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未寒手下施针不停,叶茫端坐在石凳之上,目光恍惚而又有些空洞。
这些日子以来常常在脑海中浮现的那人容颜,原以为他们之间一度平淡,没有任何逾矩行为,不想原来早已经……
明黄色火光映照的石洞之内,白衣少年面色绯红如火,蜷缩着身子,淡粉色衣裙的女子关切地上前要看,却被一把推了开,眼见着白衣少年狂奔出石洞,一头栽进清凉的河水之内,她大惊失色,想也不想也跃下去将他拖上了岸,却发现他身上滚烫的吓人,她的指尖触及他的额头,焦急询问,却被他一二再推开,终而,女子也怒了,上前扳过他的肩头厉声询问,却被他扯过压在了地上——
瑾玉站在花未寒身侧,望着眼前怔愣的几乎像是木偶一样的叶茫,垂下了眸子。
也许,尘封的记忆被打开,于他而言,会有些不大能接受的吧。
一个一直认为自己还清清白白的少年郎,却连孩子都有了。
身侧的花未寒在叶茫的头顶上忙活着,自己的额上也布上了一层细细的汗珠,直到最后一根针从身前人的头顶上拔出,还未等他喘口气,便见眼前一道白影掠过,如同轻烟一般,白衣锦服的男子已然掠出数丈之外。
“叶茫!”瑾玉见他如此反应,抬步就要跟上去,却被花未寒抬手制止。
“许是他记忆恢复有些事儿暂时还无法接受,这样的反应十分正常,之所以封锁一个人的记忆,便是因为那段记忆也许很是重要,恢复之时,会惊讶是必然的。”想当初给东方荣辰解开记忆时,他的反应也是十分愕然。
如果不是重要的记忆,又怎么会被封存呢?
“那便只能等他自己接受了。”瑾玉叹息一声,而后看着花未寒,淡淡一笑,“许久没有见你了呢,想不到再一次看见你,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花未安已经把躲藏的地方告诉了她,那便是冷宫,冷宫素来都只有几个固定的宫婢去打理,也难怪他们可以藏那么久。
且,她与花未寒说明了叶茫的状况,而花未寒虽说伤还未好,却依旧欣然应允了,瑾玉原本还担心解开记忆会耗费他的气力,他却只让花未安转告自己,将叶茫约过来就是了,解个记忆对他而言还是不难的。
“嗯,一年多了。”花未寒向来冷淡的眉目之间泛起一丝笑意,“上一回见面的时候,你还在唤我皇兄。”
“当时要与未安成婚,不叫你皇兄叫什么。”瑾玉挑了挑眉,“不过现在是叫不成了,我与未安好好的那么一场婚礼因着东方荣辰给夭折了。”
这话她是带着开玩笑的意味说的,不料花未寒听了,竟笑了,“幸而你们没有完婚,不然这称呼的问题可就不好解决了,届时你该叫我皇兄,还是皇弟?”
瑾玉一瞬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嗯?”
皇弟?
“如果不是因为我是夕照的太子,现在我该唤你一声十一皇嫂。”花未寒言语间,颇有揶揄的意味。
瑾玉这才明白花未寒说的皇弟是什么意思,他是十二皇子,阿音是十一皇子,她与阿音的关系……确实叫皇弟不过分。
“那你现在能说说为什么你这云若的十二皇子变成了夕照的太子?”她对此事还是有些好奇的。
“说来有些不可思议。”花未寒沉吟片刻,才道,“说是失踪,其实云若已经将我当作一个死人了吧,云若皇室的皇子要入秋明山接受考验,这你也知道,算来我是幸运的一个,面临的第一场战役,是同如梦以及我的二皇兄四皇兄,当时秋名山中还有百来名孩子,他们的命运便是被我们杀或者杀掉我们,第一场战役便是百人战,四人一组,都是八岁至十二岁的孩子,结束战役的规定是活的人同死的人数目要一样。”
“也就是说,四人中只能活两个?”瑾玉眉目微动,“所以,你与顾如梦联手杀掉了二皇子与四皇子?”
