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一楼的大堂,刚刚跟莫骄阳应酬的官员还有一个因事耽搁,没来得及离开的,手里拿着电话正在约下一个场子,眼角的余光自然而然的就瞟到了从电梯里走出来的一行人。
当看到当先而出的莫骄阳时,匆匆跟电话那边说了两句就挂断了,然后快步迎了上去,只是看到莫骄阳有佳人在侧的时候,步子又顿了下来,大堂里人本来就不多,他的动作太过显眼,这么一走一停,反倒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或许他自己也察觉了这一点,所以目光与那道清冷的视线对上的时候,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心下懊恼,面上却一派热情,“莫书记刚刚说去接人,就是这位……”
五十多岁的男人看着被莫骄阳轻拥在怀的年轻女子,愠恼着自己不经意间发现了领导私底下那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儿,聪明人这时候就该装隐形,看见也只当没看见,可他却因为急于表现,反倒主动冲锋陷阵了,当官这么多年学到的察言观色,全都付诸流水了。
相比于别人的纠结,莫骄阳倒显得毫不避讳,“我爱人,杜若。”
话落,又指着对面的男人给杜若解释着,“这是卫生局新调来的涂局。”
爱人这两个字,无形中把涂局刚刚的纠结化解了。
心下一松,悄悄的舒了口起,眼里的光,不由自主的打量起了杜若,年纪瞧着不大,长的算是清纯干净,依在莫骄阳身边,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想必性格很好,只是不知道家庭背景如何,不过他也听说过莫家娶媳妇不看门第,只看人品的事儿。
在他打量杜若的时候,莫骄阳状似随意的问了一句,“我记得,涂局的履历里,有一页好像标注了早年在c县工作的经历吧?”
“啊,是啊,想不到莫书记还看过。”涂局回答的语气,分明带着受宠若惊,一副完全没想到的样子。
不过他脑袋向来灵光,不然,如何能在没有根基背景的条件下,爬到了现在这个正局的位置,大脑几乎瞬间做出了判断,眸中一亮,看着杜若的目光顿时显得亲切,“书记夫人也是c县人?”
杜若到底经验少,没看出来这么短短几句话,涂局已经在心里翻出几个浪了,只礼貌的轻笑,点了下头,算是默认,“涂局,你还是叫我杜若吧。”
“呵呵,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叫你小杜吧。”涂局眼角的余光撇着莫骄阳,从善如流的对着杜若说着,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事儿似的,忽然抬手拍了下额头,笑问道:“那小学,初中,都是在c县上的吧?”
杜若点了点头,“高中也是在c县上的,后来考大学才离开的。”
“呵呵,我记得c县高中十年前重盖的时候,我还被请去剪过彩呢,那会儿,你还在那念书吗?”涂局的目光里染上了回忆之色,仿似那断岁月在他的人生经历里占了如何重要的位置一般。
“那会儿我应该在读高二,那次剪彩,听说请去的都是学校考出去比较有成绩的学生。”杜若有些疑惑的看着涂局,实话实说。
涂局默认一笑,不好意思的摆了摆手,“哪里来的成绩,那会儿,我还不过是一个科级干部呢,不过,今年十一的时候,c县高中要举办一个新老毕业生联谊会,我已经接到邀请了,想来,他们应该也在联系你吧,要是方便,不如一块回去看看,这一晃,我又是十年没回过母校了。”
杜若之前只以为涂局在c县工作过,到没想他还是c县高中毕业的,这会儿两人一下子成了校友?
只是涂局刚刚的话,她信了前半句,后半句,压根就不可能,她又不是混的多好的人,像那种类型的联谊会,压根就是挂羊头卖狗肉,花钱赚吆喝,她自己能清醒的认识到,还没达到人家赚吆喝的标准。
噢,对了,杜若偏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莫骄阳被杜若笑的一愣,难得没在第一时间猜出杜若心里的想法,不过瞧着外面的天色,看着涂局告辞道:“太晚了,我爱人习惯了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班,迟到不好。”
“是,是,我也马上就回家了,刚刚要不是打个电话耽误了,这会儿也差不多到家了。”
涂局点头哈腰的单手请着莫骄阳先行,心里想着,莫书记莫不是听到了什么,用话点他?
