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过了氧,杜若又睡了一觉,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
眼帘撩开,有一瞬间的迷糊,好像不知身在何处
随着大脑越来越清明,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里应该还是医院的病房。
“醒了”低低沉沉的男声,舒缓动听的好像悠扬的大提琴,沉沉稳稳中,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莫骄阳一扫之前的惊慌无措,此刻,他就像个没事儿一般,一只手落在她左边的腰侧,另一只手,握着她右手的手腕,食指和中指若有似无的停留在她腕间的脉膊上。
这会儿,他斜斜交叠着双腿,半边身子倾覆在杜若的上方,一低头,便能将她脸上的表情,眼里的神色变化,尽收。
杜若先是偏头睨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回过头时,看着他,不确定的问道:“来了多久了”
“下班回家的时候,听李嫂说的,就过来了。”
“噢。”几不可闻的舒了口气,她笑的轻松,“两个小家伙玩的有点欢,这会儿到是安静下来了。”
这句话,似乎是变向的告诉他,没什么大事儿,有点小题大作了。
莫骄阳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神色微敛间,嘴角已经绷抿成了一条线,目光低垂,滑落到她的肚子上,语气多了几分森冷,“护士说,他们再不安静,就给他们扎针。”
杜若:“”
这次入院,虽然是有惊无险,不过,鲁大夫凭借多年的经验,还有跟院方妇科大夫沟通之后,一致决定,留院观察才是最安全的reads;。
杜若觉得吸过氧,身体没那么难受了,跟莫骄阳说了两句话,便欲起身。
莫骄阳两只手自然的揽上她的腰,一个移到她的后背,帮她靠坐在床头,又转身到床尾,将床头摇了高一些,做好这一切,才问她,“是不是饿了”
杜若摇了摇头,“我没事儿了,想回家。”
她语气软软的,说着最简单又最平常的一句话。
莫骄阳双手抄在兜里,眸光暗了又暗,静默片刻,才从床尾走到了床头,依着她坐了下去。
手臂一伸,将她圈进臂弯,偏头睨着她不急不缓的说道:“再住两天,反正床位也不花钱。”
杜若被莫骄阳的话逗笑了,“又不是没有家,没事儿谁上这儿住啊”
尾音刚落,她的笑忽然就滞了一下,有点笑不下去了,看着莫骄阳的眼神也忍不住掺进了一些猜测。
之前因为怕他担心,她只是轻描淡写了说了她入院的原因,这会儿
“别瞎想,没什么大事。”几乎在杜若脸色眸色微变的时候,莫骄阳已经伸出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随意的提醒道:“鲁大夫说后天给你拍个彩超片子,看看羊水的情况,正好今天过来了,就别瞎折腾了。”
提到彩超,杜若的注意力轻易的被转移了,目光垂落在自已凸起的肚子上,有些担心的说,“跟上次这么近,对孩子会不会有影响”
“不会,鲁大夫心里有数。”
莫骄阳这边面不改色的安抚着杜若,那边,贾美云和李嫂也拿着从附近酒店里打包好的饭菜到了医院。
刚进医院正门的时候,贾美云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李嫂手上拿着两个保温饭盒,一个装的汤,一个装的菜,这会儿空不出手去挽着贾美云,只能安慰道:“夫人也别担心,少奶奶是个有福气的,这都八个月了,头一次犯点症状,不是什么大碍reads;。”
“哎,老话都说,七活八不活,我还不是怕”
“呸呸呸,夫人快啐上两口,这话可不吉利。”
所谓一语成谶,贾美云即便很快的啐了两口,却没有阻止这场惊心动魄的场面到来。
最初入院还能用简单的借口哄骗杜若,可身为医者,如今又是即将出生的两个孩子的妈妈,杜若纵使迟钝,可也没到痴傻的地步。
在莫家人和冯家人几次探望,皆都不提让她出院的事儿以后,她心里就隐隐有了怀疑。
等到这天晚上,她终于从莫骄阳的嘴里问出,她如今出现的缺氧反应,还有羊水过少没有得到减缓的结论时,她就已经猜到了,自己随时可能要做好,提前生产的打算。
只是,还不到九个月
夜晚,病房里,她趴伏在莫骄阳的望着,隐隐低泣。
莫骄阳圈着她的背,一边顺抚着,一边低声劝解着,“鲁大夫也说只是可能,没到最后,谁也不能说就不会坚持到十个月,你这会儿哭鼻子,孩子们在你肚子里,也睡不好,回头再闹腾起来,受罪的还不是你。”
“受点罪怕什么,只要他们能坚持到十个月,健健康康的生下来,别说是受这点罪,就是”
“杜若。”莫骄阳陡然拔高的音阶,带着少有的厉色喝止了杜若还未说完的话。
