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人浑然不觉外面的情形,亦或是察觉了也不想理会。只有引商和花渡两个人站在门外大眼瞪小眼的,尴尬不已。
“我们去别的地方吧。”最后还是花渡脸皮更薄一点,说完便转身下了楼。
引商不甘心,又把耳朵竖起来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这才带着满脸的笑离开。
自洛阳城一别,虽然于引商而言只是几日,可是事实上,两人已经足有三年未见。下楼点上灯,面对面坐下之后,花渡忍不住抬眼看了她好久。
“怎么?连我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吗?”她笑着把脸凑近他,让他看个清楚。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花渡竟然没有躲开,他直直的坐在那里,看着她越靠越近,却始终未动。到最后,反倒是吃了一惊的引商先把头缩了回来,好奇的看向他,“这是怎么了?”
以前的他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而他盯着她看了许久,最后竟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你还活着,真好。”
三年过去,他脸颊两侧的疤痕还狰狞如初,旁人若是第一次见了,说不定还要心怀畏惧。可是当他微敛了眼眸,轻声说出这句话之后,那放下心来的神色竟比烛灯的光芒还要柔和几分。
引商的声音也不知不觉的放轻,“是,我没事。”
万幸的是,经历了那么多,她还是好端端的回来了。哪怕足有三年过去,两人才有机会坐在一起说说当年的事情
当年在洛阳城,他不过是一个转身,回过头时看到的已经是她的尸体。紧接着,他欲回阴间寻她,却被范无救手下阴差拦在了土地庙。再回人间,她的尸身也被几个小仙童带走,他们自称是昆仑山西渡神君座下。花渡本不肯妥协,直到弄清了他们口中的西渡神君到底是谁,才不得已放了手。
听到那熟悉的两个字,引商心里也是一惊,“那不是……”
说起来,她当日还以为姜西渡这个名字是华鸢随口编出来的,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这几年我都在长安,就算是抓到了哪个厉鬼,也只将他们直接交给土地庙的阴兵,很少回阴间。”
他虽未明说,不过引商也明白,不是他不想回,而是下面已经不允许他再回去了。而能做到这一点的,想来也只有他们彼此心知肚明的那个人。
对于华鸢,他们两人都很少谈及。可是不说出口并非心里也不清楚,不过是避而不谈罢了。她将自己在阴间的事情又重新讲了一遍,也没有再提到自己心中所想的那件事。
有些事一旦说破,以后又该以何面目去面对对方。
引商漫不经心的摆弄着脚边的烛灯,几番思虑之下还是决定不说这些了,转而问道,“酆都大帝都是些什么人?”
她倒是听说过北帝君三千年即改任,可是却不知道每一任酆都大帝都是些什么人。
“阴间的官差和天上许多仙君一样,上至四方鬼帝、十殿阎君,下至阴差鬼吏,生前大多都是凡人。生而为神者,毕竟寥寥。”花渡说,“每一任酆都大帝,都是上古时炎帝族人,历千万劫,方可归位继任。”
引商懵懵懂懂的点点头,也能想到身为冥司之主不比其他,自然要比凡人修仙还要难上千百倍。
“也不知道下一任酆都大帝什么时候才能历完劫。”她托着下巴叹了声气。
而这件事,花渡也不知道。现在阴间人人都在等着下一任北帝君归位主持大局,那个日子遥遥无期,他能做的只是继续镇守长安,尽忠职守罢了。
“其实我……”正想着,他刚开了口,便见身边的少女不知何时倚着墙壁睡着了。
几日未曾合眼,屋子又难得这样温暖,她确实是困了。
花渡将本来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抬手一指烛灯,将烛火熄灭了。黑暗中,她倚着墙壁睡得香甜,慢慢滑到地上也没有惊醒,仍旧睡得安稳。他坐在她的不远处,隔着门扇看向了那抹月光,一夜未曾合眼。
翌日一早,引商醒来时发现身上多了一件衣服,而花渡已经离开了。她本以为这是花渡留下的,就像是当初在泾河边救了她之后一样,可是当她伸着懒腰站起身的时候,刚好从楼上走下来的华鸢却在瞥了她一眼之后,顺手就拿起那件衣服披在了身上。
“这……”
“这是我的。”他找了个地方舒舒服服的坐下,又开始打哈欠,像是没睡好一样,“哈……哎,之前那件你还没还我呢。”
“哪件?”
“闹水鬼时那件。”
引商倒吸了一口气,“那是你的?”
当日她从泾河的水鬼手里逃脱,再醒来时身上已经披了一件衣服,那时她本以为是谢十一或是赵漓等人为她披在身上的,后来他们都否认了,她便以为是花渡的,只是一直忘了将衣服还给对方。
而如今,华鸢竟告诉她,那其实是他的。那他那日岂不是也在泾河边看着她?
她暗自诧异着,不知道该如何把这话接下去,只能默默走上楼去翻自己的行李,打算将那衣服还给他。
而在她走上台阶的时候,楼上的姜慎也推门走了出来,对着她笑了笑,便不慌不忙的往楼下走,边走边打量着自己叔叔,“您是不是一夜未睡?”
