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招数,爷爷是不是越用越得心应手了?”语带讥嘲,莫骄阳眸光望着窗外,看着雪后初晴的天空,上午九点,阳光就可以这样的刺目了,如果站在窗口,是不是就更能感觉到暖意?
也不知道杜若那天来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阳光,至少,在听到这么诛心的话时,还有暖阳照着她,至少,心冷了,可是身体,还是热的。
那么了解杜若的莫骄阳,如何不知道,自己这样的猜想,不过是心存期望罢了,在自己没有陪在她身边,没有给她温暖的时候,至少有阳光照耀着她。
心,只有这样去想,才不至于痛不可挡。
莫伟天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讥嘲,更别提这话是从自己的亲孙子嘴里吐出来的,即便知道自己做的不厚道,却依然目光如炬的强辞道:“莫骄阳,这是你跟一个病重的老人说话的态度,啊?”
呵呵——
一声轻呵,嘲意不减,收回目光的莫骄阳,眼神犀利的对上老爷子炯炯有神的目光,质问道:“爷爷,你忘了我是你一手教出来的吗?”
“什么意思?”莫伟天有些防备的看着莫骄阳,心里多少透着虚。
莫骄阳把自己的身子退的离伟天远一些,后背依着墙,脚尖踮地,一手解着大衣的暗扣,一边叹息的说道:“爷爷,咱们开诚布公的谈一次,关于杜若,关于孩子,还有,爷爷的身体,我昨天晚上已经问过夏大夫了,夏大夫说爷爷老当益壮,就是再娶一房,生养儿女也不是不可能的。”
“莫骄阳,你他妈就是个混蛋。”
莫伟天被莫骄阳那句生养儿女气的抬手就去拿床头柜上的杯子往过砸,连水带杯,一声脆响过后,墙壁边和莫骄阳的裤脚,都溅上了水。
只是这样还不够,莫伟天四下环顾着周围,病床上什么也没有,床头柜上还有个暖瓶离他稍微远一些,老人家这会儿也不闹力气弱,闹重病不行了,蹭的一下就从病床上站了起来,脚步一跨,一只搭在病床上,一只搭在床头柜上,手臂一伸,捞过了暖瓶,再度朝莫骄阳摔去。
里面的水是贾美云早上新换的,半壶热水,还冒着热气,摔在墙壁上,砰的一声就炸开了。
莫骄阳又不是傻子,这种情况,傻子也不会站在那等着挨烫不是。
莫伟天看着莫骄阳动作利落的闪到了窗边,那瓶热水只扑到了地上,墙边,半点没伤着那个大逆不道的臭小子,气的不顾形象的一手掐腰,一手指着莫骄阳的鼻子骂道:“浑小子,你爷爷都他妈多大岁数了,你奶奶去地下这么多年我都没找,到了到了,我都快进棺材的人了,还想着说小,还他妈生儿育女,你是生怕你爷爷死了没人惦记,狠着劲儿让人戳你爷爷的脊梁骨啊!”
莫骄阳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说道,“我奶奶没的时候,不也说让你找个伴,是你自己不找,这会儿扯我奶奶做什么?”
“那不是我跟你奶奶情长吗……”
“我爸跟我妈长情,我跟杜若长情,一辈传一辈,这是家风,这样不好吗?难不成非要等到以后后代们问起来,说咱们家的家风就是见利忘义,恃强凌弱,不懂包容,大难临头各自飞?”
莫伟天瞪着语气凛然的莫骄阳,气的手指打颤,怒喝道:“莫骄阳,你少他妈往老子头上泼脏水,老子今天的所作所为,就是以强压人了,你能怎么着?老子就是非要把你这个婚离的彻底,难生育跟不能生育在老子眼里就是一个概念,没有商量,杜若的事儿,老子就做了,不管你同意不同意,老子就做了,老子还告诉你,不只做了,老子还把新孙媳妇的人选都给你定好了,既然今儿你来了,索性咱们就把这话敞开了说,朱部长的侄女,朱崇的堂妹,跟杜若一个年纪,也是学医的,刚从国外回来没多久,单身,人我见了,长的不错”
“爷爷这是给自己挑媳妇呢?自己满意就好,没必要跟我们打招呼,现在社会开明了,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嫁给八十多岁的老头子都不新鲜了,更何况,她一个二十八岁,有独立思维能力,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的独立女性。”
“莫骄阳……”莫伟天呼着重气,咬牙切齿的瞪着莫骄阳,要是早三十年,他腿脚利索那会儿,一定翻下床把这小子往死里揍一顿,就给他留一口气,打到他服气低头为止。
可是现在不行,他就算是再身强体壮,可也是个迟暮的老人了,怎么能跟个三十多岁,身强体壮的男人对打,可是不对打,莫伟天是心口压的这口气,非得把他憋死,人家二十八岁的黄花大闺女,又他妈不是找不着婆家,再浑,能嫁他一个糟老头子?