“涂局是开车过来的,还是打车过来的,要是没开车,不如,我开车送涂局回去吧。”
陆宁眼尖的觑了个时机,快步走了过来,刚刚看着莫骄阳带着杜若应酬,他们几个同学就识趣的站到了一边,不碍眼,却也没先走,而且,他早就知道卫生局新调来个局长,只是还没有机会打个照面,刚刚听着莫骄阳介绍的时候,就想着不能错过这样的机会。
“你是?”涂局眼角的余光瞄着莫骄阳,不好把脸面放的太难看,要是没有莫骄阳在,像这种不认识主动冲上来的,早就横眉冷对了。
陆宁哪里猜不到这些当官人的心思,不然,他才不抓这个时间差呢,两只手主动握住涂局手的时候,脸上的笑比见了亲爹还亲,“涂局,我是杜若的同学,宁安医院的院长,莫书记以前去我们医院的时候,还说我们医院的条件不错呢。”
陆宁这句话不多,可透露的信息,样样都不少,像涂局这样的人,上面领导的关系户见多了,远亲近邻,总得有个拿捏,所以,下意识的去寻找莫骄阳的目光。
杜若原本是要跟陆宁、武静说再见的,只是没想到陆宁这么不要脸的往前冲,忍着抽搐的嘴角,回头撇见陆宁一个劲的对她挤眼睛的动作,只能回头去看莫骄阳,她非常有自知知明,在这种时候,她答十句,抵不上莫骄阳的一句。
莫骄阳幽深的目光睨着陆宁,那里漩涡般的海浪似乎随时都可以把陆宁这只淘气的小鱼席卷进去,然后在强力的旋转中,吞食它的肉和刺。
陆宁有些艰难的承受着莫骄阳的目光,却为了医院以后发展的更好,更快,不得不把背脊挺的直一点,显得自己理直气壮的。
正所谓,现官不如现管,卫生局啊,人家一个不合格,就能卡死他们医院的运作,以前他只跟卫生局的小虾小蟹打交道,不是不想抓大鱼,实在是资质太弱,人家大鱼压根就不见他,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他要是不利用,那就是真傻了。
莫骄阳似乎心情不错,至少,没有凌迟陆宁太长时间,目光落到涂局身上时,蹙了下眉,“酒驾现在查的紧,咱们当领导的,要以身作则。”
一句话,似是而非。
莫骄阳揽在杜若腰上的手一紧,与陆宁、武静点了下头,算是结束了今天晚上的聚会,“我带杜若先走了,你们各自开车小心。”
“放心吧,到家给杜若发信息。”武静笑呵呵的摆手,与杜若眨了下眼睛。
莫骄阳转身的时候,眼睛不经意的看向了武静身边的两个男人,一扫而过,并不停留,然后揽着杜若就走了。
涂局看着离开的莫骄阳夫妻,想着刚刚那句话里状似无意,却又像有意的内容,不禁多看了一眼这会儿还握着自己手的小伙子,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你叫什么?”
“陆宁,涂局,我是宁安医院的院长,刚才我们同学聚会,就喝了半杯红酒,酒精含量绝不超标,一会儿我送你回去吧。”
陆宁到现在都没想起来,他身上连车钥匙都没有,刚刚好心,把车让皮丘开走了。
“我开车了。”涂局脸上带笑,心里已经记下了这个叫陆宁的小伙子。
医院,可不就是卫生局下属吗。
打蛇随棍上,陆宁笑道:“那我给您当司机吧,我闻着你身上好像有白酒味,涂局不知道,莫书记这人虽然脸色冷了点,不过心肠却是热的,最关心朋友了,像我们在一起吃饭,但凡是喝了酒的,就算是自己开车过来的,出门的时候,莫书记都安排人给我们找代驾,或者干脆打车送我们走,压根就不让我们喝了酒还开车,说那样太危险,万一对人民的生命和财产造成威胁,不只伤害了咱们自己,更主要的是伤害了咱们的家人,您说,对不?”
上纲上线,陆宁说的就像是莫骄阳身边的走狗一般,那种传达精神的态度,比莫骄阳身边的谢朗还尽心尽力。
涂局虽然觉得自己驾车没问题,可是这个叫陆宁的小伙子每句话都透出了和莫书记的关系很亲近,所以,涂局抬手就把自己的车钥匙拿了出来,笑呵呵的递给了陆宁,“你们年轻人夜生活多,原本不想麻烦你的,不过你说的也对,那就让你受个累了。”
武静拿着手机漫不经心的连按了几个快门,嘴里嘟囔着,“回头我把照片给陆宁他爸发过去,让他看看,儿子被孙子附身的样子。”
一边说着话,一边在那几张照片里挑了一张最卑躬屈膝的,发给了杜若,然后才得意的收起了手机,转头睨了一眼还站在那儿没走的朱羽凡和冯包子,笑了,“咱们不顺路,我先走了。”
冯包子是搭朱羽凡的车来的,这会儿看着朱羽凡眉眼里莫测的光,叹了口气,劝道:“羽凡,我看,还是算了吧。”
冯包子不了解莫骄阳,可是刚刚那样的应酬,涂局对陆宁与莫骄阳截然不同的态度,已经让生活以最现实的一面展现在他们眼前,似乎,摆在他们眼前的路,只有认清形势这四个字。
“羽凡,你也看到了,杜若的老公不只位高权重,而且对她的好也是细致入微的,在这种情况下,我不认为你再继续下去对彼此都好,而且,你别忘了,当初,的确是你先伤了杜若,如今再回头,算什么?”
朱羽凡目光一直盯着酒店的正门,那里已经没有了他在乎的身影,可是他的目光里还有些眷恋,“包子,这四年在国外,我是怎么过来的,只有我自己清楚,对于我的家人,我尽了所有的能力,给了她们最好的,可就像你说的,当年,我辜负了杜若,所以,我现在回来,想要偿还我曾经辜负的,难道错了吗?”
