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卿匆匆赶回宫中,还未到水阁便急命人去暗中调查箫修祈,临了还抽空去了一趟夜合院,没有见到枢念却见到了让她意想不到的人。
她进去时寒秋正懒懒的坐在轮椅上抬头仰望那株夜合树,看到她进来,像往常般冲她笑了笑,旋即像是颇为疲累般将身体稍稍滑了下去,“马上要走了,我在想,总该把这宫里的每个地方都记清楚。”
“你要走了?”云卿一怔,身为祁阳来端宥的质子,明面上好听,实质上也只是阶下囚而已,质子不能随意回国,须得有上位者的许可才能离开,那么寒秋……
寒秋阖上双目,面上有些许倦色,“祁阳王薨,急令幼子即位,祁阳新王恳祈端宥将质子送返,予以辅佐。”
云卿将手轻轻放在他的眼上,替他轻柔的摩挲着眉间的皱起,柔声道,“寒秋,不要妄自菲薄,当今祁阳,最适合做新王的人,还是你!”
“是吗?最适合!”寒秋嗤笑出声,猛地睁开双眼,睫毛在她掌心刷过,让她感觉有些痒,想要拿开手去,他却动作极快的将自己的手覆了上来,“不要拿开!”
云卿的手微微挣了挣,却挣不开,最后也只好作罢。一人坐着一人站着,头上的是夜合树上轻轻坠落的叶子。
“纵我有治国之能,经国之势,也不过一个废人,再怎么适合,他们也不会想到我。”寒秋苦笑一声,无论他再怎么努力再怎么厉害,谁都不会认为他有资格,就算是嫡长的大王子又如何,那种出色却被人一口否决的滋味,太过难受。
“这么多年,你还是恨的吧!”云卿微微仰头,一大片泛黄的叶子轻轻坠往她的双眼,替她遮住了漫天的灼色,她轻轻眨了眨眼,那片叶子缓缓从她眼角滑落,有些异样的触感。
“恨?”怎么又可能不恨,寒秋嘴角慢慢扬了起来,“云卿,跟我去祁阳吧,我还是觉得,刺你一剑,我并不甘心。”
眨动的双眼微微一滞,从眼底涌出些笑意来,她慢慢直起了身子,看着那偌大的一株夜合,话说的很慢,亦很坚决,“若是以前的纪云卿,会,可是现在……寒秋……”对不起!
寒秋嘴角扬起的弧度带着丝了然和僵硬,就算早就料到是这个结果,心里还是有些闷躁,他笑的随意,“不要紧,我只是不想只有我一个人这么倒霉。”
覆着的手拿开,将手在轮椅上一划,身子就已经划离好远,他回头冲她一笑,笑的极是灿烂,“纪云卿,如果有一天改变主意,欢迎去秋阁找我,我还要再待一阵子。”
将轮椅划到夜合院口时,他的速度慢了下来,却不转头,“对了,枢念他应该在南太子陵墓附近,如果是有关箫修祈和北至王的事……我想他现在,应该差不多知道了。”箫枢念,你应该感谢我说的不是你早就已经知道了,唇角勾起一个笑容,他再也不迟疑,‘骨碌碌’声中,人就已经去的远了。
云卿怔怔的站在树下,有叶子拼命的落下,有几个瞬间遮住了她的眼,等她能够仔细看时,寒秋的身影便已经再没有了,寒秋……
“王……郡主?”小安子匆匆跑出来,手里捧着一个长匣子,看到屋外的人是云卿而不是寒秋时,傻了眼。
“怎么?”瞥一眼有些被惊到了的小安子,云卿好心情的笑了笑,“本郡主是鬼吗?”
小安子将头摇个不停,“奴才这不是奇怪吗,刚才还是寒秋王子在外边的。”
“他先走了。”她的目光在他抱着的匣子里转了转,忽然想起上次莫桑的断指被送来时也是装在了一个匣子里,不由自主的慌了慌,“这匣子?”