“不,应该说是她一个人杀掉了。”花未寒摇了摇头,“我自然是想不到,才八岁的如梦会有那样的心机,其实那种情况下,我们都不愿意对手是自己的兄弟姐妹,所以看见其他兄弟与那些陌生的孩子分在一组,都会有些羡慕。那个年纪的我们总是心软的,四个人站在一起,根本不知该如何动手,该先对谁动手,如梦是四人中唯一的女孩,所以二皇兄先挑了她下手。”
瑾玉忽然便是觉得最后这二皇兄应当死的挺难看,“后来如何了?”
“当时我与如梦站在一起,她看见刀尖,下意识抓紧了我的衣袖,我当时想也没想,徒手接下了二皇兄的刀子,我流了一手的血,如梦吓哭了,便开始哭喊着,哥哥们我们不要自相残杀,我知道东面的山洞下有个出口,我们一起逃走好不好。也许是心软了,二皇兄四皇兄都没有动作,相比较杀人,自然更想逃离。”
偌大的花园里,只有花未寒清凉的嗓音,瑾玉静静地听,听着他述说那些顾云凰从来不与她说的事情。
“山洞下的出口,其实通的地方是乱葬岗,在秋明山死去的人是得不到安葬的,因为守卫根本不愿意每天给那么多人挖坟,出山又绕的远,便在山的边缘,亦就是东面山洞挖了一处大洞通向山外,不知怎的被如梦发现了,她要带着我们一同逃跑,我们四人悄悄跑到山洞那儿,二皇兄抢先着要出去,我与如梦不与他争,然后在四皇兄也出去的时候,如梦忽然拉着我往回跑,边跑边喊守卫,守卫闻声赶来,如梦告诉他们有两个人从山洞逃跑,守卫们气愤的将两个皇兄抓了回来,捆绑在烈日下要暴晒他们警告众人,二人暴晒半日,都没能挨过去。”
瑾玉听着他的叙述,只觉得当真有些钦佩顾如梦了,多大的孩子,竟是用计谋这样折腾死对手的。
“于是结果自然是我与如梦赢了,其实我不觉得她有什么错,是二皇兄动手在先,他想活,我们也想,各凭本事罢了,如梦当天夜里替我包扎手,问我疼不疼,我当时就猜到,只因我替她挡了一次刀子,她便记着我的恩了。”
瑾玉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狠毒如顾如梦,花未安与花未寒还会将她视做妹妹,这种在生死边缘共患难的经历,确实难忘。
“逃离是十分困难的事,也就在那次之后,那处山洞被堵了上,守卫们又换了地方开洞,我们再没听说过有人逃跑的事,但有一天如梦却忽然跟我说又寻到一个出口,但守卫所居住的木房离我们十分近,每隔半个时辰来巡查一次,山中每日都有死人,他们要随时清理尸首,我们逃了被发现也会很快被捉回来,便忍了下来,直到第二次战役,这一次的对手是两个陌生的孩子,十分瘦小,对我们有些害怕,他们很快被如梦说服着一起逃走,到底心思简单了些,被如梦忽悠着先钻出山洞,如梦以同样的方法拉着我往回跑,叫了守卫去追那两个孩子,而后再与我逃出山洞。”
瑾玉听到这儿,问道:“那你们上一次怎的不用这个方法逃。”
“上一回我们不逃,是想知道被捉回来的下场,原来是暴晒一日,那次之后,我们便常常去烈日下晒,受不住了再钻回帐篷里,偶尔还帮着守卫打水做杂活,他们只当我们是为了讨好,不理睬我们,却不知我们是为了锻炼体质,不过一个月我们便被晒得肤色很黑了,伙食不好依旧很消瘦,但是常做粗活,体质却又变得不错。”
“你们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被捉回来之后暴晒一日,不至于撑不下去?”瑾玉眸中微微有些沉重,本该是最尊贵的皇室子弟,竟要吃这么多苦头,还要替下人做粗活,虽说那个地方本就没有尊卑之分,但想象一下他们原先过的是怎样锦衣玉食的生活,忽然被送到那样一个地方,天堂到地狱,才十来岁的他们如何接受。
“对,做了最坏的打算,而我们担心的事也真的来了,守卫很快发现我们调虎离山,很是气愤策马来追,我与如梦奔跑在山路间,可以说是走投无路,却看见了一匹马,看着她没了力气,我便拉着她跑,哪料到绊了一跤摔伤了,我让她不用管我,她倒是真的没有来管我,往马匹的方向跑了过去,而后她竟策马往回奔,看了我一眼后,循着另一条山道跑了,竟是为了引开守卫,我们不会御马,只看见过那些守卫骑,看着她在马上颠来颠去骑不好,很是滑稽好笑,可当时我却想哭。”
“你们骑马术不精,就算有马匹估摸也是跑不了多远,但是她这样却是为了给你争取时间。”瑾玉沉声开口,“所以,她被捉回去了?”
