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他在皇宫?”瑾玉眸中划过一丝愕然。
花未寒在皇宫里养伤,那么花未安许是他呆在一起,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花未安总是出现的那么及时的原因的。
原来他们离她如此近,而她却没有发觉。
“养伤?”注意到这两个字眼,瑾玉蹙了蹙眉,“受什么伤。”
“一年多前的旧伤了。”萧陌宸沉吟片刻,而后道,“你还记得当初东方荣辰得知你的身份之后被锁了记忆的事情么。”
“当然记得。”瑾玉道,“但是后来揭发我的却也是他。”
“除了他恢复记忆,你认为还会有别的原因么?”萧陌宸说到这儿,眸中划过少有的冷色,“你与未安的大婚前几日,未安被他囚禁,当初他胁迫未安替他解皇后下在他身上的毒,以此作为放她的条件,未安应了,而东方荣辰也确实放过她了。”
“母后给东方荣辰下毒?”瑾玉稍稍讶然之后,又觉得似乎有理,难怪东方荣辰最初对她客气,原本还以为是母后给了他什么好处,却没想到,竟是下毒控制。
“确有此事,且未安说话算数,替他解了。”萧陌宸道。
“但是事情恐怕不止这么简单。”瑾玉淡淡开口,萧陌宸时隔这么长时间还特意提出,其中必有隐情。
萧陌宸点了点头,“对,东方荣辰是放了未安,但是,紫眸灵狐却在他的手中,解去皇后的毒作为放未安的条件,那么放小狐的条件就是解开他的锁忆术。”
听闻此话,瑾玉神色一沉,“他被封存了记忆,怎么会晓得自己被封了记忆。”
“据说是顾芷晴告知的。”萧陌宸道,“而未安是真的解不开,也并未告诉他师兄解的开,婚礼的那一日,三位皇子同时成婚,东方荣辰假意与她说自己一段时间内没有毒发便将紫眸灵狐归还,等她离开了,却又找上了花未寒,以紫眸灵狐的姓名要挟,结果可想而知,花未寒同意了。解开锁忆术最后一步完成时,花未寒已是有些乏力,却被东方荣辰打了一掌,心脉受损。”
“我一年多未见他,竟然不知道他出了这样的事。”瑾玉眸光阴沉,“顾芷晴对未安恨之入骨,想来是自作聪明让东方荣辰去找未安的麻烦,她若是知道会害的花未寒受了重伤,是不是得后悔死。”
“所以未安心中是对你有些愧疚的。”萧陌宸似是叹息了一声,“紫眸灵狐是她的爱宠,花未寒以那样的方式救了回来,解开了东方荣辰的记忆,若不是这样,东方荣辰也不会在婚礼上揭穿你的女子身份,害得你入狱,凰音为了救你饮鸩酒,所幸凰音是诈死,他是梁王的事,我也是在你去云若之后才知道的。”
“以你的智商猜得到也不奇怪,未安还是不够了解我,有什么好愧疚的,受人胁迫的滋味不好受,我当他们是朋友,又怎会怪罪。”瑾玉说到这儿,忽的阴阴一笑,“顾芷晴,总有她后悔的时候。”
“她此生注定悲凉。”萧陌宸语气平静,“先不说师兄与未安情投意合,师兄是云若的十二皇子,她是云若八公主,注定没有结果,执念越深,得知真相越是不能接受,她总以为未安不知廉耻勾引兄长,却不知,他们其实毫无血缘关系,师兄选择她那才是真正的乱伦。”
瑾玉眉头一挑,“这事你也知道。”
“我与他们多年交情,岂会不知。”萧陌宸摇了摇头,“顾芷晴可恨,却也可怜。”
听着萧陌宸又开始感叹,瑾玉只不咸不淡地骂了一句。
“贱人就是矫情。”萧陌宸:“……”
“我回宫去了,你记得明日要来宫里一趟。”瑾玉言罢,转身离去,“记住你答应我的事,看好顾如梦。”
