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钱若水踏进厉王府的那一刻起,萧云卿便知道会有这一日。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快到让她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
三年的时间,还抵不上钱若水的三个月。
何其讽刺。
但这是萧云卿意料之中的事情,因为钱若水和雨燕儿长得太像。
“妾身遵命。”萧云卿微微福身,安然地接受。
杜恪辰拂袖而去,未再逗留。
昏黄的烛光中,萧云卿面如缟素,一片死灰般的沉寂,仿若烈焰燃烧过的灰烬,难以复燃。
夜风至,琴音起。
缠绵叵测的琴声,如同一丝密密织就的网,轻易地将萧云卿网住。
她爱了他八年,从初见起,她立誓要成为他的妻。她知道自己出身寒微,不足与皇家婚配,但她仍就不断地朝着与他匹配的方向努力着。她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她诗词歌赋无一不晓,她成了世家的典范,成了大家闺秀的翘楚。当旁边说起萧氏之女萧云卿,没有人不夸赞她。
她没有天生的美貌,可她认为一颗爱他之心,可昭日月。
而如今,她与被驱逐至西院的楚瑜有何分别?
钱若水在南院外立着,迎向步履蹒跚的银翘,“谢王爷。”
杜恪辰脸色并不好看,“你搬到横刀阁吧。”
“王爷这是心疼王妃?”钱若水拉住与她擦身而过的男人,“要不要妾身向王妃解释,其实……”
“她这些年并没有做错事,无论从哪一个方面而言,她都是称职的王妃。”
钱若水走到他跟前,仰起直视他的双眼,“但是无论从哪一个方面而言,她都不足与王爷匹配。为王爷选这样一个王妃,无异于侮辱。却不知道王爷当年为何为答应?”
杜恪辰心中烦闷,并不愿提起往事,挥开他的手,敷衍道:“本王与你一样,君命难违。”
“看得出王妃并不合王爷的心意。”钱若水在他身后轻声笑开,“以前她没有生下王爷的嫡子,以后怕是更难了。”
杜恪辰回眸瞪她,只怕这王府中没有一个人会把他“不举”这种事当笑话而说,可钱若水会,还说得如此坦然率性,丝毫不在乎会恼怒一个有着强烈男性自尊心的男人。
“所以,王爷以后只需要堵我一个人的嘴就好了,不要随便赏赐别人。”
杜恪辰气结,“钱若水,你掉钱眼里了?”
钱若水用力点头,“我姓钱,名若水,还不足以说明一切吗?”
“你要那么多银子干什么?”
“垫床脚。”
“你不怕半夜摔着。”
“有王爷当垫背,我不怕。”
杜恪辰更加愤懑难平了。
钱若水这次搬到横刀阁与上次不同。
上次养伤,人挪过来便是,一天到晚都在榻上躺着,什么都用不着。
现下她是厉王宠妃,总不能素面朝天,足不出户,这委实不符合宠妃这一角色。
于是,这次的搬迁动静很大,以至于杜恪辰的领地被她占据了半壁,连同他的书房一角,也被钱若水带来的书占领。所谓鸠占鹊巢,也不过如此。
管易在帐房盘点完府库已近深夜,惊见横刀阁还亮着灯,信步走过来找杜恪辰蹭宵夜,却被院内翻天覆地的变化怔住了。
“老杜,你又让她搬进来了?”
杜恪辰负手立于院中,冷得直打哆嗦,“这样才能营造出本王被美色所迷的荒涎之相。走,陪本王喝一杯。”
酒菜已经备下,又是同样油腻的大补菜色,昂贵的食材打造出精致的菜肴,同样是出自柳嬷嬷的手笔,而随酒菜上桌的,还有柳嬷嬷身边的锦衣。
她立在一旁殷勤地倒酒,不多言,也不谄媚,目光始终低垂,不曾逾界。
管易多看了两眼,摇头苦笑,“高敏走了有些时日了吧?”
“嗯,想必在京城也习惯。”
“可有些人,似乎还没有习惯。”
这回轮到杜恪辰苦笑,仰头饮尽杯中酒,“本王也没有本事兼顾所有人的习惯。四十万镇西军就够本王操碎了心,其他人就算了吧,爱怎么着便怎么着,只要别碍了本王的眼。”
钱若水收拾好东西走出来,看到杜恪辰和管易在寒风中喝酒,旁边还站了一名妙龄少女,貌美如花,身姿曼妙。
又一个来抢钱的!
钱若水气势汹汹地走过去,夺过锦衣手中的酒壶,厉声喝道:“下去。”
锦衣咬唇,福身跪地:“不知奴婢做错了什么?”
钱若水连借口都懒得找,“你没做错,我只是看你不顺眼罢了。”
锦衣泪盈于睫,“王爷,管先生,奴婢奉命在此伺候两位,可有不周?”