她从未想过,那个被她一直厌恶着的女子竟也有这般舍己为人的时候,花未寒不过是因着曾经小小一个护她的举动,她能感激至此,想来她内心曾经是十分孤独的。
花未寒点头道:“是,她被捉回去了,而我却碰上了一对母女,原来是那马匹的主人,女孩远远地看见马儿丢了才带着她娘亲过来,看见我受了伤,便上前给我包扎,那时的我防备太严,山中的训练使我变得毫无人气,冰冷而麻木,对于她的好意也不知道感谢,她倒是也不在意,问我家住哪里叫什么我也不回答,她却一点也不生气。”
“那女孩是未安。”瑾玉的口气笃定,“同她一起的是夕照皇后?”
“嗯,母后是一个很和善的女子。”花未寒说着,冷淡的眉目间有一丝温暖之色,“她以为我是个孤儿,便提议带我回去,我对她们态度不好,是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如何对人好,却没有想到她们竟不在意,与她们生活我才知道什么是快乐,但我始终担心如梦,我夜里睡不着,未安发现我的不对劲便来问我,多日的相处我早已放下戒备,我将在我身上发生的所有事都告诉了她,你猜她后来怎么劝我的?”
瑾玉听到此处心想总算是说到点开心的了,脱离了沉重的氛围,不由笑道:“怎么劝?”
“她说,她是鬼医的弟子,她的师父很厉害,她要带我去见师父,学医术学武功,变强了以后可以去救如梦,她说到也真的做到了,鬼医见我第一眼便说我有资质,收了我做弟子,其实未安应该是我的师姐才是,那时陌宸也拜入了鬼医门下,他是我师兄,但未安比我小,就是不愿意让我唤她师姐,鬼医与陌宸也很是疼爱她,竟将师门规矩改成了按年龄排名,最晚拜入师门的我就这样做了大师兄。”花未寒说到这儿,也觉得有些好笑,“而未安这个大师姐,变成了小师妹,她说,做师兄的凡事要让她,我与陌宸才明白,原来她不想当大师姐是怕我们要她让。”
瑾玉也觉得甚是好笑,没想到未安以前这般可爱,而后,又听花未寒继续道——
“这样的日子过的很快乐,不知不觉也有几个年头,我依旧没有忘记要救如梦,可是有一天,却有一支队伍到了我们的木屋前,领头的人见到我们下了马便跪在母后的面前,说是陛下请她回宫,我记得她当时冷哼了一声,显然是不愿意,那侍卫首领二话不说将我们三人强行带回了夕照王宫。”
“那你怎么做上的太子?”瑾玉道,“皇帝自己多出了一个儿子他是如何接受的?”