引商进屋里去翻衣服,没听清华鸢到底回答了什么,等到走出来时,姜慎已经收敛了笑意,在那儿怒气冲冲的对着华鸢喊,“你敲什么墙?”
正好卫瑕刚从房间里走出来,引商和他一碰面,难免想到了昨晚的事,还好卫瑕神色自若,似乎并未觉得昨日之事有什么难为情的,反倒也走到姜慎身边,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楼下的华鸢。
引商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把衣服放在华鸢的房间之后,就悄俏走下楼去收拾院子,期间竖着耳朵偷听了一会儿,也隐约听明白了昨晚发生什么事。
原来因为那声响而惊醒的并不是只有她一人,还有华鸢。可是与偷听的她不同,华鸢选择坐在隔壁敲了一夜的墙,一下接着一下的,像是只为了给他们添乱,敲得人心烦意乱恨不得冲过去打他一顿。
而被姜慎质问了一番之后,楼下这人仍无半分悔改之心,懒洋洋的听她说,懒洋洋的翻了个身,继续睡觉了。
引商到底是没真正经历过这些事,一个人站在院子里还觉得别扭,干脆把枕临也从水里捞了出来,一人一鱼坐在院子里发呆,直到赵漓敲响了院门。
三年过去,当初的左金吾卫郎将现在已经是中郎将了。赵漓拎着一堆东西敲了敲门,见她过来开了门,才露出了一脸震惊,“原来你们真的回来了!”
昨日有下属告诉他,说是在街上看到了那道观的人,他还以为是他们眼花了,谁成想竟然是真的,幸好他过来时顺便买了点礼物。
都过去三年了这人竟然还一直记着突然消失的他们几个,引商眼眶一湿,几乎就要揽着他抱头痛哭了。不过这时就有华鸢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飞快的接过赵漓手中的礼物,挡在两人中间问对方,“多年未见,你妻儿可还好?”
赵漓一愣,有些纳闷他是从何得知的,不过很快就笑了笑,“都好啊。”
这回轮到引商困惑了,她诧异的看向面前的男子,“你成亲了?”
“儿子都两岁了。”华鸢又说了一句,然后招呼着客人进门。
“我年纪也不小了。”赵漓走进来后还有些好奇她为何如此惊讶。
引商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一些。她又险些忘了,自己的几日是旁人的三年,三年过去,赵漓这样的年纪早就该娶妻生子,那孩子可不是几日之间就凭空冒出来的。
“我离开长安太久,都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她只能这样勉强解释着,然后又问,“你妹妹不会也嫁人了吧?”
她还记着那个一心想着卫瑕的小丫头,那样天真任性的性子,也不知嫁到哪户人家去了。
赵漓果然点了点头,但是脸色并不算好,“嫁给了太子。”
引商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离开太久,长安城的景色未变,人却都变了。
这时卫瑕也走出了门坐在他们身侧,从这两人口中,引商才知现在朝廷的形势越来越不安稳。
李林甫三番两次设计对付太子,一次牵扯了太子妃韦氏,一次牵扯到了杜良娣,幸好太子行事谨慎,懂得取舍,两次都选择舍弃了妻妾换取自身无虞,今日才能平安无事的坐在那个位置上。倒是可惜了那韦氏与杜良娣,一个出家为尼,一个被贬为庶人。而李林甫对这些案子大肆株连,不依不饶,被逼死的人数也数不清。太子终日惶惶,未到中年已生白发,皇帝终究是有些不忍,不仅为他娶了邓国夫人的孙女张氏,封为良娣,又赐了几名掖庭的女子过去。
赵颜是在杜良娣被贬为庶人之前就订下了亲事,最后即便太子那边出了事,也还是嫁了过去。听赵漓所说,他这个妹妹嫁得并不如意,张良娣十分强势,宫院里又有其他女子,太子更是只能顾及到政事和自身的安危,她不过是勉强度日罢了。
说到底,还是赵家的家世不够显赫,可是有时候家世太过显赫也不是什么好事,太子妃的家世算是显赫了,正因如此才更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引商忍不住叹了声气,这些政事她不算懂,只是为那些女子感到可怜而已。太子身为一国储君,在危急之时的谨慎和取舍隐忍确实值得赞赏。可是身为一个丈夫,他先后狠心抛弃妻妾以保全自身无虞,也着实让人寒心。
这种时候只能庆幸赵家不会被牵连进这些事情里,否则赵颜的地位甚至性命也着实是堪忧。
“瞧你这么愁,是不是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个小堂妹啊?”姜慎在旁边听了一会儿,突然好奇的问了一声。
相似的问题,华鸢也问过一次。赵漓已经不会觉得荒谬了,淡淡答了声,“她可是我堂妹。”
同姓不婚,何况他们两人是近亲。
“堂姐妹又如何?”姜慎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我有个姑姑,就差点嫁给了她的堂弟。我那堂舅到现在还念着这个堂姐,有什么可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