他扣在她后背上的手掌不自觉的用了力,手背上有抠着她的后背用力过度蹦起的青筋,比那条条青筋更吓人的,是他此时的脸色,仿若修罗。
下颌抵着她的头顶,他的目光森冷幽然的定格在病房窗边的一角,眼神微眯,沉沉的吐了一口气,随后,说出来的话,字字阴冷,仿若被冰川浸泡,冒着寒气,他说,“杜若,你要敢让自己有事儿,你信不信,我会让你辛辛苦苦生下来的两个孩子,重新回到黑暗里。”
他的声音,没有半分玩笑之意,他提到两个孩子的时候,甚至都不再倾注任何多余的情感,孩子这两个字,就像是可有可无的附属品,因为是与杜若相关,才会被他爱怜的捧起,一但与之相关,他所在意的人,不在了,那么,所畏的附属品,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杜若觉得委屈,她趴在他的肩头哭的哽咽,心里为自己不争气的身体操心,还要为两个双胞胎操心,这会儿非但没从双胞胎的爸爸身上得到一星半点的安慰,偏偏,还要受他的威胁。
可是他抱着自己身体的胳膊,为什么会发抖
刚开始还只是胳膊,慢慢的,她感觉到他全身都在抖。
身体,像是被强制镶嵌进了一个相框里。
因为空间有限,她需要把自己压扁了,才能容下。
可是她大着肚子,怎么能压扁
“好痛。”
肩膀的骨头都要被捏碎了。
杜若委屈的声音,透着楚楚可怜,从他的肩窝传进了他的耳道。
平时疼宠她,恨不得含在嘴里,捧在手心里的男人,此刻却像是发了狠,听到她呼痛,非但没放开,反而还更加收紧了两臂肩的力道,咬牙切齿的说道:“还有比这儿更痛的,要不要试试”
“不要试了,痛死了。”杜若扭动着,费了些力气,把两只胳膊从他的捆绑中解救出来,却没有逃离,而是圈上了莫骄阳的脖颈,哭的鼻尖通红的小脸,这会儿也扬了起来,目光可怜兮兮的盯着莫骄阳,噘着嘴,不满的嘟囔着,“我怀他们这么辛苦,你怎么能说出那么残忍的话”
说着说着,小嘴一瘪,眼泪,又成串的掉了下来。
整个孕期,杜若都极少闹情绪,哪怕身体有不适,也是自己能忍着,就不会麻烦别人。
这会儿,母爱泛滥,对未曾谋面的孩子那份担忧,超过了她所能承受的负荷,之前的体贴,懂事,刹那都成了泡影,她把胡搅蛮缠的功力,发挥到了极致,咬着莫骄阳刚刚那句发泄情绪的话就没完没了的埋怨着,“你是他们的亲爸爸啊,每天,你不在家,我都会跟他们讲,他们的爸爸有多棒,有多能干,将来有多出色,他们一定会以为你傲的,他们也一定很想跟你亲近的,可是你怎么这样,怎么能剥夺他们生存的权利,莫骄阳,我这么辛苦的给你怀孩子,你怎么可以不心疼他们,莫骄阳,你不爱我,你一定不爱我了,没有哪个爱老婆的男人会不爱他们的孩子的”
反反复复,杜若把这句话不断的重复着,一边说,一边哭,哭着哭着,就哽咽的喘不过气来reads;。
莫骄阳绷紧的面色,终是在她不停的絮叨中,慢慢染上了无奈,及至发现她喘气费力的时候,瞬间又变的惊慌起来,一手边帮她顺气,一只手已经按上了床头紧急呼叫铃,嘴里还不忘说着,“别哭,缓缓气,再哭,你肚子里的两个也喘不上气了。”
“呃”
孩子果然是掣肘孕妇的最好武器。
杜若听到肚子里的两个会喘不上气的时候,哭声立即戛然而止。
护士站本来对这间病房的孕妇就极为重视,看到红灯警叫,一连跑进来三、四个,拿血压的,打开吸氧口的,还有上前欲做检查的,各司其职,到是不显纷乱。
不过,杜若这次的情况还算好,只平缓了一会儿呼吸,就没那么难受了。
护士长带队离开的时候,还不忘多嘱咐一句,“孕妇现在千万不能情绪激动,心平气和,才对宝宝身心健康最有力。”
等到护士们离开,莫骄阳拿过床头的纸巾盒,开始帮杜若收拾脸上的泪和鼻涕,一边擦,一边低声说道:“哭的这么难看,也不知道两个小家伙生出来,受不受影响。”
杜若,“”
还有一天,就到九个月了,从做好提前生产的准备之后,莫家人和冯家人几乎每天都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生怕哪一天会听到不好的消息。
好在,八个月到九个月之间的后半个月,杜若的身体状况,一直挺乐观的。
只是,在八个月走到最后一天,还没迎天九个月头的时候,杜若突然就发作了reads;。
那天早上醒来,她精神就有些差,脑子里迷迷糊糊的,孩子在肚子里活动的也有些激烈。
想着这一个月,孩子们也常有这样的情况,不过,时间也不会太长,差不多十分、二十分的,可能就安静下来了,所以,她忍着没说,想挺过这一会儿,再跟家人说。
莫骄阳刚刚收拾齐整,准备去上班,要不是工作太忙,实在扔不下,指不定,他都打算直接休产假了。
走之前,他亲了亲她的嘴角,低声道:“乖乖的,不舒服给我打电话。”
杜若被子下的手已然握成了拳,面上却撑着轻松的笑,点了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有心灵感应,往天早上,莫骄阳亲完,说完,就会直接走了。