“我也是到了之后才知道帝后分开了十几年,父皇还是皇子的时候,为了巩固地位娶了别人,有负青梅竹马的母后,母后有了身孕却也十分倔强的选择了离开,父皇找不到她人心中又挂念又愧疚,登基之后也派人四处寻她,却没想到,找她竟花了十几年。”花未寒说着,轻叹了一口气,“他见到我和未安就以为是他的孩子,母后当年有孕他是知道的,母后不愿原谅他,不愿做皇后,封后大典却还是照样进行了,我与未安一个做了太子一个做了公主,几年的感情,母后早已将我视作亲生,便没有说出实情。”
“天意。”瑾玉装模作样的感叹了一句,未想花未寒的人生如此多转变。
“远在夕照,重学了一遍宫廷礼仪,念书做功课与骑射都没有落下,父皇看的紧,我都不知怎么回望月的秋明山,但是忽然有一天,父皇竟对我说云若十八皇子登基,派遣了八公主前来与夕照联姻,我当时心下一惊,那是我八皇姐,但是我怎么能说出来呢。”花未寒说到这儿,有些无奈。
“我找人去探了探云若皇室如今还剩几人,得知如梦也在,我很是高兴,九姐,十一哥,十三妹,十四妹,十六妹,十八弟也健在,我欣喜的同时却很是无奈,不能让母后犯欺君,为了国家利益不得不联姻,那时我与未安早已情投意合,顾芷晴将未安视作了眼中钉,我对顾芷晴几乎不理睬,却没法阻止她的暗中捣乱。”
“为什么不能阻止。”瑾玉眸色一沉,“她做了多少伤害你们的事?”
“她一直在针对未安,我也惩戒多次都无用,且又不能杀她,因为她的血是十一哥的解药的一部分。”花未寒垂下了睫羽,再出口的话有一丝无奈,“十一哥服用了慢性毒药相思泪,此毒霸道无比,其实我与十一哥还小的时候就要好,进了秋明山后竟然没有见上几次,不过我也庆幸不用和他相残,得知他中毒,我与未安使了多少方法也只能拖延和压制,而每个月,云若就会有人送解药来给十一哥,不过解药在他擅自来望月的时候断了,所以发作才会那般频繁。”
“顾玄曦为什么断他的解药?”瑾玉压下心底的波澜,尽量使自己冷静下来,眸底却是压抑不住的冷冽。
云若真正的掌权者她早已知道是谁,也不难猜出解药由谁控制。
“因为他擅自离开云若,相思泪的解药中有一味疗伤的圣药碧邯叶,顾玄曦喂给了顾芷晴,碧邯叶服下与骨血相融,顾芷晴的血便成了解药,而她的血取下来,只有在二十四个时辰之内有用,时间一过便没有效了,她不能死,因为血要活人血。”花未寒顿了顿,而后道,“但是十一哥明知没有解药还是来望月了,也许他是觉得自己时日不多,能多陪你则多陪你……”
话音未落下,花未寒便见眼前黑影一掠,瑾玉朝着花园外便奔出去了。
耳边都是呼呼风声作响,胸膛里的心跳到无比厉害。
她终于是明白为什么顾云凰许多事都不愿告诉她。
光听着花未寒的描述,便觉得他们的日子很苦,既然有本事从那鬼地方出来,为什么偏偏只有顾云凰中毒?
让一群原本天真无邪的孩子自相残杀,且都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姐妹,顾玄曦,这个人的心究竟是什么东西做的,亦或者没有心?还是他根本就不是个人。
一路跑回了自己的房屋撞开了门,抬目见到榻上那抹熟悉的身影,紧绷着的心忽然松下。
“阿瑾?”顾云凰见她有些不对,眸中疑惑,“你怎么……”
话未说完,门口那人已经奔到榻前一把抱住了他,而后,她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阿音,我们去云若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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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交待了不少事了,未寒为什么是太子,顾芷晴为啥不能死,还有黄莺为啥老是毒发,没交代的接下来几章再弄清楚,然后码结局,九月俺就可以结局了,就可以暂时脱离码字地狱,好开心,哦呵呵呵呵…
我舍不得你们,你们会舍得我么~好吧容许我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