管易笑着与杜恪辰对视了一眼,端起他手边的酒杯,悠闲地喝着酒,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杜恪辰亦是默默地举起酒杯,一言不发。
“奉命?”钱若水最讨厌话多的丫头,尤其是像她这种背主求荣之人,“奉柳嬷嬷之命是吧?”
“侧妃饶命。”锦衣泣不成声,她奉了柳嬷嬷之命来此伺候,自然是等着有一日能爬上杜恪辰的床,在面前钱若水的刁难,她又怎能当即退下,必然要在杜恪辰的心中留下一个楚楚可怜的印象,反衬钱若水的嚣张跋扈。男人大都是喜欢温驯娇弱的女子,并不会对专横霸道如母老虎般的女子千依百顺。
“我只是让你下去,又没对你怎么样,你却一副我已经对你怎么样的可怜样儿,你这是摆给谁啊?”钱若水微微叹息,“柳嬷嬷那样的老婢才会调教出愚蠢如猪般的你,还妄想勾引王爷,以为掉几滴眼泪便能让男人心软,你真是太高估自己了。也不看看厉王府里现下谁最得宠,竟然在我面前装可怜,收起你的眼泪吧!”
锦衣号啕大哭,抓着杜恪辰的袍裾,拼命求饶,“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钱若水无奈至极,“来人啊,把她给我拖出去,打二十个鞋底子。”
“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求侧妃饶命。”锦衣这才感觉到无助,本来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可杜恪辰只顾与管易喝酒,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无论她如何哭闹,都无济于事。
“本来我只是让你下去,你下去便没这么多的事。可你偏偏要歪曲事实,在王爷跟前露脸。这不是找打又是什么?”钱若水给她一个信服的理由,虽然她知道,锦衣并不是真的怕,她还在做无谓的挣扎。
锦衣被拉了下去,鞋底子的声音啪啪作响。
钱若水撩袍一坐,自己斟了一杯酒,还没送进嘴里,便被杜恪辰截下。
“你不能饮酒。”他没忘记她的伤没有痊愈,语气微沉,“若是留下疤来,有你哭的时候。”
钱若水噘嘴,娇嗔道:“你这是在嫌弃我吗?”
她的眸中波光潋滟,微噘的双唇光泽盈润,诱人品尝。
不知是酒力上头,还是被她的模样蛊惑,杜恪辰不自觉地放柔声音:“等你好了,让你喝个够行了吧?”
“不好。”钱若水闻着那酒香蠢蠢欲动,“就一口嘛。”
“那要是留了疤怎么办?”
钱若水怔怔地看着他,轻咬下唇,纠结良久才问:“你介意吗?”
“不介意。”杜恪辰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只要是她,怎么样都不会介意。
钱若水拍开他的手,“你不介意还废话这么多。”
杜恪辰拦都拦不住她,只能看着她一口喝尽。
“噗……”钱若水全都吐了出来,“这什么酒?”
杜恪辰举杯闻了闻,并没发现有问题,“普通的西凤酒。”
钱若水掀开壶盖,把剩下的酒倒进空碗,一团黑黑的物什从壶身掉了出来,一条弯弯的尾巴甚是诡异。
海马!
海马泡药酒!
杜恪辰像吃了苍蝇般直犯恶心,跑进屋里找水喝。
钱若水摇头直叹,“再加五十个鞋底子,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丫头。把柳嬷嬷给我带来,大半夜地给王爷喝壮阳酒,这是几个意思。”
管易对钱若水没什么好感,见不得她与杜恪辰如若无人地亲昵,沉声说道:“王妃管家,也没有侧妃这般霸道嚣张,不过就是一个侍婢,值得大动肝火吗?”
“王妃是王妃,我是侧妃,府里有一个仁德大度的王妃就够了,不需要我锦上添花。”钱若水答得坦然,“我的男人岂容别的女人染指,还是在我眼皮子底下,这不是在嘲笑我守不住人吗?”
管易冷笑,“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了。”
“那是别人家的男人,我管不着。”钱若水语气张扬。
“可你终究只是侧妃。”
“王妃也没住进过横刀阁吧!”
管易不得不提醒她:“你我心知肚明,这不过是王爷的一个计策罢了,你没有必要耀武扬威,闹得鸡飞狗跳。”
钱若水轻哼,“管先生,我养的鸽子好吃吗?”
管易神情微僵,旋即大笑,“鸽子?小生并未见过有什么鸽子。”
“那些鸽子每只值一百两银子,管先生好好折算一下,把银子给我。”
“小生不懂你在说些什么?”管易继续装傻。
钱若水抬头望天,又是一阵叹息,“管先生在京城相亲的时候,废了酒楼的一面酒壶墙,至今还未做赔偿,不知道鲁国公收到管先生亲笔写下的欠条,会做何感想呢?”
管易脸色骤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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