身后,传来他平和的声线,“会记得。”皎月映照的房屋之下,一抹小小的白影无聊地蹲在门口,白皙的小手中握着一根树叉子,逗着地上的蚂蚁玩。
耳畔有脚步声响起,他并未抬头去看,下一刻,绣着古老精美图纹的裙摆印入眼帘。
纳兰玖璃懒洋洋道:“这么快就回来了?我爹爹还没完事呢。”
“无妨,咱们继续等。”瑾玉淡淡道了一句,而后,迈步到一旁。
纳兰玖璃听得耳畔一声‘咔擦’,抬眸望去,却见是瑾玉将一旁梨树的树杈扯下来一枝,而后迈步过来,到了他对面蹲了下来,丝毫不介意华贵的裙摆拖到了地上,她伸出树杈,与他一样逗蚂蚁。
纳兰玖璃:“……”
只见对面的女子低垂着眸光,看着地上的蚂蚁似乎很是专注,一手托腮,一手拿着树杈子,若是叫旁人看见了,谁会相信这是湘王。
“你在做什么?”他问。
“陪你玩。”瑾玉回答的云淡风轻。
“玩蚂蚁是如我这般年龄的少年,你不适合。”
“你可以当做我是在回忆童年的天真。”瑾玉抬眸,朝他淡淡一笑。
纳兰玖璃手一抖,只觉得此女当真奇特。
时而冷淡,时而温和,时而天真。
她似乎就是个不会摆架子的人。
如此一来他对她倒是又多了几分好感。
“听我娘说,生在皇宫里的人,多数没有童年。”纳兰玖璃面带疑惑,“你们难道不是三岁识字,四岁写词,五岁熟读四书五经,七岁精通诗词歌赋?皇子必须能文能武,公主必须端庄典雅,破规矩戒条一大堆,何来天真无邪的童年。”
“但是我不一样,我是皇后所出,所以比较体面。”瑾玉说的脸不红心不跳,“我自小缺少束缚,活的比别人潇洒,既不端庄又不高贵,相反凶残野蛮随心所欲,但我还不是坐上了湘王的位置,我的成长史说明了什么?”
“有一个强大的靠山,比劳什子多才多艺文武双全来的有用得多?”纳兰玖璃恍然大悟。
“嗯,现实就是如此,这是个拼靠山的时代。”瑾玉语重心长道,“但是,蛮横归蛮横,还需要冷静的头脑以及严谨处事,你想想,大靠山加上聪慧睿智,何愁不能横行霸道,何愁有人敢欺。”
“有道理。”纳兰玖璃点了点头,随后道,“我娘亲是我的大靠山,我又如此冰雪聪明……”
话未说完,倏然间有一物从身后破空袭来,瑾玉与纳兰玖璃相对,正好看见一枚银针扎进了他的背后。
“嘶”纳兰玖璃倒抽一口凉气,下一刻,手背到身后将银针拔了出来,而后又淡淡定定地扔到了一旁,抬眸朝着瑾玉道:“咱们刚才说到哪了,继续。”
瑾玉眉梢一跳,“你还好么?”
他们蹲着的方向正对着纳兰玖璃身后的窗,窗子未打开,但可想而知此刻窗户纸上被针戳了一个孔。
里头的人是嫌他们太吵了么。
瑾玉保持着耐心,不去问里头的人顾云凰的情况,便只能与纳兰玖璃唠嗑着打发时间,同时也分散注意力。
“还好还好,不过是背疼了些。”纳兰玖璃道,“刚才说到……”
“你娘亲是你的大靠山。”瑾玉接过了话。
“对,然后,然后要说什么我忘了。”纳兰玖璃眨了眨眼,开始回想。
瑾玉继续玩蚂蚁,“怎么每次见到你都是只有你父子二人,你娘呢?”
“她说她去找朋友。”纳兰玖璃道,“上一回在街上碰见你,是因为我娘在成衣店里试衣裳,我等的不耐烦了先跑出去玩,娘亲担心我跑丢了,就让爹爹跟出来,于是就碰见了你。今夜她原本也要一起来的,哪知道了夜里,她留下一封书信,信中只交代了要寻友人,回头详说,让我们先履行对你的承诺,爹爹当时脸色不大好,估计以为娘亲跟另一个男子跑了。”
说到后头,纳兰玖璃还刻意压低了声音。
瑾玉脸儿一抽,“凭什么以一封书信便能断定?”
