。
那侍卫再不敢隐瞒,朝侬池高道:“大宋的靖西侯说了,让咱们使节团所有人,出门恭迎,便是洒扫的老妈子,也不能落下!”
“甚么?他疯了么!”侬池高一脸的难以置信,他来临安也不止一年半载了,知道杨璟在大宋就是个传奇人物,不满三十便做到侯爵,可谓前无古人的壮举,民间更是不断传颂着这位神探侯爷的事迹!
他本以为杨璟是个懂得审时度势,识时务的俊杰人物,谁知道这杨璟竟然也跟那些无知的朝廷官员一般,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大宋的危机必须靠着安南,才有可能解除!
这都什么时候了,难道不是该来求他侬池高么?为何还要如此倨傲,如此的目中无人!
щшш _ttκá n _C O
侬池高心中竟然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心思,朝那侍卫道:“便是不出迎,又当如何!”
侍卫惶恐地回答道:“那位靖西侯爷说了,若正使不率团出迎,他…他就…就要不客气了…”
“他敢!”
侬池高腾地站起来,一掌拍在桌子上,忿忿地骂道:“吾乃安南使节,他虽然位高权重,但没有大宋皇帝陛下的旨意,他敢对使节如何!”
虽然口中如此叫嚣着,但侬池高早已收到消息,靖西侯杨璟便是今次出兵南下的主帅,而他是安南使节,双方进行商谈,那是应有之谊,可如果杨璟要驱逐他这个使节,无疑就是宣战!
若驱逐安南使节,只能让安南倒向蒙古,危若累卵的大宋,岂非更加的凶险?
侬池高既然能够当上正使,自然是睿智之人,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通杨璟这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可身为正使,他就是为安南争取权益的,若今番全员出迎,又哪里再能够坐地起价,还不得任由杨璟拿捏?
他可不相信杨璟真会驱逐他们,杨璟既然亲自前来,此举不过是虚张声势,想要得些面子罢了。
于是,侬池高便朝侍卫下令道:“让外头的知客都给我退回来,他们的人不来请,连门都不准开,给我把外头的仪门闭起来!”
由于大宋朝廷一直没看得上他们,加上双方早先也有过不少摩擦,安南在广南西路小动作不断,是以他们并非能够住进万国宾馆,而是在附近租了一座大宅院。
这寸土寸金的临安城之中,能够租赁这么一座宅院,他们也是心头滴血,不过好歹需要撑门面,这些钱也是必须要出的。
眼下侬池高便让人把大门都给关了,既然你杨璟想要摆架子耍威风,我侬池高也决不能落了下风,毕竟形势比人强,不怕你杨璟不低头!
使节团的人都回到大厅来,人人脸色都不太好看,各怀心思,都不晓得这位最火热的侯爷,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过得片刻,在墙头盯梢的侍卫又急匆匆跑了回来,朝侬池高道:“大人!那…那侯爷让人递进来一封书…”
“一封书?快拿过来!”侬池高心头一紧,便从那侍卫手中抢过书信。
虽然他是正使,但大宋官话勉强能够说得顺溜,却是不懂得太多的汉字,看了看之后,大体意思看得不甚明白,便又将通译学士给叫了过来。
那通译学士行了个礼,将书信接过去,只是看着看着,脸色却发白,额头上不断冒着米粒般大小的冷汗!
“快说!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那通译学士颤抖着双手,摊着那书信,朝侬池高道:“这位靖西侯说了,李英宗乃是大宋册封的安南国王,安南便是大宋属国,本应与大宋同仇敌忾,陈…陈守度罔顾大宋天威,推翻李英宗,便该接受大宋册封,尊大宋为万世宗国,共同抵御蒙古人…”
“若安南陈朝有意接受册封,便该拿出诚意来,要么使节团出迎天使,膜拜大宋皇帝陛下,要么…要么便会被视为大宋的敌人!”
“放屁!狂妄!无知的蠢货!”侬池高暴跳如雷地骂着,那通译学士也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谁都知道,早在宋太祖时期,大越地区便建立了黎朝,北宋年间又建立了李朝,到了南宋,陈守度(也有说是陈煚)又建立了陈朝。
而李朝的李英宗接受了南宋皇帝的册封,得了安南国王的头衔,大越也就复称安南,直到陈守度推翻了李朝,建立了此时的陈朝。
因为李朝和陈朝都没有国号,所以也只能这样称呼,但杨璟的立场很鲜明,他们显然并不承认陈守度的地位!
杨璟如今的姿态是,要么让陈守度接受南宋的册封,成为南宋的附属国,一同抵御蒙古人,要么就被视为大宋的敌人,大宋抵御蒙古人的同时,只怕要连同安南一道给讨伐了!
“哈哈哈!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蒙古人就已经够他们吃一壶,竟然还敢如此张狂,这大宋朝廷,难道全都瞎了不成!”
侬池高也是气急而笑,大袖一挥,朝大厅之中的使节团成员道:“我等便坐在这里,看看他杨璟敢不敢驱逐咱们!”
侬池高平日里足不出户,都是使节团的其他成员出去搜集情报和消息,这些人可比侬池高更清楚杨璟的为人。
这位靖西侯可还真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