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大启,人跪了一地。
莫桑懵然的被人抱下马,身体一直发着抖,连同着柳昱被人一起推搡着向御膳房走去。
一众士兵和侍卫早在一丈远之外停住,只剩下柳昱和莫桑被杜谦和阳逸将两人推着,强行让他们前行,杜廉走在最后,面色阴晴不定,忽然就有这么一个念头,想要停在原地,不要看到她伤心的模样,不要看到她绝望的眼神。
“不,不,我不要过去,不要……”莫桑忽然发狠的抱住了阳逸的大腿,哭的连眼都红肿一片,“二叔,不要,我不要过去!”
忽然很怕看到云卿,很怕很怕,怕看到她眼里的失望,怕听到她亲口说恨他,与莫桑的恐慌害怕不同的是,柳昱太过镇定,他慢慢拂开杜谦靠在他肩上的手,轻佻的一笑,就彷如初见时,他眼中的一点邪气。
如果忽略掉他如今的衣衫不整,忽略掉他满身的伤痕和臃肿的脸,他依旧是那个柳色尚书,邪肆多情。
御膳房的门并没有关,为了云卿的方便,那里的人已经默契的都离开,偌大的一个御膳房,也只有她费力的和面,煮面。
他一步步的靠近,慢慢的任自己眼里浮起悲凉的笑,谁也没有阻止他,谁都在想,怎么将枢念已经死了的消息告诉她,既然他们不知道如何做,那就让他来做。
云卿正满心欢喜的端了面出来,边走边问,“皇上回来了吗?”
她看到站在御膳房门口的柳昱,怔了怔,微微皱了眉,“你的脸怎么回事?”她的视线在他身上飞快的划了一圈,便向外望去,没有看到想见的人,眼中的笑意淡了一分,隐隐有些失望,“你有没有看到枢念,按说他该回来了。”
他眼睁睁的看着她端着面与自己擦肩而过,心里一直压抑着的怨恨忽然就在这刻爆发出来,他捏的手骨咯吱作响,猛地转过身来,“他死了!”
云卿的脚步略顿,手中小心端着的面汤也因为这动静而泼出汤来,滴在她手背上,那滚烫的汤汁立刻将她的手背烫的红肿,热热的辣辣的疼,她却拼了命的控制住自己,不让手中的碗跌落下去,心不知为什么一抽一抽的拉扯,她侧头看过去,眼中的笑意湿漉漉的往他脸上一瞥,便飞快的移了开去,“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柳昱,你要玩到什么时候才肯罢休!”
她端着面重新往前走去,任柳昱在身后咆哮。
“纪云卿,你是不是傻子,他死了,被炸的七零八落,死都没有全尸,是我干的,都是我干的……”他猛地走近几步,十指几乎都要嵌进她的肩膀里,“磁石也是我利用你的名义送的,知不知道他被炸死前的表情是什么,绝望啊……”
他讥诮的笑着,“是绝望啊,最爱的女人送的磁石,却只是因为想要他的命,你知不知道,他的身体被铁针刺穿,他的身体被炸药炸的和奴才们的混在一起,怎么找也找不出来,哈哈,他死了……”
“柳昱,你这个疯子!”云卿退开一步,手上的力道再也禁受不住碗给她的重量,跌落下去,咣当一声碎裂开来,笑容如碎了的瓷片,从脸上飞快的掉落,“不要再说这些有的没的,他答应过我会回来,会回来的!”
“是吗?可为什么你的声音不停的抖,你怕了。”柳昱笑的竭斯底里,笑的疯狂,他猛地捧住她的脸,忽然发觉她眼里的泪流了下来,一双眼,黑漆漆的就像是那个人的,映照在水中的明珠……
“云卿!”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温柔的,替她抹去了眼泪,说出口的话,却字字如寒刀刃,切割着她的肌肤,“他……死……了!”