“因为我们来望月的路上,经过了天运河,上岸之时有一个白衣男挂在岸边的树上睡觉,嘴里哼着歌,听到那歌时娘亲的脸色就立马变了,我还记得是这么唱的——情深深,雨蒙蒙,多少楼台烟雨中。记得当初,你侬我侬,车如流水马如龙,尽管狂风平地起,美人如玉剑如虹……”
瑾玉当即瞪大了眼。
而纳兰玖璃玩着蚂蚁并未发觉,只径自唱,“情深深,雨蒙蒙,世界只在你眼中……”
唱到这儿他顿住了,垂眸思索,似是忘词了。
“相逢不晚,为何匆匆,山山水水几万重,一曲高歌千行泪,情在回肠荡气中——”耳边响起清朗而悦耳的女音。
“对,就是这么唱的,你也听过?”纳兰玖璃抬眸之际,望着瑾玉的神情,眨了眨眼,“你这表情,怎么和我娘当初那么像……”
“那个唱歌的男子是谁?”瑾玉霍然抬眸,紧盯着纳兰玖璃。
纳兰玖璃继续眨眼,“不知道,娘亲问他为何唱此歌,他说是一个姑娘曾经唱过,他觉得好听顺口哼了起来,娘亲纠缠他好片刻,只问出了那姑娘的名字,后来那男子被我爹拍飞了,我娘整整两个时辰没理我爹,今夜就没影了,我爹定然以为她是去寻那白衣男,找那男子口中的姑娘。”
瑾玉眸光微闪,“你娘为什么找那姑娘?”
“据说是熟人,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你不是湘王么?找个人于你而言应当不难罢?那姑娘的名字叫叶微凉。我娘当时一听就像是白捡了一座金山那么高兴。”
瑾玉眸色一沉,那白衣男极有可能是凌杉。
叶微凉在这儿认识的人不多,除去如今皇宫里的一些人,便只有那群海寇,而会出现在天运河的白衣男,又与她相识的只可能是凌杉。
可叶微凉从来到这个世界第一天便是在海寇窝,直到自己救了她出来,这期间她逃不开海寇窝,如何认识玖璃的娘亲?
但会唱情深深雨蒙蒙又叫叶微凉的这个世界应该只有这一人。
除非……
“帮你找人自然是不难。”瑾玉笑了笑,状若不经意道,“还未请教你娘亲姓名?”
纳兰玖璃随口道:“飞雪。”
瑾玉逗着蚂蚁的手一顿。
纳兰玖璃发觉了不对劲,抬眸,“怎的了?”
“没什么。”瑾玉定了定心神,压下心底翻腾的波浪,“找到你娘之后,别让她再问那白衣男了,不如来问我,不瞒你说,叶微凉如今就在皇宫。”
“真的?”纳兰玖璃讶然。
瑾玉淡笑,“比珍珠还真。”
飞雪,叶微凉……
瑾玉唇角轻扬,看来,在这个地方,一点也不寂寞。
至少,有两个同盟军。
“吱呀——”倏然身后响起开门声,玩蚂蚁的二人齐齐顿住了手上的动作,瑾玉抬起了眸子,纳兰玖璃转过了身——
雪白衣袍不染纤尘的男子从房门里迈出来,斗笠下逸出清冷如霜的一句话,“最迟明日会醒,我将他体内的毒逼到了同一处地方,毒与血融合,不能释放,但短时间之内不动用真气太过就不会出事,他所中的毒你可有?”
“我并不知他所中何毒。”瑾玉摇了摇头,“可否容我明日去问?”
