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残风还没有从西南回来,但是得到了太后的支持,我便偷偷地跑到隆和殿传说“天诺”颁布了加封的旨意。宫中的禁闭已经解除,可以自由出入,宫外的疫情也在哥哥的用心下得意解决。我让晓月出宫去鼎泰客栈驻扎,关注赫宏的一举一动。
是夜,晓月从宫外回来,我屏退众人,将晓月一个人留在殿内。晓月与残风长得很像,也是一脸的冷峻,毫无温度。我曾经好奇地问过她,是不是江湖人都是这样的脸。晓月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可她的语气和心态却好似经历了半百人生。她说:“没有表情看起来就像没有心,没有心才能够无情。”
晓月这次回来,带回来了一个好消息,赫宏面对突如其来的加封一时间之前停滞不前,摇摆踌躇。他白天像普通百姓游走在人多的闹市区,看着城门附近张贴的布告,和所有的百姓一起迎接这个天大的喜讯,也跟着他们一起艳羡齐王这个得宠的皇子。
“娘娘,齐王晚上便召集他的部下商议下一步计划,这几天齐王好像有些犹豫,一直确定不下来下一步的打算。”晓月在旁边补充道,等着我针对赫宏的表现制定好下一步。我想起残风走之前关于葡藤的那个办法,计上心来。
“晓月,你知道西南人都用什么武器吗?”晓月有些满头雾水,我也不说明,只等她自己想明白。好在晓月不算笨,想了想,眼中的精光开始明亮起来。“晓月明白了,娘娘是想离间阿拜甘和齐王,用我们的人假装阿拜甘的部下去刺杀齐王,是不是?”
我不明说,也不表态,可我的沉默足以让晓月明白我的用心。可我也不得不嘱咐一句,“只让齐王明白退缩就好,切莫伤他性命。他若出了什么意外,本宫不能跟皇上和贵妃交代。”从晓月的鼻子里哼出一声不屑,我抬头看她,见她脸上仍然是淡淡的,好像刚才不过是我的幻觉而已。
“本宫知道你不屑于这看似虚假的同情和怜悯,可本宫告诉你,齐王是一回事,他母妃娴贵妃又是一回事,他……”晓月没有给我自己说话的机会,她只是一阵风似的夺门而出,留下一阵可以盘旋在空气中的微风。
我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她从小在江湖漂泊,甚至遭受过我所不知道的磨难,就算她不信人间还有真情,那也只是她的自由,我无从干涉。只是她还年轻,这样决绝地不留余地,未必是件好事。
好在晓月没有因为与我的某些冲突而忘记自己的使命,一而再再而三的骚扰和离间,赫宏彻底与阿拜甘闹翻,宣布了自己最后的立场,晓月说,赫宏后日便启程回金陵。
“晓月,今晚你亲自出马,将齐王抓起来,送到本宫这里来。”“梧桐苑?是不是风险太大了,一旦齐王被带到这里,所有的一切都白费了。”晓月情绪有些激动,她对于成败看得太重,而我要的并不是结果。我不容晓月多说,只是态度坚决地坚持我自己的决定。晓月无法,只得照办。
“坠儿!”我扬声将外面的坠儿唤了进来。“娘娘,有什么事吗?”决议已定,不容更改,不管如何,我总要让她知道。“去请娴贵妃。”
不一会,景瑶便来了,只是夜已经很深了,景瑶的眼睛都有些睁不开。我随意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叫她随意坐了。景瑶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不知道我葫芦里又卖了什么药。我也不好直说,只能委婉地问道:“景瑶,你心里怎么想?”