不是,他这脑袋,给这小子绕晕了,他压根就没这想法,他在B市前前后后看了这么多人选,挑来挑去,也就这么一个入的上眼的,他看的是孙媳妇,怎么就被这小子扯到了自己身上了。
呼气,吸气,莫伟天与莫骄阳俩俩对峙着,病房里一片杂乱,可是祖孙俩像是上足了发条,卯足了劲,谁也不肯相让。
吐了一口浊气,莫伟天盘腿坐到了病床上,重重的哼了一声,“知道这事儿瞒不过你,我也没想着瞒你,莫家的孙媳妇可以家世平庸,可以碌碌无为,只要为人清白就好,不说像母猪那么能生,可至少也要为莫家留下一条血脉,所以你娶杜若,你自己看好了,家里没人反对,而且,杜若这孩子,也的确没让家里人失望,只是一条,杜若不能生,再好,爷爷也不会要。”
“爷爷难道忘了,杜若现在的身体情况是怎么造成的,真要是追根纠底起来,爷爷不觉得这样做太失公允了吗?”
这样犀利不留情面的质问一度让莫伟天的脸臊的发烧,的确,当时权衡利弊之后,他没跟冯家算这笔帐,可换来的利益,不可谓不丰厚,只是即便知道后果,在当时,他依然也会那么做的,毕竟失去的,已经找不回来了,所以能为莫家讨到这样的好处,他不可能放过。
所以,在这点上,他的确对不住杜若。
“你放心,等你老实结了婚,生了孩子,我会再为杜若张罗一门婚事儿的,而且,我跟杜若说了,以后,她就是莫家的孙女,我拿她当亲孙女看,你也拿她当亲妹妹看,就算我闭眼走了,你一个当哥的照顾妹妹,也是理所应当的。”
呵——
不是嘲笑,而是嗤笑,只是那笑意连嘴角都没挂住,更别提眼底了。
下颌微扬,眼神满布阴霾,颗粒飞扬间,仿佛有阴鸷的光芒倾泻而出,莫骄阳好像听到了一个多么好笑的笑话,妹妹,还再找一门婚事儿,他的爷爷,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些话,你当着杜若的面,也说了?”
冷冽的声音仿似把室外还没来的及清理掉的雪山漫天卷起,穿破明澈的玻璃,堆积的满屋都是,骤降的温度还有遇暖而化的雪水渗着凉意,很快就肆意的在屋子里流淌起来,而且,雪水越来越多,水位线也越来越高,那种寒意不断的逼近莫伟天的身体,仿佛在下一秒,他就要被雪水淹没。
忽尔,在雪水漫延开来的时候,莫骄阳嘴角扬起一抹诡谲的弧度,连眼里阴鸷的光线也和暖了几分,这份和缓,在退去雪水的同时,又说出了一句让莫伟天更加震怒的话,“爷爷以为,我上过的女人,这天下间,还有别的男人敢上?还是爷爷想给杜若找个挂名的丈夫,然后天天让他看着他挂名的妻子躺在我身上夜夜承欢,说起来,我和杜若在床第间,还没叫过哥哥和妹妹呢,等到下一次,我一定哄着她叫两声听听,也不辜负爷爷这番心意。”
“莫……骄……阳……”莫伟天震怒的声音几站喊的整层楼板都在打颤,平日里和蔼慈眉的面容也布上了层层寒霜。
只是这层寒霜,非但没有冻结莫骄阳,反而让他更加变本加厉,褪去了阴鸷的眼神反而噼里啪啦燃起了火星子,连带着说出来的话,都燃点了火药,“B市瞧着风平浪静,怕是有无数双眼睛隐在暗处看着莫家的一举一动,爷爷既然连离婚证都亲自为我们办好了,想来,那些蠢蠢欲动的人,也已经跃跃欲试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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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耐的住性子,收的了大鱼,现在,爷爷是巴不得我马上就另结一门亲事儿,然后呢,杜若的性子,且不说她对我还有多深的感情,只她自己这样的身体状况,怕也会视自己如洪水猛兽,不想拖累别人吧。
到时候,爷爷是不是打算亲自为她挑选一个乘龙快婿,一是为了弥补您心里的抱歉,二也是为了让我彻底死心。
不过奶奶去了这么多年,爷爷也没想过再娶一个,爷爷说这是情长,我爸身居高位多年,身边来往女人无数,都不曾侧目一眼,独独对我妈纵容宠爱这么多年始终如一,自然也是继承了爷爷情长的优点,作为莫家第三代的长孙,爷爷以为,我的性情,从小在这样耳濡目染的熏陶下会很容易被外力改变?
即便我现在遂了爷爷的愿,三、五年后呢?我心里一直住着杜若不曾忘记,如何会看着她嫁给别人而无动于衷?