“哦,也不知道是谁送来的,奴才想有可能是寒秋王子留下的,可追出来瞧时,他已经不在了。”小安子有些苦恼的抓抓脑袋,“好像是给殿下的东西,奴才也不敢随便乱看……”
目光从那
匣子里撇过,云卿微微蹙眉,心里有些疑惑,但这毕竟是枢念的东西,什么可以什么不可以她还是能分的清楚,朝着小安子点点头,她便转身回了水阁。
小安子就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捧着那个不到手臂长度的匣子想折回屋去,却不想想东西想的太过于入神,一脚绊在台阶上,身体重重的磕在台阶上,连手里抱着的匣子也从臂弯里‘骨溜溜’转了开去。
‘砰’一声,匣子磕碰在阶上被碰的落了盖子,那里面的东西滚出一小截来,专属于帝王的明黄色调在阳光下亮的耀眼。
小安子呆滞的看着那一截写着圣的明黄轴子,这藏在匣子里的,竟然是一道圣旨,他不由的傻了眼,只是呆愣了片刻马上是吓的不行,几乎是爬滚着过去将那圣旨重又装进匣子里,捡过盖子紧紧盖上,心跳快的不行。
谁都知道尘帝已经驾崩,太后所下的也只是懿旨,除了太后手上还有一道遗旨,难道太后终于将手上的遗旨给了殿下?可是太后不是一直拖着不肯吗?而且钦安殿的人根本没到这里来过,这几日除了寒秋王子和云卿郡主,夜合院根本没有其他人来过。
他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不知怎么的有些口干舌燥起来,紧张兮兮的将怀里的匣子抱的死紧,心中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将这装着圣旨的匣子偷偷藏好,等枢念回来再禀告了。
没了连衣,这水阁的人几乎没一个能让她觉得放心觉得满意,听人说云莲今日特别安静,她倒是有些意外,正好想从她口中探听出些纪锡明近日里的举动,她起身往云莲屋里走去。
门是虚掩着的,她伸手推开门进去,目光只一扫,脸色便已经沉了下来,屋子里极是安静,除了地上被拽的掉了一半的锦被,根本就没有云莲。
水阁正厅,云卿端坐在座上,一手慢条斯理的拂过茶盏,动作优雅的啜着。
“郡主……”底下一大帮水阁的奴才,尽都瑟缩着身子,“奴才们真不知道啊,云莲郡主根本没出来屋子过,怎么就会凭空不见了。”
“是啊郡主。”一帮人说的战战兢兢,“奴婢一直守在门外,没看到云莲郡主出来过。”
“那云莲是如何不见了?”茶杯被她往桌上轻轻一靠,她的话说的越慢,几个跪着的人只觉得心越沉。
“连人不见了都不知道,我养你们有何用!”右手重重一扫,茶杯被她衣袖扫落,摔在地上裂成了数片,“来人呐,给我拖下去各仗二十,赶入蔽所!”这些人,一个两个都是别的人安插在水阁的眼线,能得她信任的早已被她调开,她正愁没有借口能将水阁的人清理一番,云莲失踪的事,正好被她所用,将这些人赶了出去。
几个人不觉祸降至,在水阁他们还是第一次被云卿责罚,个个都心慌的紧,然而心中更害怕的却是真正主子的惩罚。
哭哭嚷嚷哀求的声音响个不停,渐渐的也便小了下去,看着如今有些空荡的水阁,云卿不由沉下了脸,云莲……不出意外的话,如果不在太后的钦安殿,那便是去了父王那里。
唤过信得过的人让她去了钦安殿问想儿,却被告知云莲根本没往钦安殿去过,就连是太后,也在今晨的时候匆匆出了宫。
秦太后出宫这么大的事,宫里居然很少有人知道,听想儿的猜测,这秦太后还是瞒着众人出的宫,有什么事,是需要她亲自前去?难不成……
心急速的跳了跳,她几乎是疾步往宫门而去。
杜谦正好躬身要上马车,怎奈有个人已经冲上来,一手狠狠捏在自己手腕,讶异的侧头,他便看到一张焦急的脸。
“带我去北至别院。”那话被她说的极慢极低,杜谦却还是能从她微颤的声线中听出些异样来,根本不及细想,抓着他手腕的人已经纵身上了马车,他微微笑了起来,真是,好像自己这个主人还没答应不
是?
