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舞衣腰部与下裙之间是以丝带交缠相绕绑在一起,只要能割断其中任意一条,便能将缠绕瓦解,从而——愈发松弛,到最后从身上脱落。
而当瑾玉做出此等动作时,周身的几人纷纷怔愣。
再说苍青那一头,原本正扭着腰肢舞动至那位于少年君主右下方的男子身旁,却倏然听得由极小的破空之身在耳侧响起,下一刻,腰间骤然一疼,而后便听到了类似于什么东西被划破的声音。
紧束着腰间的长裙一松,她几乎是想也不想地惊呼一声,而后忙以手掩住了腰间的衣料,顿时不敢再动。
众人望着这一变故,均是有些错愕,然不过片刻,大多便开始以手掩口憋笑。
望着那青衣女子捂着腰际的动作以及她咬着牙青黑着的脸色,不禁心道莫不是这二公主跳得太起劲,她衣服又过于宽松暴露,这禁不起她那般扭动以致于跳坏了?
首座之上,顾子墨亦是十分想笑,但碍于天子之威严,到底还是憋着没有笑出声。
一众看官,忍俊不禁却又憋得辛苦,若要论能笑得最肆无忌惮的,当属此刻藏于花圃之后的人。
“拉裙子拉的挺及时,你们说,她现在敢不敢松手?”
“当然是不敢,这叫什么,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下子可丢人丢大发了。”
“浮萍,你真敢胡来。”顾采薇低笑着,朝着身旁的人道,“你可是有想过,万一她的裙子真的让你给弄下来了,其他人看了也就罢了,你不怕污了云凰的眼睛。”
“裙子穿在你身上,像这种束腰长裙更加贴身,忽然松开了本人自然察觉的到,我早料到苍青会有这样的反应,你们不认为这样更具诱惑么?上身衣领大敞,下身长裙松垮,真正意义上的犹抱琵琶半遮面,藏一半露一半。”瑾玉轻描淡写道,“云凰不会看的,即便是苍青反应迟钝裙子真的掉了,他也会移开眼的,否则他知道后果。”
顾采文闻言挑眉,“什么后果。”
瑾玉道:“眼睛被我戳瞎。”
“……”无言了片刻,顾采薇才道,“是你去脱人家的裙子,又不是云凰,你好生不讲理啊。”
话虽是这么说,面上却噙着玩味的笑。
“我向来不讲理。”瑾玉很是大方地承认,“反正你们也习惯不是么,我若是再狡辩,都让人觉得矫情。”
“……”
宴席之上,顾云凰并未有什么反应,在他看来并没有多好笑,平日于人前向来都是一副不悲不喜的模样,众人也早已适应。
他面具之下的唇抿着,然头却转到了东面的方向,眸光浮现几许淡淡的笑意。
他当然不会没看见那片割断了苍青腰间丝带的树叶。
她说是不来,到底还是来了。
“是谁!”倏然间听得一声尖锐的女音响起,他转过头,便见到那捂着腰际的女子满面怒意,“哪个混账东西背地里作弄本公主!”
苍青这一喊声,众人顿觉疑惑,难道不是她自己将舞衣跳坏的么?
今夜苍青与苍乌所跳的舞原本就是双人舞,许多动作需要二人的配合才能完成,苍青出了状况这么一停下来,苍乌自然也跳不起来,只能站在原地不动了。
她方才亦是在舞,自然不清楚苍青的舞衣是为什么松开了。
如今正是晚间,绕是有宫灯照耀,也比不得白日,眼不尖的自然便会错过一些东西,例如那片小小的树叶。
但众人里头也存在眼尖的。
“祭司,诚如青青所言,有人暗中捣乱。”坐席之上,苍红眸光冷然,朝着身边的人道,“我方才确实看见了有东西袭向了她的腰间,从而割坏了那衣裳。”
白发的老者静默了片刻,道:“若此人只是针对二公主,那倒不是什么大事,就怕是针对我苍蓝,这才故意从中破坏,其目的应当是想导致咱们与云若的联姻失败。”
苍红敛起眉头,“会是这样吗?”
