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这么乱,许久未吃的白薯吃在嘴里,也没有想像中的甘甜,只是时不时的就向外张望一眼,有几次还打开窗子装作赏雪,她自以为掩饰得极好,孰不知这情景落入两个婢女眼中,实是有欲盖弥章之嫌。
正东张西望着,忽听一阵咯吱咯吱的响声,似是有人踏雪而来,她连忙打开房门,白茫茫的天地中,龙天若披着一件黑色大氅出现在她面前,她高悬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口气却微带着埋怨:“你可算回来了?”
龙天若一怔,站在原地看她,一脸焦灼的沈千寻此时就像极倚门望夫归的妇人,而他,却是风雪夜归人,行尽泥泞之路,终于回到温暖的家,那红通通的炉火,将他身上的冰冷严寒驱得一干二净。
沈千寻倒没想到他会想那么多,伸手将他扯进屋子,急急道:“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龙天若笑着看她,只是不说话,沈千寻拧眉:“你哑巴了?”
“夫君回家,满身雪痕,你该先帮他拂了去,再跟他说话!”龙天若那边倒开始摆谱了。
沈千寻横他一眼:“你爱说不说!”
阿痴在这时慢吞吞开口:“爷你就别卖关子了,王妃见你老不回来,都快急死了,往香雪苑跑了好几趟呢!”
“哪里有好几趟?一共两趟好不好?”沈千寻红着脸辩解。
“两趟也很难得了!”龙天若笑得暖昧,自顾自将身上的大氅脱了去,扯着沈千寻的手进入屋内,几个下人一见,相互使了个眼色,很快便溜个干净。
“什么味道?好香啊!”龙天若吸着鼻子,笑眯眯道:“娘子可是偷吃了什么好东西,不肯拿出来给夫君尝一尝吗?”
“这可是穷人吃的东西,哪里入得了王爷的口?”沈千寻瞟他一眼,自顾自扒开白薯吞食,这会儿心无旁骛,倒是吃得香甜满口津津有味。
“我也要吃!”龙天若冷不防凑过嘴来,在她手上的白薯上咬了一大口,沈千寻“啊”了一声,嫌弃他啃过,不肯再吃,那边龙天若却因为贪多被烫得连连跳脚,沈千寻轻哧一声,将整个白薯都递给了他,自已重又扒拉了一只出来。
两人就着炉火雪光吃白薯,边吃边聊天,沈千寻将验尸的事说了一遍,提及那个不知名物体,立时就要取出来给他看,龙天若惊得连连跳脚,嘴里乱叫:“好妹子,你等哥哥把这烤白薯吃完好不好?那可是从死人喉咙里扒出来的东西,你恶不恶心哪?”
沈千寻“哦”了一声,可话题依然围着尸骨打转,龙天若一脸黑线,粗声粗气道:“小僵尸,你再敢提到尸骨,爷就不帮你看那不明物件!”
沈千寻翻翻白眼,毫不客气的回:“好像验尸骨的事,不是我主动要去做的,是某人为了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请求我去做的呢!”
“是啊,是爷请求你去做的!”龙天若无耻的回,“可现在呢,爷后悔了,这事儿,你不用再跟进了!”
“你……”沈千寻一口粘腻的白薯梗在喉中,差点噎死,她含糊不清的叫:“喂,你这人怎么这样?”
“爷哪样了?”龙天若晃着脑袋,“爷是心好,怕你挖坟累着,所以才不让你继续调查下去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哧哧的坏笑起来。
“无耻!狡猾!”沈千寻将白薯咽入喉咙,有种欲哭无泪之感。
是啊,他算是捏住了她的软肋,如果一开始没插手也就罢了,可是,现在,这诡异的尸骨,一具接着一具,每一具,都刷新沈千寻对于凶手的认识,她现在满腹好奇,全副身心都扑到了姜家的案子上,他却突然说让她停下来,她能停得下来吗?要是停下来,她怕是要活活憋死吧?
看着沈千寻吃瘪的忿忿模样,龙天若开怀大笑:“好妹子,若想继续跟进这案子,这会儿不许再提案子!”
“那什么时候再提?”沈千寻嗷嗷叫。
“爷说什么时候提,就什么时候提!”龙天若香甜的啃了口白薯,得意洋洋的说:“现在,先跟爷说会儿情话!”
沈千寻龇牙:“我和你,有什么情话好讲?”
“就算不讲情话,聊聊天也好啊!”龙天若眯眼看向窗外,笑说:“你瞧,红炉白雪,烛影轻摇,万籁静寂,我们围炉而坐,原应说些风花雪月之事,不是吗?”
沈千寻瞪眼,不作任何回应,只恶狠狠的咬向手上的白薯,龙天若啧嘴:“喂,大家闺秀,吃相不可如此粗鲁!别动!这里有灰!”
