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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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五年三月,左翼都统总兵官、一等大臣费英东卒于任上,终年五十八岁。大金汗扶灵痛哭,举国哀悼。

尚未除丧,沉寂久已的内城深宫突然传出汗妃富察氏因私窃宫中财物,触怒天颜,努尔哈赤盛怒之下,将其逐出内宫。

这件事好生蹊跷,我素知衮代也算是个心高气傲之人,怎么会为了那点财物而做出如此愚笨之事?

这话一日闲聊时提起,葛戴听后却苦笑答道:“我的好姐姐,早年富察氏还是大福晋,衣食自然无忧。可大汗当初立乌拉那拉氏为大妃后,便打发富察福晋回三贝勒府邸居住,三贝勒脾气不好,福晋与他老是为了一点琐事而起争执……当时十阿哥年幼,尚未分置私宅,仍是住在宫里,于是富察福晋便恳请大汗容她回宫和十阿哥同住,等十阿哥成人后在一同迁出……唉,这些都是陈年往事了。姐姐平日对这些后宫福晋们的闲碎琐事是最不上心的,所以才不清楚,其实她们各人都有各人的苦……哪里又都能像大妃那般风光无限呢?”

我细细琢磨,心里不禁浮起一缕浅浅的苦涩。

“在这之后十阿哥虽然搬了出去,可是大汗却没再提让富察福晋随子奉养之事,这事啊,自然也就搁下了……这么些年,富察福晋年老色衰,遭人不待见、冷眼挤兑那是不用多讲,只怕日子过得紧巴,拿些宫里的东西出去变卖也是有的……”葛戴越讲越低声,到最后轻轻叹了口气,哀婉的低喃,“不说那深宫内苑,就是咱们这小小的四贝勒府……”

我背脊下意识的挺直,葛戴面色微变,已然住口,呆呆的看了我一眼,彼此缄默无语。

气氛正静匿得尴尬,忽然二门外跨进一道颀长的身影来,我尚未有何动作,葛戴已是战战兢兢的起身:“给贝勒爷请安!”

“罢了!”皇太极随手一挥,目不斜视,见我仍是盘腿坐在炕上,便也挨了过来坐下,随手将帽子摘了扔在案几上。

拿眼偷偷觑他,他眉宇间洋溢着难掩的得意之色,我不禁好奇的笑问:“什么事那么高兴?”

他眼睛冲我一眨,贼贼的吐了两个字:“秘密!”

我白了他一眼:“稀奇个什么,不说拉倒,我还不稀罕听呢。”一瞥眼,见葛戴缩在门口,正低垂着头,一副进退两难的表情。

我张嘴欲喊,可话到嘴边却又打住。我伸手推了推皇太极,呶嘴示意。皇太极先是一愣,而后眼底渐渐浮起了然笑意,回头说道:“葛戴,豪格今儿个会回来,你下去打点一下……”

葛戴惊喜的抬起头来,嘴唇微微哆嗦,喜上眉梢:“是。”行了跪安礼,激动难抑的出去了。

“你让豪格常年待在军中,虽然磨练他本是出于好意,但是弄得他们母子分离……”我淡笑着摇头,“皇太极,你未免心狠了些。”

他忽然攥住了我的手,搁在他唇上细细摩挲:“我不觉得……我从未有过一分为人父该有的感觉,只怕终其一生,也不会有此体会了。”

我心里一颤,鼻子酸涩得险些湿了眼。

终其一生!何等苛刻的字眼!

他说的话虽含蓄,我却听得明白。

只怕终我一生,空得他无限眷恋,却无法替他生下一男半女!我注定无法体会身为人母的那份感受!

葛戴对儿子的那份牵挂之情我能体谅,却无法更深刻的感悟到那一分与众不同的心情。

“悠然,不许胡思乱想!”额头上一痛,竟是被他弹了一指。

感伤的情绪没等酝酿成形,便被他搅和得烟消云散,我呲牙咧嘴,作势扑过去:“敢打我,看我不掐死你!”