“若是针对我苍蓝,必然会频频捣乱。”白发老者道,“这样,大公主你现下献唱一曲,将众人注意力转移,或许能缓解二公主的尴尬,若是当中出了意外,那咱们便可堂而皇之地说有人暗中捣鬼了。”
苍红思虑片刻,而后道:“好。”
“二位公主,眼下的情况……不若先回去休息吧。”顾子墨望着当下情形,摸了摸鼻子道,“想来三位公主与来使旅途劳累,朕便先替你们安排宫殿暂居。”
“多谢陛下。”苍红听闻顾子墨的话,只道,“不过二位皇妹出了点意外毕竟不大好看,为了让我苍蓝不在贵国面前丢了脸,请陛下予本宫一把琴。”
顾子墨闻言微一挑眉。
这大公主显然是要圆场,他也不能不给这个面子。
“公主是想弹曲么?”顾子墨优雅一笑,继而朝身边的随侍太监吩咐道,“去乐师那取一把琴给大公主。”“这跳不好,想用弹的。”花圃之后,宝马等人望着宴场上的一幕,不由得嗤之以鼻。
“主子,你的琴技定是能胜她。”碍于顾采薇在场,珍华便改了称呼,朝瑾玉道,“主子与叶琴师,以及凰音公子,是奴婢见过弹琴最好的了,其他的倒是没再见过。”
“你到时会说话,谁也不得罪。”瑾玉挑了挑眉,“那我问你,我们三个谁弹得最好,你说的出来么。”
“……”
“行了,阿音与叶茫比我只好不坏,你就会给我戴高帽子。”瑾玉说着,转过头朝宝玉伸出了手,宝玉会意,将手中琵琶递给了她。
“你这是想做甚?”顾采薇看着她的动作,不由笑道,“你这是想出去与苍红一较高下么?”
“不与她争。”瑾玉抬指抚上怀里棕红色的五弦琵琶,淡淡道,“既然都捣乱了,那便乱到底,总归我是不会给她们任何出风头的机会。”
顾采薇听闻乐了,将手中吃剩的果核随手一扔,“我就喜欢你这性格。”
“那真是让采薇你错爱了。”瑾玉闻言,只淡淡瞥她一眼,“我不喜欢女人。”
顾采薇忙啐一口,“你就逗我吧你。”这头的几人正嘻哈着,另一头的宴席上,红衣女子已端坐在宴场中央,将一把古琴置于膝上,玉手轻抬指节微曲,拨上琴弦,起音之间,启唇吟唱——
“冰雪少女如凡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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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子湖畔初见晴——”
众人原想她不过是想弹一曲,不料竟出声唱了起来,清灵若出谷黄鹂的声线萦绕耳际,竟是分外好听。
悠悠韵律伴随着女子的低声吟唱,众人观那端坐于正中央低眉抚琴的女子,不禁心道这苍蓝的大公主看似倒是比二公主与三公主端庄得多。
众人正听在兴头上,哪知那悠悠绵长的曲调倏然一换,一个颤音之后,如青峦间嬉戏的山泉般奔放,清逸无拘似夏夜湖面上的一阵清风,生生将那轻柔的曲韵扭转。
“哟,这么多人呢,浮萍也来凑凑热闹可好,最近在九华殿呆的闷了,新得了一曲《绝世》,诸位不妨听听,给些点评。”另一道女子声线响起,似万般悠漫惫懒,众人闻声望去,但见宴场不知从何处窜出了一抹高挑窈窕的身影,来人一袭黑色曳地罗裙,怀抱一把棕红的五弦琵琶,散落在肩后的长发如瀑,仅有几缕分出顺着肩头垂在了胸前,发上仅一玉簪,更衬得那发质柔软秀美,卷翘的长睫之下,是一双流转着清冷却又十分勾人的桃花美眸,再下方的容颜却是看不见了,被一块黑色的轻纱直接掩盖。
只这么一眼,已有不少人认出了来人,昭仁长公主寻的岭南美女,亦是如今正得梁王宠爱的浮萍夫人。
原来,方才的琴音不是苍蓝大公主转了音,而是被此女的琵琶曲生生抢了过去。
苍红指下琴音一停,抬眸有些错愕地看着来人——
此女胆子不小,未经允许出现在这宫宴之上,阻扰自己的琴音。
