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匹黑色骏马飞驰在原野之上,骑在马上的身影一道纯白,一道玄黑,一道天青。
白凤隐讨厌白色。
这种被人们认为是纯洁却过于单调的颜色,总会让她想起丧事中那飘扬的白幡,想起死气沉沉的白色蜡烛,想起所有不详与死亡。
容定尘却说,唯有这种白色才能与她相称。
直来直去,完美无瑕,容不下半点杂质。
“距离还有多远?”并驾齐驱的容定尘忽然开口。
“怎么也要一天一夜。”沈珏借口,眉目紧皱,“主子,有必要这样急吗?那家伙不是说他会处理么?”
那家伙,指的是前几天先一步离开长芸郡返回帝都的栖颌。
“休息一下。”容定尘放慢马速,扯下水囊喝了几口,才道,“两个原因。一是我不能完全信任左栖颌。二是我对他的能力有些怀疑。让他打探明将军的消息容易,但是让他救出夏班和林二,我觉得他未必能做到。”
沈珏若有所思:“这倒是,毕竟抓走夏班和林姑娘的人是左靖楼,栖颌对左靖楼还留着亲情,恐怕不会做太多对左靖楼不利的事情。”
白凤隐在二人交谈期间已经骑马跑出很远,见二人没跟上又匆匆返回:“干嘛停下?时间紧迫,没必要就不要休息了。”
“凤隐,冷静下来。”容定尘快行两步上前,温热手掌轻轻贴在她脸颊上。
白凤隐垂下眉眼,享受着他的温暖,努力让自己的浮躁转化为宁静。
平时她不是个容易冲动的人,但事情一旦涉及到对她来说很重要的朋友,她就会忍不住急躁,冲动,失去理智。
按照栖颌的说法,夏班和林慕染已经被左靖楼抓走有一段时间,她害怕左靖楼奸计不能得逞,会恼羞成怒之下拿他们出气。
“林二是个什么性格,我不如你了解,但是夏班跟随我多年,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骑在马背上微微探出身子,容定尘执着白凤隐的手轻吻,“他们不会有事,我保证。就算是死,夏班也不会让林二受到伤害。又或者,这次危机是让他了解自己真正心意的好机会。”
白凤隐愣愣看他,不明所以。
容定尘只是淡淡一笑:“摆正心态,别急得什么都不顾。相信我。”
无可奈何点了下头,白凤隐终是抵不过他的眉梢柔情、唇角风情,将希望寄托在夏班身上。
此时的夏班正披着破烂斗篷,伪装成做生意的小商贩,挑着担子在人流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缓慢行走,身后跟着同样乔装打扮的林慕染和窦天斌。
在去卓然别府之前,他们先去了一趟林记肉铺。
林记肉铺已经很久没有开门营业了,门前不再有排着长队等待卖肉的百姓,对面的窦家茶馆也萧索许多,往里面张望许久也没能看到窦老板矮小却矍铄的身影。
听闲聊的百姓说,自从窦天斌被抓走之后,窦老板就一病不起。
百姓们还在絮絮叨叨抱怨,林二怎么不来了呢?她一走啊,这条街上的百姓都吃不到那么好的肉和包子了,没有林记肉铺的肉,吃什么饭菜都觉得不香……
站在街巷里的林慕染远远望见,隔壁卖蜡烛的白婆婆一遍遍擦拭她的肉案,抹着眼泪说“这孩子怎么还不回来?总得我给她收拾肉案”时,眼睛里的泪水汹涌落下。
她也好,窦天斌也好,都只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个,本该从生到死都是碌碌无为的小百姓。直到他们遇见那些特别的人,被写进那些特别的故事里。
“林二,你又哭了?”听见细微啜泣声,夏班无奈回头,眼看着林慕染红了眼圈,躲在斗篷下偷偷哽咽。
“我……我想我姐……”林慕染揉了揉眼睛。
哽咽声感染了窦天斌,窦天斌也红了眼圈,失魂落魄:“不知道我爹怎么样了……他老人家身子一向不好,经常头疼脑热的……我真是个不孝子,总是让他老人家操心……”
低低短叹一声,夏班放下担子,像个兄长一样在两个人头顶轻轻一拍。
“都会过去的,我保证。你们很快就能回家,开你们肉铺和茶馆,和家人团聚。”
一抹决然光芒在夏班眸中闪动。
林慕染止住啜泣,拉住夏班衣袖,脸色微红:“夏班,你呢?你……你之后要怎么样?我姐和王爷在一起了,你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事了吧?男人总要成家立业……”
“我?我没这打算。”夏班摇摇头,木讷道,“我要追随王爷一辈子,这是我们早就说好的。”
“好吧。”
面对永远不解风情的夏班,林慕染实在无话可说,深吸口气挑起担子,面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笑容:“等这些乱糟糟的事都结束了,我还给你做包子吃。做肉馅最大、皮儿最薄的大肉包!”
“嗯。”夏班看着她,柔柔一笑。
街上又一堆官兵气势汹汹骑马闯过,夏班等三人连忙低下头躲到一旁,待街上平静之后才提起担子匆匆往卓然别府走去。
卓然的别府位于整个帝都最僻静、最干净的角落。如他为人一般,喜静不喜闹,对干净总有着极高要求。
平日里,别府门口就是冷冷清清没有一点气氛。如今,这里仍然没有人进进出出,却很容易看出,这并非是因为主人喜欢安静,又一次把吵闹的仆人赶走。
看着掉落在地、被灰尘掩埋大半的牌匾,窦天斌脸色变得苍白:“卓然……卓然不会真出事了吧?”
夏班和林慕染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倒吸口凉气,悄悄走到门口,把石狮上一抹干涸血迹挡住。
显然,卓然别府有过一场惨烈厮杀。
“走吧,天斌,可能卓公公在宫里呢。”林慕染遮掩道。
“也对,他平时很少回来,每次我找他总得让人去带话宫里。”窦天斌有些小小沮丧,转身离开门口,一边走一边嘀咕,“卓然那家伙,怎么都不想着找我呢?他就不怕我出事吗?混蛋,还说什么我是他最重要的朋友……绝交!下次见到他一定要跟他绝交!不,不对,他要是受伤了的话,可能想找我也没办法吧?天啊,他可别受伤,不然我找谁帮忙去?”
下次……如果有那个机会的话。
夏班悄悄把一把断剑踢进角落里,拉着林慕染跟上窦天斌悄然离去。
断剑剑柄上,古篆体的卓字已然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