正嘻笑间,忽听门上砰地一声响,扭头看去,只见葛戴顶着一张惨白的脸,冒冒失失的闯了进来。

我忙从皇太极身上跳开,窘得满脸通红,皇太极脸色沉了下来,喝斥道:“你又回来做什么?”

“爷……”葛戴哆嗦着,神情有些木然,“富察汗妃歿了,宫里派人来传话,让您速去!”

我大吃一惊。

衮代死了?怎么可能?难道她被逐出内宫,羞愤难当而选择了自尽?

“悠然!”皇太极喊我。

我回过神,忙取了帽子,替皇太极戴上:“路上小心些。”他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整理好衣装,急匆匆的抬脚走了。

等皇太极一走,我忙抓住葛戴追问:“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死了呢?”

她呆呆的看了我一眼,忽然打了个寒噤,颤声道:“她……被三贝勒杀了!”

我瞪大了眼,倒吸一口冷气。

“他怎能下得去手……”葛戴哇地哭了出来,紧紧的抱住了我,“那是他的额娘啊!十月怀胎生养他的亲生母亲!做儿子的怎能如此心狠?”

富察氏衮代因获罪贬出内宫,其子五阿哥莽古尔泰怒其不争,埋怨亲母做下丑事连累了他的声名,弄得他在众贝勒面前抬不起头来,甚至给镶蓝旗抹了黑……莽古尔泰的脾气是出了名的暴戾,母子二人当场起了争执,结果三贝勒恼羞成怒,竟失手将衮代杀了!

这件事闹得满城沸沸扬扬,努尔哈赤气得怒不可遏。

三月廿五,衮代的葬礼未曾办妥,更加意想不到事情发生了。平时服侍衮代的两个小丫头阿济根和德因泽竟然告发大妃,言道:“大妃乌拉那拉氏曾先后两次备办饭食送与大贝勒,大贝勒受而食之。又一次送饭食与四贝勒,四贝勒受而未食。且大妃一日三次差人至大贝勒家,如此来往,谅有同谋!大妃自身深夜出院亦已两三次之多……”

如此种种言语震惊朝野,也亏得努尔哈赤这种时候还能保持冷静,不曾偏听偏信,而是指派扈尔汉、额尔德尼、雅荪、蒙噶图四人彻查此事。

那日午后,我躲在书房内室,听得扈尔汉等人询问皇太极事情的真伪,皇太极沉默许久,最后回答说:“送膳之事确然属实。大妃赐膳,做儿臣的不敢不受,只是无功不受禄,这顿饭食我想不出一个能够享用它的理由,故而不敢食……”

他们在书房嘀嘀咕咕的又交谈了好一会儿,四人这才告辞离开。

我从内室出来,只觉得手足冰冷,心里莫名的悲哀。少时皇太极送客回转,我扶着书案痴傻的望着他,他身子一僵,跨进门槛后站在背光处,无言的回望我。

四目相对,无声无息。

我心里一酸,眼泪竟黯然滴下,忙伸手抹去。

“悠然……”

“没事,我没事!”我吸着鼻子,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我真的没事!我把前几日拿的书籍依样放回了原处……我、我……没事就先回去了,你忙你的吧!”

“悠然——”他伸手欲拦我,我胳膊一缩,条件反射的躲开。从他身边擦身而过,我逃也似的奔出了书房。

上午的天气还是晴空万里,此刻却已是乌云蔽日,耳边隐隐能听到从远处传来的沉闷雷鸣。我加快脚步,完全不理会歌玲泽在身后焦急的呼唤,只是埋头往前冲。

“姐姐?!唉哟……”

一个没留神,我竟然一头撞到迎面过来的葛戴,险些将她撞翻。

“姐姐!”她惊魂未定的瞅着我,“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不是哪里不舒服吧?”

心里隐隐作痛,我望着她凄然一笑:“了……终于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