然不待她说话,便见那黑裙佳人几个旋身怀抱着琵琶到了正中央,裙摆晃动华美翩然,站定之时已然到了她与顾云凰之间,生生阻断她的视线。
苍红瞳光一紧,却见对面的人拨动琵琶弦,一段音律流泻而出,而后——“世间种种的诱惑
不惊不扰我清梦
山高路远不绝我
追踪你绝美的笑容
登高一呼时才懂
始终在为你心痛
俯首对花影摇动
都是东风在捉弄”
吟唱之间,她抬眸望向此刻首座之下,正望着她他的男子,撞进那双潋滟的凤目里,她面纱之下的唇角轻轻扬起。但不知为何,恍然之间,却有些想落泪。
山高路远不绝我,追踪你绝美的笑容,诚如她千里迢迢而来,只为寻一个答案,而这将近一年的心痛,也在见到所思之人时忘却。
清扬独特的琵琶曲依然在继续,音色变换之间,竟渐渐带上一种奇异的诱惑,似乎是从远古的地方而来……
众人不禁有些许的晃神,耳边只剩那奇异却好听的令人想沉沦的琵琶曲,伴随着女子的歌声——
“世间种种的迷惑
都是因你而猜错
水光月光又交融
描述这朗朗的夜空
生死到头的相从
似狂花落叶般从容
当一切泯灭如梦
就在远山被绝世尘封”
此刻,好似身侧已没有旁人,仿佛偌大的空间里仅剩她与他,瑾玉迈步缓缓走至那首座之下的人跟前,此刻的顾子墨眸光之中有些些许的迷茫,好似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也并未看到,瑾玉已然到了顾云凰的跟前。
“阿音,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的话。”白皙的指从琵琶上移开,勾起身前人精致的下颌,“也许你会听不大懂,我真的应该感谢命运,原本以为那只是令我再获了一次生存,却不曾想到,因为你,点燃了一场生命。其实,我们都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顾云凰瞳光一紧,伸手勾上身前人的腰肢一揽,便将她直接扯到了他腿上,瑾玉顺势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大庭广众,注意点影响,嗯?”
话虽是这么说,她却也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
“你看看现在还有几个清醒的人。”顾云凰低笑一声,随即将唇凑近了她的耳畔,唇瓣似不经意地擦过,“都算是死过一次,嗯?确实有些听不懂,再次获得了生存又是什么意思?”
“你瞒了我那么多事,我有些秘密又有什么好稀奇的。”瑾玉轻描淡写道,“我的招魂曲可有进步?你得空给我指点指点如何?”
“你那么喜欢学我是么。”顾云凰笑道,“你真是——越来越喜欢捣乱。”
“我心情不好,谁倒霉撞了上来我就整谁。”瑾玉冷哼一声。
顾云凰挑眉,“为何心情不好?”
“这原本就是你欠我的。”瑾玉抬手揪上他的衣领,“假死骗我不说,回来一年你都死哪去了,一点信息不留给我,还是说我没来寻你你直接当没我这个人,好另觅美娇娘?梁王殿下这身份是不是太高级了些,总有美人前赴后继,你是我男宠的时候就没见有多少人跟我抢。”
顾云凰闻言有些无奈,一听这话便知她又想翻旧账。
她分明是对苍蓝来的这几个公主生气,却把气泄他身上了。
“不如,我变成凰音,再让你开心一下?”
听闻此话,瑾玉立即松开他的衣领,“好啊。”
“……”
瑾玉答完之后便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才发现,眼下的氛围……确实不对。
琵琶曲一停,众人的思绪便也开始渐渐恢复清明,然恢复过后却被眼前的情景好生惊愕了一番。
那本该是在正中央弹唱的美人,怎么转眼就到了梁王殿下腿上去了?