“去北至别院。”哂笑着吩咐了一句,他抬手利落的将她额上的汗抹去,“跑这么急做什么。”
“你不知道。”云卿动了动嘴,若她所料不差,栖梧……怕是要变天了。
杜谦的双眼本就狭长,如今又因为她的话而微微眯起,远看却是一条弯细的线,他低头一笑,“云卿,如今栖梧变天在即,也不知你是打算大义灭亲还是弃暗投明?”
随手挑起她肩上的一缕长发,他眯着眼微微摩挲着,“想要置身事外,根本不可能。”
“那么你呢?”她很轻很轻的呼出一口气,浅笑吟吟的看向杜谦,那四个字说的极慢,极是郑重。
杜谦不由一笑,还记得有次两人在酒楼相遇,他看她与其他贵族周旋,在旁看了片刻,忍不住就凑上前去,对她说,讲话的时候,要说的慢条斯理,即便是再急,也要让人看不出情绪,猜不透心思。
看来,他教的也并非没有成果,她笑意盈盈的望过来,目光灼灼,唯有声音,像是千般情绪尽露,又像是一丝未透,让人难以琢磨。
杜谦跟着一笑,“我从无在暗处,又何来弃暗投明之说,云卿,你那个请托,我可是一直记到现在。”
两人心照不宣的相视而笑,她已经明白他的选择,他亦清楚她知道。
只是马车到了北至别院,那里却只有常年留守的老人在打扫落叶,见到云卿过来,便颤巍巍的想要行礼。
“父王呢?”她皱紧了眉,心却从没感觉这么乱过,偏杜谦还是笑的一脸阴柔,站在边上看好戏。
老头已经老眼昏花,有些东西也已记不大清楚,他凑上来对云卿瞧瞧,不由摇摇头道,“小郡主啊,王爷和长郡主有事出去了,您就不要乱凑合了,省得……”
云卿一听,脸色便微微变了,声音不期然的也跟着大了起来,“她们去哪了?”
老头被她吓到,免不了摇摇头,“老奴也不知道,小郡主啊……”他还想再劝几句,却不想眼前的人已经跑远了。
杜谦好笑的拍拍他的肩,憋笑道,“陆伯,云卿怎么说也是您从小看着长大的,她人在你跟前结果被你认成了云莲,当然是气的跑了。”
陆伯使劲的揉揉眼,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看杜谦,终于是叹了一口气,低头默默打扫起落叶来。
“现在要去哪?我舍命陪佳人!”他跟着云卿出来,笑着道。
云卿看他一眼,想了片刻,还是说道,“陵墓,去南太子的陵墓。”
杜谦微微一怔,脸上的笑意终于是褪下去一些,“云卿,死人的地方有什么好去的。”
“你不去也可以,把马车和车夫留给我变成。”云卿看也不看他一眼,伸手替他撩开了车帘,“我赶时间!”
杜谦皱了皱眉,似笑非笑的看过去,“那地方晦气的很,你确定要去!”
云卿亦跟着皱眉,“我怎么不知道你原来这么罗嗦。”话音还未落下的时候,忽然一根树枝直直递了过来,尖利的那端直指杜谦的喉咙。
小贩装扮的徐祁苏得意的掂着根树枝,冷笑道,“不好意思,再晦气我们也是要去的。”一脚将车夫踢下了马车,徐祁苏钻了进来,点着他咽喉的树枝便又近了一分,“给我滚下马车去。”
“徐三公子!”杜谦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旋即起身,动作优雅的下了马车,临了时,还回头望他一眼,眼中的笑意阴暗而又暧昧,“徐祁苏是吗?我记住你了。”
徐祁苏心里不由的一个哆嗦,都说这杜丞相阴冷无情又极爱记仇,难不成自己要被惦记上了?他恶狠狠的瞪了杜谦一眼,随即一扬马鞭,‘驾’一声,便往南太子的陵墓急速赶去。
“爷,怎么办?”车夫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杜谦却是阴冷一笑,“人家赶着去送死,我总不好拦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