“姐姐说什么呢,没来由地劈头盖脸就是这样莫名其妙地提问,你让我说什么?”我突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低着头一直保持沉默。景瑶虽然有些不明白,但是她始终强撑着精神陪在我身边,她以为我的心情有些不快吧。
突然,窗外响起了三声石子敲击的声音,景瑶也瞬间丢掉了瞌睡,警惕地看着窗外,然后下意识地将我
挡在了身后。我笑了笑,拍了拍景瑶的肩膀。“我现在有事,你先到里面躲一躲,我叫你出来你再出来,不然只当你不在,知道了吗?”景瑶有些奇怪,但还是按照我说的,蹑手蹑脚地走到了我的内室。
我轻咳了一声,宫门应声而开,晓月身后跟着两个黑衣男子,携带着一个布袋走进宫来,似乎脚还没有落地,便又瞬间没有了踪影。晓月将布袋扔在了我的面前,我盯着那个布袋良久,才说道:“放他出来罢。”
晓月三下五除二地将布袋解开,像是倒垃圾一般将赫宏从里面放了出来。赫宏手脚被捆着,眼睛也用黑布蒙着。我挥了挥手,叫晓月替他松绑。从我刚才开口,赫宏想必就已经听出了我的声音,以至于到现在为止,他仍然很平静地任由晓月对他的粗暴对待。
宫里的烛火并不是特别亮,但是赫宏的眼睛被蒙了很长时间,一时之间还难以适应。当他的眼睛重新对好焦距的时候,看到坐在他面前高高在上的我,无奈地笑了。“想不到,本王会上了你的当。你胆子也不小啊,敢假传圣旨。”
我不想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去和他谈条件,只是想以一个长辈的身份去和他谈心。我蹲在他的面前,替他摘掉落在发上干枯的稻草,他不应该这样狼狈。赫宏猛地甩开我的手,像是给了我一个响亮的耳光。
“你不必假惺惺的,要杀要剐,本王都不在乎。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愿赌服输!”“愿赌服输?你以为你在拿什么在赌?你以为输掉了的又是什么?”看见赫宏如此倔强的样子,让我有气无处使,不免有些懊恼,语气便重了些。
赫宏只是恶狠狠地看着我,丝毫没有听进去我说的话。我问道:“是你和阿拜甘联合要逼皇上退位是不是?”赫宏没想到我能够知道地一清二楚,虽然有一些慌张,但是如今也是瓮中鳖,破罐破摔了。
赫宏没有回答我,但是他默认了。我又继续问道:“是你跟阿拜甘提议让他用玉莹的性命来威胁皇上妥协的是不是?是你派细作混入帝都打探宫中消息的是不是?是你……”在我的步步紧逼之下,赫宏终于崩溃了。“是,都是我,那又怎么样!我要得到的,就要不择手段。”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在赫宏的脸上绽放了,开出一朵鲜艳但是糜烂的花朵。我的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想到的是玉莹年纪轻轻的生命,还有那个还没有感受到人间快乐的孩子。他们成了男人们关于权力争夺的牺牲品,成了他们步步高升的垫脚石。
“你看看你的双手,看看你的脚下,就没有看到那涓涓流淌的鲜血吗?那不是别人的,是你亲姐姐的血!”“是谁的血有那么重要吗?作为皇家的女人,就是在需要她们牺牲的时候能够不犹豫地流血,她不过是父皇的女儿,不是我的姐姐!”
赫宏的声嘶力竭让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反驳,他的冷血在这几年里更加变本加厉,他的无所谓,不在乎,已经侵蚀了他整个身体。他眼中透露出来的不屑无情地在我的身上用力地贬斥,我以为他还是从前那个还有人情味的孩子,可是如今看来,他也不过是个黑了心的权谋者。
“那宛眉呢?她可是你的亲妹妹,如果她也有朝一日走上了和亲的道路,你是不是也会说,要她牺牲的时候毫不犹豫?赫宏,你心里的真实想法是什么?你不会是一个无情无义的孩子的。”
赫宏睁着带血的眼睛,冷冰冰地看着我。“如果我当上了皇上,宛眉自然不会去和亲,她想要的,我都能给!是你们挡了我的路,是你们让她和母妃失去了获得的资格,是你们恬不知耻地霸占了所有的恩惠,而我只能够卧薪尝胆!你现在摆出一副同情怜悯的样子来跟我说给予,恩惠,你也不想想,我从来就没有得到过,从来就没有!”