可是今天早上,他又站在这儿,看了她一会儿,看着她脸上的笑一直都在,才放心的转了身。
莫骄阳离开不过二十分钟,杜若就献入了昏迷。
那是她感觉肚子里两个孩子闹腾已经安静下来,想去卫生间,扶着顾学茵刚刚站起来,然后,就那样栽了下去。
“美云,医生,护士,鲁大夫,快,若若昏过去了。”
这一声惊叫,几乎瞬间就搅动了整层楼的人不得安宁。
医护人员迅速的集结,移动病床很快被推了过来,鲁大夫自从杜若住院,便也跟着在楼下挂了个床,为的就是出现临时状况,不会耽误救人。
这会儿,她随着一众医护人员,一边往出推杜若,一边研究紧急方案。
离预产期还有一个月,根本就不用考虑正常生产,现在的问题是,她这次的昏迷,是暂时性的,还是长久性的。
当然,所谓的长久性,是因为身体两个孩子的负荷带来了,也就是说,把两个孩子取出来,这负荷也就没了,好的情况下,她的昏迷应该会在麻药过了之后,立刻转醒,要是不好
鲁大夫早就把这个可能给莫家人和冯家人说过了,除了杜若本人不知道,这些家属,其实都心里有数reads;。
看着杜若被推进了重症室先进行检查,顾学茵拉着贾美云的手,一边打着哆嗦,一边颤着声道:“美云,给骄阳打电话。”
“唉,唉,我打,这就打。”这个时候,什么工作不工作的,真的都已经不重要了。
贾美云手包忘在病房,好在这两天手机都随身带着,不敢离身,拿出来的时候,她看着自己抖的发颤的手,强自稳着心神,一一给家里人打了过去。
顾学茵眼睛不离的透过玻璃看着里面鲁大夫皱着眉头,指挥着护士们插各项仪器的管子,然后,她手中打给冯有忠的电话,正好在这个时候接通了。
对方连喂字都没来得及说,她带着哭腔的声音已经传了过去,“有忠,你快来医院,若若,昏迷了。”
电话里的盲音让她看不到那边的情形,可是一想到杜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冯有忠这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心情,又该如何受得了啊
莫骄阳接到贾美云的电话,有一瞬间的大脑空白,想要抽动嘴角扯出一个淡然的笑,然后说一句,妈,你开什么玩笑
可是,在一秒回过神的时候,他的脸色,已经不能用惊慌来形容了,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偏偏,脚搭上油门的时候,又是毫不犹疑的转舵。
直行,强行转舵,不顾前面车与后面紧随而至的车辆,哪怕在发生撞击的时候,他依然稳稳的操控着方向盘,然后凭借他这辆proron宽阔的外型和与优越性能,成功的逆转在原路,逆行穿越。
什么交通法,什么交通肇事,什么违章行驶,什么连带车祸,什么影响不好,这些乱七八糟的后事,此刻在他脑子里压根就没有存在的空间,他唯一余下的力气,与思考的能力,便是尽可能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医院,冲到杜若的身边。
“马上剖腹,家属签字reads;。”
从重症移到手术室之前,鲁大夫让护士拿了手术同意书给家属签字。
贾美云和顾学茵虽然一个是婆婆,一个是妈,可是她们都下意识的不敢去接这个笔,也不敢签这个字。
“会不会有风险”
贾美云当了这么多年医生,头一次当着护士的面,问出这么没营养的话。
以前那份与己无关,冷静妥帖的派头,荡然无存。
顾学茵自然存了和她一样的心思,一双眼睛不离寸步的瞅着护士,在她眼里,只要护士点头,就可以直接幻化成神了。
“但凡手术,都会存在风险。”
“我签。”
几乎是与护士同声而落,莫骄阳简单,却又果决的声音,就那般扬在贾美云和顾学茵的身后。
“在这儿签。”护士也不敢耽搁,里面等着动刀呢,麻醉都用上了,家属要是不签字,有个好歹,她也担不了责。
莫骄阳一手湿滑,接过护士递来的笔时,差一点没握住,滑到地上,最后,连签出来的字,也没有往常的霸气与流利,只是在护士接过同意书的时候,他抓住了另一端,提了个要求,“我要进去。”
“”
护士词穷,表情一副被逼的要哭的样子,手上想再抽抽那封同意书,可是男人怎么会这么坚持呢
“我要进去。”莫骄阳没有妥协的再强调一遍,目光越过护士,落在后面已经亮起红灯的手术室,一字一顿的说道:“我得陪着她。”
“骄阳”顾学茵捂着嘴,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抬手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指着护士就说,“按照你们的要求,给他换身衣服,现在不都实行产妇生产,当丈夫的可以陪同吗。”
护士默默的想,人家那是正常生的,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