以前问顾云凰,他不愿意说,现在有人要替他解毒,他难道还能瞒着不成。
纳兰依然只道:“我还有其他事。”
言外之意,等不了明天。
“爹爹,也许真的可以再等等。”不等瑾玉开口挽留,一旁的纳兰玖璃扯了扯他的袖子,“湘王说,娘亲要找的人就在皇宫,既然这样,那么那白衣男子也就没什么用了,你还担心什么。”
纳兰依然不语。
纳兰玖璃仰头,望着他斗笠之下精致的下颌,再接再厉,“她是去找人,又不是和人私奔,有什么好生气的,唉,难怪她说你高冷,依我看那个白衣男都比你显得可亲……”
纳兰玖璃话未说完,便见一道雪白的衣袖挥了过来,险些将他掀翻。
纳兰玖璃惊呼一声,抱头蹲下,却见纳兰依然已经从他身边跃了过去。
“我们住哪?”纳兰玖璃起了身看向瑾玉。
瑾玉朝他笑了笑,“你爹爹走的那个方向,最后一间,最宽敞。”
纳兰玖璃转身追着纳兰依然而去,还不忘朝身后的瑾玉吩咐,“这次多亏了我才留下爹爹,明日的早膳给我准备丰盛点。”
瑾玉摇头笑了笑,回过身迈步走进了顾云凰的屋子。
走近了床榻,见他双目紧闭,依旧是那张易容之后的清秀面庞,沉睡时显得安静而无害。
瑾玉坐上了床头,靠着床榻。
今夜就守在这儿了。
伸出指触上顾云凰紧闭的眸子,手指拂过的睫羽似乎颤了一下。
瑾玉眸色一喜,原以为下一刻,那双眸子就会睁开来,但那睫毛一颤之后,竟是不再动了。
眉目划过一丝失落,指尖再度拂过他的睫毛,一下又一下。云霞沉沉,满山遍野的红色杜鹃花盛开,宛如十里红尘。
山腰处,围着层层栅栏的小院之中,身着素雅长裙的女子坐在石桌之上,淡薄脆弱的肌肤白的几近透明,被白裙包裹的身形清瘦。
那是一种清灵却又纤弱的美。
她十指纤纤,正抚着一把棕色古琴,流畅的音律自指尖逸出,如高水流水般悦耳。
正对面,一袭绛红色衣裳约莫八九岁的少年正拿着草根,逗着眼前关在笼子里的燕子。
倏然间,风起,拂过二人的衣衫也带起了满院桃花飘零。
琴声渐停。
“音儿这次回去,你父亲同你说了什么?”女子收指,朝着对面的少年淡淡一笑。
“问娘亲过得可好。”少年顿了顿,而后道,“似乎是有将娘亲也接过去的打算。”
“那你这次回去告诉他,不可能。”女子声线虽柔,却是说的笃定,“音儿你可知为什么我在你面前提他总说你父亲,而不是你父皇?因为我希望他永远是那个对我许下诺言的人,不是什么九五之尊,我从不当他是帝王,但我这几年也明白了,我一直便是活在自己的梦里。”
少年静默不语,只是安静地听。
“音儿你说……”她起身走到少年身侧,抬手搭上他的肩,“男子三妻四妾,女子从一而终,公平吗?且他是帝王,后宫佳丽千百人。”
少年道:“自然是不公平的,但世人的想法与我们却不一样。”
“我管不了世人,但我能管我的音儿。”女子勾唇浅笑,眸色却一派认真,“多年之后,也许你也会碰上心仪之人,但是你必须知道,世间女子虽有许多与人共侍一夫,但心底最想要的依旧是一对一的感情。”
少年点头,“明白娘亲的意思。”
“故而,不要与你那些兄弟争什么,皇子相争无非就是为了皇位,那个位置于众皇子而言都是很具有吸引力的罢,可我,真真只希望你做个普通人,这已经是奢求了,你脱离不了皇室,那么以后做个闲散王爷就好。”说到最后,她语气已然开始发颤。
少年静默了半晌,没有回答。
身后的女子眸中划过一抹黯然,她的要求,确实是有些过分。
然,她未想到——
“皇子也罢,平民也罢,我最想看的,是娘亲脸上能多几丝笑容,我从不稀罕那个位置。”他语气平淡,却是万分笃定,“我并不想承认顾玄曦是我的父亲,因此,也不要他的地位,无论今后我能站得多高,都不会触及那个位置,此生,誓不为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