她气的浑身发抖,忍不住一巴掌狠狠扇过去!“住口!”她的脚步一个踉跄,踩在碎裂的瓷片上,脚底一痛,瞬间将白色的
布袜染红。
“云卿!”杜廉惊慌失措的疾步上前扶住她,满脸的焦灼,他的怀里,生生抱着一截唯一能从其他的尸体块里辨别出来的断手,那手硌在她的腰上,刹那间的触碰,让她如被电击了般震了一下,她怔怔的垂下脸来,看着被杜廉抱在怀里的断手,不敢置信的大吸了一口气,“杜廉,你什么时候也跟柳昱血的这样?你难道不知道,诅咒皇上,这是死罪吗?”
她吃吃的笑着,双手死命的捂住嘴巴,喉间发出的悲鸣细碎的,像是刀刃割开最华丽布帛的声音,撕拉的响……
“云卿!”莫桑被这样的云卿吓坏了,脸色灰败如死,他推开阳逸,双手并用连滚带爬的跪了过去,碎瓷扎进手心他也不觉得痛,“对不起,是我不好,对不起,对不起……”
只是无论莫桑哭的多么厉害,她都失神的看着,不言不语。
慢慢推开杜廉,她甚至也不去看一直以来都疼着的莫桑,眼中空茫茫的一片,再看不见任何人,踉跄着走回御膳房,将锅中的面再盛了一碗来,默默的端着,看着杜廉怀里的断手,面无表情的一根根吃着面。
“云卿……”杜廉被她的眼光看的心里发碜,慌忙想去拉他,只是才一动,就被杜谦一把攥住了手,他有些惊慌的侧过头去,看到哥哥对自己摇摇头,他怔在那里,几个人哭的哭,面色难看的难看,就这样看着她将满满一碗面吃的干净,又起身折回,和面,下面,吃面……
直到再没有力气和面下面,直到再也吃不下,她扒着树木,抠的死紧,‘呕……’生生将吃进去的面又吐了出来。
“箫枢念!”她粲然笑着侧过了头,拳头握的死紧,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她似是在血花中,笑的魅惑,“我不信你已经死了呢!”
杜谦一震,他是亲眼看到御撵被炸的稀吧烂的人之一,可这会,他却开不了口。
枢念死的消息被云卿下令一手封了下来,却是让人给定国公西梧王传信,让他们尽快赶回栖梧。
柳府早被重兵把守,莫桑也因为这事被软禁在东宫不得自由出入,就算是送饭的太监宫娥也是专挑听话的来,柳昱自从被带回宫后,就一直被关在蔽所,期间只有送饭的老太监才能见得一面,消息根本一点都不通,他甚至不知道,他在蔽所,已经过了多久,是几个时辰,还是几天,还是几个月……爹娘如何,徽娘如何,柳府的下人如何……
明明已经到了这样的境地,他却没有后悔!
‘笃笃笃’熟悉的敲门声传来,根本不需要他的许可,老太监就已经推门进来,沉默的将他的饭菜放在案上,又默默的回转身离开。
“公公!”柳昱叫住他,一脸淡淡的笑,“麻烦公公替柳昱传个话,我要见她!云卿郡主!”
老太监有一瞬的呆滞,面无表情的推门要走,柳昱面上的笑容渐渐褪去,还是不行吗?