“宏儿……”不知什么时候,景瑶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那一声宏
儿叫得,我听了心都碎了。脖颈后面,是一滴一滴的泪水,顺着后背往下流,浇灭了我心中的怒火。赫宏看到景瑶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这才有所缓和,换下了刚才的咄咄逼人。他的目光闪烁,不敢直视景瑶那两颗如明泉的双眼。
景瑶抱了抱赫宏,然后笑了。“母妃还以为是在做梦,两年了,母妃已经两年没抱过你了。”赫宏身体一僵,然后便软了下来,将头埋在景瑶的肩上,压抑地哭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倔强的赫宏留下眼泪,这泪水当中包含的滋味,一定五味陈杂。
我稍稍退后,留给他们母子二人单独的空间,可是我还未来得及走开,景瑶便把我叫下。“姐姐,你不用走,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景瑶回头拉着赫宏站了起来,然后对着我为玉莹立的牌位重重地跪了下去。“来,给你长姐磕个头。”
赫宏没有屈膝跪地,仍然是倔强地不肯低头。景瑶也没有多说什么,拿起放在旁边的鸡毛掸子狠狠地敲了一下赫宏的腿窝,赫宏猝不及防,跪倒在地。景瑶也在旁边跪了下来,我忙拉住她叫她起来,她摇了摇头。赫宏的性子跟景瑶是像的,一旦认准的事情,便很难回头。
“玉莹,本宫在这里带着宏儿来向你赔罪了,多谢你的大义让宏儿没有成为即墨的千古罪人。玉莹,宏儿一时鬼迷心窍才铸成大错,但愿你在天有灵,千万不要怪罪他,本宫从今日起便替宏儿供奉你的香案,一世偿还。”说罢,景瑶还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我和赫宏都拦不住景瑶,赫宏的脸色也十分不好看,逞强道:“错都在我,母妃你不必如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赫宏绝不狡辩。”
“你住口!”景瑶很少这样疾言厉色地对赫宏说话,面对此事的赫宏,景瑶的心可能是真的伤透了。“你还不知悔改吗?你以为母妃要的是你要给的吗?母妃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你和宛眉能够长大成人,平安一世。可如今呢,你身处泥淖无法自拔,就连人都没有做好,你实在太伤母妃的心。”
“我要证明自己有什么错?赫尔和赫宁能做到的,能得到的,我照样可以!我就是想父皇多注意我这有什么错!”也许此时此刻,赫宏才真正说出了他的心声。他要的也许根本就不是什么龙椅和皇权,他要的只是天诺多他比别人多一点的关注,仅此而已。听到这里我才明白,赫宏的错,不在于心的凋零,而在于一个关于爱的梦已破碎。
景瑶将赫宏搂在怀里,用一个母亲的温暖来安慰赫宏那颗受伤的心。“母妃知道你想要什么,可有些事情强求不得。皇上不只你一个孩子,也不仅仅只有孩子。他是一国之主,对你有所忽略是在所难免的。你不能用你自己的标准去要求皇上,也不能去胁迫皇上,这样对谁都不公平。”
赫宏静静地听着景瑶的话,慢慢地变成了一个没有生命的雕塑一般。景瑶拉着赫宏的手放到了怀里,说道:“宏儿,不管这世界如何,母妃始终都是站在你身边的那个人。无论你怎么样,母妃都不会忽视你的存在。身在帝王家,你有很多的无奈,可你没办法选择,唯有劝说自己尽可能地去接受。爱一个人不是用强迫便可以得到的,与其低声下气地去摇尾乞怜,不如做真正的自己。自己做好的,从三岔路口找到了正确的路,自然便会有更多的人爱你,心疼你,呵护你。”
我从来不知道景瑶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让人印象深刻的道理来,连赫宏都在她的话中慢慢地软化。她的坚持,她的不离不弃,是赫宏此时此刻正需要的。赫宏看着景瑶坚定的眼神,最终脱掉的身上的盔甲,像一个孩子似的趴在景瑶的怀里失声痛哭。
我无意去看他们母子的这场亲情游戏,偶然瞥到站在一旁的晓月,她的眼中也包含晶莹。也许是觉察到我的目光,她立马掉转头去,将那惊鸿一瞥的柔情隐藏在了暮色中,消失殆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