朱羽凡的声音很轻,不知道是顾忌着周遭的环境,还是因为,他其实是看的清现实,却不想去接受这样的现实而显得无力。
冯包子也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四年多了,这会儿听着朱羽凡的话,只想苦笑,“羽凡,你知道陆宁他们为什么孤立我吗?”
朱羽凡偏头去看冯包子,蹙了下眉,“因为冷子琪?”
“是啊,那次在夜色,你和冷子琪过去,是我通风报信的,所以,在那次以后,留在s市的几个同学,几乎都不和我联系,开始的时候,我也没在意,想着,不联系就不联系吧,反正毕了业,都要各奔前程的,冷子琪给了我很好的机会,我应该把握的,可是你大概不知道吧,冷子琪从始至终就骗了我,她给我的机会,压根就是假的,或者说,之前可能是真的,只是人家要的名额本就有限,再加上有别人运作,我的名额就被挤了下来,那会儿,你和她都出国了,头一年,咱们联系的也不多,我只在心里暗恨过冷子琪,却没有跟你提及过,后来,你和她分手了,我还偷偷喝酒庆祝来着,庆祝她用尽心机,却成了你的垫脚石。”
冯包子的声音有着压抑的痛快,有着心事得解的舒畅,“不过两年多前,我遇到了难事儿,那会儿是陆宁伸手帮的我,我没想到,挺意外的,可是陆宁拍着我的肩膀说,包子,同学一场,缘份不易,能在一起玩的好的,说的好的,也就这么几个人,可是向阳走了,朱羽凡又做了那样的事儿,说我――”
冯包子声音一哽,酸意漫延在眼角,要不是头微仰着,说不定就会泪水滑落,缓了一会儿才道:“陆宁说我帮你还有情可缘,可是帮冷子琪,却是实在不可原谅,是杜若对他们说,不必计较,人都有选择的权利,总不能要求每个人都按照别人的标准去为人处事儿吧,尤其面临毕业,人心慌慌的时候,说的话,做的事儿,出点格,都不要紧的。
所以,陆宁说,看在杜若现在过的很好的份上,我也算是一个功臣,他愿意帮我渡过难关。”
吸了吸鼻子,冯包子认真的看着朱羽凡,晒然一笑,“所以,羽凡,我们现在都不再是青涩年少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了,曾经认为错的,即便想纠正,也站在朋友的角度,为她多想想吧,其实,只要她幸福,是不是由你来给,又有什么关系呢?”
冯包子说完,长长的舒了口气,整个人都像是轻松了起来,不像刚刚在楼上,一直被压制着,“羽凡,这样的事儿,我只做这么一次,希望下一次,大家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会是个轻松愉快的气氛。”
说完这句,冯包子又道了一句,我先走了,便先行迈步离开了。
朱羽凡一个人站在那里,没有盟友,又像是回到了他在国外孤独奋斗的时候,只是那个时候,他是有目标的,可是现在,他不知道他归国的目标在得不到任何人祝福的时候还要不要坚持,一片离了树的叶子,真的没有再回归的机会了吗?
他是真的爱过杜若的,从小到大,他长的也算挺拔,样貌也算英俊,喜欢他的女孩从小学、初中、高中,其实一直不曾间断过。
可是他从来没想过把自己的精力浪费在这上面半分,因为家里的条件不允许,因为他逼着自己一定要做一个有出息的人。
所以,考上大学,为了给家里减轻负担,他一直在课余时间做小时工,从最开始一个小时五块、六块,到慢慢熟悉起来,一个小时七十、八十,甚至后来一个小时二百、三百,他其实一直在努力。
喜欢杜若,是他第一眼就被她眼里的干净所吸引,恬淡的面孔,与世无争的性子,嘴角总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如果只是柔弱,那么他或许还不足以被吸引,可是他无意间看到了杜若的另一面,坚忍,刻苦,不屈服,同样的学业,他看到了一个足以同自己匹敌的对手,他觉得他像是遇到了生命中的另一个自己,那种兴奋想要与之合二为一,开发出一个全新的自我的想法瞬间生根发芽,成长在他的心里。
杜若是他的初恋,当别人在爱情面前失了阵地的时候,他从来不曾对杜若做过半分过火的事情,哪怕他的身体有着最青涩,最直接的反应,可是他告诉自己,在没有能力给她更好的时候,一定要学会隐忍,因为爱,他愿意给她最好,不是只满足于肉体,而是要精神与肉体共同结合的最好。
可是,大二的时候,他遇到了冷子琪,大三的时候,他知道了自己赚来的许多外快都是因为冷子琪的介绍,后来,他第一次去了冷子琪的家,看到了他无法想像的豪华,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品尝了红酒的滋味,听说,那一瓶酒就要上万块,也是在那天晚上,他和冷子琪,滚到了一张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