“郡主很忙!”房门被关紧的刹那,他听到一声苍老的声音,只顿了一顿,就消散无踪,柳昱一怔,突然发狠的将桌上的饭菜全部扫落在地,这是做什么,纪云卿,你明明该亲手杀了我,可是为什么,还留着我这条命,为什么……
蜡烛滴答滴答的垂泪,竟和他心里滴的血有着同样的声音,他笑着,忽然满脸的古怪,慢慢拾起地上的碎瓷,对着手腕猛地割了下去……
云卿从来不肯相信,箫枢念死了。
她努力的治理着他留下来的端宥,努力的不去想莫桑和柳昱,努力的不将他们处置,唯有这样,她才能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除了他外出……
定国公和西梧王匆匆赶到栖梧,由定国公做主,力退众意,废了莫桑的太子之位,封之为洛邑王,封地即为洛邑,
莫桑被送到洛邑之时,祈求见云卿郡主最后一面,却遭拒绝,洒泪而走。
纵然云卿再怎么不肯信枢念已死,可当日之事,有无数双眼睛看着,最终那只断手连同在御撵上的碎尸一起装在水晶棺中,念帝二年四月,帝崩于前往皇陵途中,举国哀悼……
国丧举行了整整三日,念帝驾崩当日,身骑毛驴的青年男人也被贴满了端宥皇朝各地大大小小的街头,谁若能提供此人的信息,加官进爵,钱财权势,取之不尽……
只是国不可一日无君,莫桑既已被废,信阳王阳逸又无意念登九宝,临天下,最后还是定国公率领众臣,恭奉叶宁为太子,叶宁的身份是为南太子亲孙,放眼当今皇室,也只有叶宁才有这个资格继承皇位!而云卿作为太子亲姨,一直都是她亲力亲为照顾叶宁,由定国公提议,西梧王和保国公苏年成全力支持,特许她垂帘听政,但到太子年满十岁,便令他登基为帝,归还政权。
对于政事云卿并不陌生,有好一段日子都是她着手批阅奏章,朝中大臣其实也是知道的,只是密而不发,如今既然有几朝的老人作保,而云卿确有这样的能力,百官也不好再说什么,自然是同心尽气,惟愿端宥江山千秋百代!
她一面让自己再没有退路去想些有的没的,一面更是亲自照看叶宁,亲自教导,好似要把这个孩子当做是某个人,对他宠爱有加却并不溺爱,对他也不过分苛责,只是将他当做是某个人的影子……
她本来已经要忘了柳昱,忘了枢念已经被昭告天下已经驾崩这个事实,却听到派去照看柳昱的老太监的禀告:柳尚书自杀!
沉默了半晌,她还是决定去见这个人,最后一面!
昏暗的烛光无风自动,不停的跳跃着,云卿淡淡拢着双手,将纤细的手指靠近烛火,尾指捻着一根牡丹花茎,轻轻拨动着灯花,听它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她淡淡笑着,三千青丝披下,全身素白,皓白的腕子上挂着一串碧玺,一点点的闪着幽光。
柳昱幽幽醒转过来时,鼻尖闻到一阵奇异的香味,像是檀香却又夹杂着淡淡的血腥,极是好闻,极是让人上瘾。
他看着那个挑着灯花人的侧脸,定定的看着,视线再不肯挪开,“云卿……”他的声音嘶哑的可以,每说一个字,都要费极大的力气,“你终于来看我了!”
那人的脸转了过来,淡淡的瞥他一眼,那眼中的淡漠让他有些难受的将身子往里缩了缩。
“你打算如何处置我?”他抬起头来,直直的看定了她,“你打算怎么对待我和莫桑?”
“我让人,废了他太子的称号。”云卿慢慢转过身来,看向他的眼里,没有愤恨,没有怨毒,只有淡漠,她在他面前拉了一张凳子坐下,手指捻着那牡丹花茎一笑,随手弃之,“他如今,是洛邑王,没有皇帝传召,永生永世,不得再踏入栖梧半步。”
柳昱微有惊诧,眼中浮出抹笑来,“然后呢?”
“然后?”她似是有些奇怪的看他一眼,微微敛下了眉,轻轻一笑,“然后他跪在寝殿只求见我最后一面,到最后,无功而走!”
“你可真狠!”柳昱低低笑了起来,只一笑,就觉得喉间痒的难受,猛地咳嗽起来,他忍不住抬手想捂住嘴,却动作大的,让手腕上的伤口又裂了开来,血一直渗过纱布,惊现一片血色。
他有些嫌恶似的看了自己的手一眼,笑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对付我?”
云卿静静的看了一眼,慢慢起身,在他脸上照出阴影来,她淡淡的看着,任蔽所里静静的无声息,许久之后,她才说道,“柳昱这个人,早就死了!”
他呆愣了半晌,才懵懂的问道,“柳昱死了,那么我是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