彼时,我正走在政途的阳光大道上,在一片光明中,若是报纸时不时的发一篇报道,某高官夜会某有夫之妇,共度良宵,或者某高官为某有夫之妇豪掷千金,亦或是某高官为讨某有夫之妇的欢心,特意提拔此妇的丈夫,助其前程似锦,更或者,某高官……”
“莫……骄……阳……”莫伟天把后槽牙磨的咯吱咯吱响,眼风如刀一般凌迟着自己最看重的孙子,看着他丝毫不在意的说着这些对他前途大有影响的话,明知道这小子是在跟他博弈,却不敢真的放纵他去折腾这些可能在几年后出现的事儿。
说这些话,莫骄阳心里并不好受,从小到大,这是第一次与莫伟天分立两端的对峙,看着病床上那个老人被他气的身体打颤,即便明知他是在装病,可年纪摆在那儿,苍老又的确在他身上出现了,这样的逼迫何偿不是凌迟着他的心。
只是一想到杜若,他又不得不逼迫着自己眼底的坚定更执着一些,他说的话不是危言耸听,不管杜若嫁不嫁人,他都不可能看着另一个男人占了曾经属于他的位置。
他无法想像,亦无法面对,在今后的人生里,有另一只手去牵起杜若,去拥她在怀,去亲吻她的面颊,嘴唇,去与她交缠呼吸,一想到这样,不需要再往下,他的呼吸都变的压抑,身体里的暴戾刺激着血液狂涌,仿似没有出口,横冲直撞,撞到哪里,都觉得疼。
他承认自己霸道,连凌晨这样懂得自控的男人因为心里暗暗的喜欢,他都不想让他跟杜若多接触,更何况不在他羽翼之下的杜若,身边一定不会少了别的男人的倾慕。
他喜欢的女孩,怎么会差了。
所以,为了解除后顾之忧,他拿了身上唯一的筹码来跟莫伟天谈判。
他太清楚,莫伟天要的是什么,一个老人,要看到家族的传承,一个老人,也想看到他的后人登顶高位,为家族带来荣耀,在他的人生里,第二条是他多年的希冀与目标,第一条,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可是生活偏偏跟他们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原本的顺理成章,却出现了条条阻碍,原本的希冀与期望,却在努力中,越来越临近。
打蛇,七寸,莫骄阳说,爷爷,从小到大,我在你身上学到的,你加诸在杜若身上的,今天,我都一一归还了。
此刻,他在莫伟天被气的狰狞的眼神下,看到了赢的希望,极浅,却被他捕捉到了,可是这会儿,一想到这种希望是在怎样的情形下被争取来的,他又多么希望这一切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他的爷爷还是那个懂得包容,慈蔼和睦的老人,不曾有过这样的刻薄、自私,不曾有过这样的对峙。
他心里是这样想的,可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明明在往上加油,添火,“爷爷,我二叔之所以跟我二婶离婚,重新娶了许梅,不就是因为当年我二婶算计了我二叔,有了依岚,才逼的我二叔不得不娶她吗,可是这样的算计在二十多年以后又回到了原点,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终究也只能遗憾的说分手,而在这一场局中,伤到的,除了当事儿人,还有无辜的孩子,从小到大,我二叔对依岚能关心多少,事发之后依岚离家漂泊,身边没有一个亲人陪伴,而我二叔和新二婶的日子不一样过的风生水起。”
莫骄阳这番话说的又快,又狠,活生生的例子比教科书还要生动的摆在莫伟天的面前,看着莫伟天重重的哼一声,便扭过了脸不看他,所有的难过的心情在这一刻通通释放出来,扑通一声,七尺男儿,直挺挺的跪了下去,看着莫伟天的侧影,眼睛潮湿,气息中也染了浓浓的湿意,“爷爷,从小到大,你教我做人,指引我前行,送我去磨炼,为我规划人生路,在这条路上,我不曾忤逆过一次,峥峥铁骨,男儿抱负,雄心壮志,这些我都有,再苦再难,甚至有生命危险,我都不曾退缩过一次,不只因为那是爷爷的理想,也是我的抱负,我在心底感激爷爷,如良师益友般陪我前行,我在心里感激爷爷,暗夜迷途,手拿明灯为我指引方向,我在心底感激爷爷,古稀之年还要为我操心奔波,我在心里,有无数的感激。”
“真感激……”莫伟天扭过身子又看了一眼莫骄阳,只说了三个字,又把头调过去了,那双眼睛里的执着与坚定太过顽强,以至于他那句真感激就去把朱家丫头娶进门的话,生生的被卡住了,他是真怕这小子三、五年后,敢把他说的事儿,付诸于行啊。
莫伟天仰头望着病房的棚顶,一双苍眸酝着挣扎,逼走杜若,他是自私了,可是他在心里一遍遍的问过,他就想看到重孙子出世,这个要求,过分吗?
这话,他亲口问过杜若,那丫头咬着唇摇头,说不过分。
他也觉得不过分啊。
谁家当老人的不想看到家族开枝散叶,后代子嗣繁衍呢。
他也没迂腐到杜若一定要给莫家生个孙子,就算生不出男孩,生个女孩也好啊,女孩没有男孩的责任重,可以好好宠着长大,左右是莫家的骨血,就像依岚,那孩子从小虽然少了爸妈的疼爱,可是在他跟前真是半点委屈没受过啊。
他的要求,就这么一点,怎么就过分了?
怎么就被亲孙子逼到了这样的份上?
苍眸含水,莫伟天心里一片悲凉,这一次是装病,或许下一次他就是真病了,他不知道自己一个黄土埋到脖颈的人还有多少时间好活,他是怕啊,“骄阳啊,爷爷闭上眼,受不了列祖列宗的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