且看那二人旁若无人的亲密模样,众人亦霎时无言,竟也没有细想方才为何有片刻晃神。
顾子墨回过身,也被右下方的情景惊了片刻,随后便是眼角一跳,竟不知开口说些什么,索性一言不发。
“是你,就是你捣鬼的对不对?”倏然一道尖利的女音响彻,瑾玉转过头便见那一身青衣的女子眸光含怒望着自己,手依旧是抓着腰际的长裙,那模样分外滑稽,而她本人显然是没有意识到,只咬牙切齿道,“我就说,本公主的裙子分明是没有问题,定然是你暗中捣鬼,才害的本公主……不但如此,大皇姐献唱你也横插一脚,如今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缠着梁王殿下,你们岭南的女子都这么不要脸么?”
“第一,你的裙子是怎么回事我不清楚,你硬是要说我暗中捣鬼,请拿出证据,第二,你是瞎了哪只狗眼,还是眼睛被炮给打了,分明是他搂着我的腰不放,你却说我缠的他,好笑不好笑,第三,我一人并不代表整个岭南,你这一棒子打死一船人,你就不担心被岭南的姑娘们听到了恨你么,况且,我不认为自己穿的伤风败俗,有什么资格说人家不要脸,我看我浑身上下哪里露着给你看见了?”对于苍青的谩骂,瑾玉只是不疾不徐地道,“再说了,我即便同云凰亲密,也是相当正常的事,云若朝堂之上,谁人不知皇帝陛下将我赐给他,他早已是我的人了,额,不对,应该说我是他的人,总之这说法是差不多,你作为一个与他没有半文钱关系的外人,似乎没有资格发表任何言论,还有就是你这捂着腰抓着裙子的动作是在太难看了,换成是我要么找人借件衣服披上要么赶紧离开,总之绝不会在这儿丢人现眼。”
“你,你……”苍青被瑾玉说的面红耳赤,想要还口,却发现找不到任何的言辞来反驳她的话。
“好个伶牙俐齿。”一声略带喑哑的嗓音响起,瑾玉循声望去,便见原本苍红的坐席旁,那白发老者望着自己这头道,“云若的陛下,此女似乎未经您的允许便现身宫宴,这似乎不大符合规矩。”
顾子墨闻言微微敛眉,不想这老家伙竟把事情推给自己。
“浮萍在宫中是自由的,除了朕的寝宫,出入哪儿都不需要通报,这是朕很早便允了她的,今日的宫宴她原本也是能来的,亦就是说,她不算是扰乱宫宴,顶多是算她迟来而已。”顾子墨沉静地道,“来使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朕了,浮萍,你迟到了,该罚一杯。”
白衣老者:“……”
“遵旨。”微微挑眉,瑾玉心道一句这顾子墨为人倒是可爱,身为一国君主还睁着眼说瞎话,要论处变不惊与镇静,东方烨倒是比不上他。
她起了身斟酒,拿至面纱下饮了,而后举起了空杯朝顾子墨示意。
顾子墨微微一笑,“既然罚了酒,那便没有什么事了,诸位想必也罚了,各自回去休息罢。”
“陛下,我等明日便要离宫了,多谢陛下的款待。”众人正要离席,却听得苍红道,“技不如人兮,脸上无光,梁王殿下身边有此等佳人,拒绝我姐妹几人也算正常,我们便不多留了。”
“大姐?”听得苍红的话,苍青苍乌均是有些难以置信。
但苍红却不再多说什么,径自转过身便走了,在她之后,白发老者亦是起了身,望了一眼瑾玉的方向,眸中划过一丝异样。
瑾玉本就是在观测着苍红那一头,很是敏锐地捕捉到了白衣老者的情绪,遂朝身边的人道:“有古怪。”
顾云凰听闻她的话,道:“你也发现了是么?”
“那老头绝不是什么善茬。”瑾玉回想起那双泛着邪气的眸子,以及里头闪烁的异光,总是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没准,还是一位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