他自自然然的伸出手来,沈千寻下意识的想要避开,可是,竟然避开,由得他的手在自己嘴角划拉了几下。
“好了,擦干净了!”龙天若满意的看着她的脸,嘴角却浮起诡异的笑容,沈千寻不明其意,继续毫无形像的大啃特啃,那边龙天若终于忍不住,捂着肚子疯狂大笑。
“有什么好笑?”沈千寻愕然,下意识的凑去镜边照,这一照,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她的左右嘴角,不知何时多出三条又长又浓的黑胡须,这哪里还是人?活脱脱是一只大花猫好不好?
“龙天若!”她转头,咬牙,龙天若抱头鼠窜,她岂肯罢休?手里沾了一把炉灰,非得要抹还回来,两人围着炉子转圈圈,龙天若一个不慎,被沈千寻捉到,立时惨遭荼毒,一张小白脸涂得像包公似的,只那脖子和一口牙还是白的,别提有多滑稽了。
沈千寻忍俊不禁,偏龙天若却还龇牙咧嘴的逗她,她笑骂:“你还耍宝?信不信我把你的脖子也抹成黑的?”
龙天若一梗脖子:“有本事你来抹!”
沈千寻伸手又沾了一把炉灰,毫不客气的抹向他的脖子,抹了一层又一层,龙天若一点也不恼,笑嘻嘻说:“小僵尸,你的手好软!”
沈千寻像被火烧到一般缩回手来,脸畔一片发热滚烫。
她这是在做什么?
她竟然跟他在这里打情骂俏!
这也太……诡异了!
她不再说笑,转身去洗手,等到她回来,龙天若却还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幅心满意足的模样,也不知在想什么。
“闹够了没有?”沈千寻冷声问,“现在能说正事儿了吧?”
龙天若眨眨眼,对她露出白森森的笑容,沈千寻忍不住又扭过头去,为什么老是想笑?绝不能再笑了,这货本来就没个正经,她再没正经,今儿晚上,就再也别想正经下去了!
她轻咳一声,强令自己冷下脸,龙天若那边乐呵呵道:“爷这回也吃饱了,你想要爷看什么?”
沈千寻将那个灰黑色的疙瘩取出来,递给到他面前,龙天若接过来,在灯下凝神细察,沈千寻屏息静气的看着他,他显是也十分困惑,嘴里“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这东西既然能进入喉咙,又不伤喉咙,那进去时,肯定不会这么硬,说不定进去时像稀饭一样可以喝进肚呢!”
沈千寻心里一动,忙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东西在进入口腔时,是液体?”
龙天若瞪她:“你说话总是怪怪的,液体又是什么鬼东西啊?”
“就是……水状的!”沈千寻呆呆的看着他,“什么液体能致人死命,体表却无明显的中毒症状?”
龙天若陡地一震。
沈千寻此时也突地想到一样东西,两人几乎同声叫:“烊锡!”
这话一脱口,两人又陡然噤声,沈千寻捂住自己的嘴,面色苍白的看向龙天若,龙天若本就一脸乌黑,此时更是面沉如水。
两人的眼前,都不自觉的浮现出一幅可怕残酷的画面:漆黑无人的夜里,晕迷沉睡的姜家三公子,鬼魅似的人影,铜勺里,热气腾腾的锡液,被那鬼影灌入三公子的喉咙之中,烊锡灌喉,就算不凝固成锡块封喉,那本身的热度,亦可令人肠穿肚烂而死。
这种杀人方法,比之前三种,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千寻想得大汗淋漓,浑身急颤。
龙天若上前一步,无声的扶住她的肩。
“太可怕了!”沈千寻身为法医,不知见过多少可怕的命案,可这一次,她真的被吓到了,以至于,大脑里一片空白,只固执的将那可怕的景像一幕幕回放,直到龙天若的声音将她的意识拉回。
“我是因为常接触武器,才会想到锡液,你呢?你是如何想到的?”龙天若看着她。
沈千寻陡地一惊,她飞快的跑到卧房,从暗格里摸出了那本禁书,飞快的翻了几页,递给龙天若。
“又是这书里的?”龙天若目瞪口呆。
“还有针刺入腹!”沈千寻说:“姜家二公子的死,在书的第一百零一页!”
龙天若唰唰唰狂翻,在一百零一页,他果然看到了针刺入腹的案例。
当然,这两起案例,并不是用在杀人上面,均是意外事件。
烊锡入喉的惨案,发生在一个专门打造铁器的铁匠身上,他摔了一跤,碰翻了盛锡液的铜碗,锡液无意中倾入口中惨死。
而针刺入腹,则算是一起医疗事故,一个大夫给病入膏肓的病人施针,因这病人是自己的亲人,已无药石可救,只能等死,这大夫便铤而走险,刺向病人的水分穴,然后病人一命呜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