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是被皇上射死的,这事除了凤君默就只有花吟知道了,因为知道的几个内侍都被毒杀了。
丞相是被凤君默误杀的,这事那天一同来冬狩的众人都知道,只不过皇上下了禁令,此事不可外传,违令者重责。次日又张贴皇榜,昭告天下:丞相南宫元因身染重疾,不治身亡。天下百姓皆信以为真,朝堂之上文武百官,知与不知一半对一半。此事重大,丞相与烈亲王一文一武,一直以来被誉为大周国数十年来屹立不倒的两大基石,若是乱传,稍有不慎会动摇国之根本,况皇上也是摆明了包庇,不管众人出于何种心思,但最终都选择了沉默。
花吟到了前殿并未找到无踪口中正在对打的凤君默乌丸猛二人,一直出了寺门,隐约听到打斗的声响,忽见得有人从头顶飞过,落在不远处的石阶上,紧接着又是一人。
凤君默一身素色衣裳,并未携带任何利器,倒是乌丸猛,因为他从来都是剑不离手,大抵是为了坚持他心底的武人公平,他的剑并未出鞘,二人打的激烈,凤君默也是看到了花吟,稍一迟疑,乌丸猛的一记重拳夹着凌冽的疾风便狠狠的砸在凤君默的胸口上了,他连连后退了七八步才堪堪站住脚,一只手捂住胸口,眉头紧皱,露出隐忍之色。
乌丸猛还要再战,花吟急喊,“猛大人!”乌丸猛一怔,收了手,但仍落在下山的石阶上,挡住凤君默的去路。
花吟一面跑,一面喊,“夫人一直千叮咛万嘱咐,叫您遇事不要冲动,况且事情该怎么解决,自然是你家主子说了算,您就别添乱了好吗?”
花吟跑到二人中间,快速的看了凤君默一眼,“你怎么来了?”面上却是防备的盯着乌丸猛不放,生怕他突然出手。
凤君默张了张嘴,本想说些什么,最终无奈一叹,低了头,他素来敬重丞相,出了这种事,他自是连日来食难下咽,寝不安稳,有心去相府吊唁,又被皇祖母等人拦着不放。皇上他们考虑的是,既然这意外已经给圆过去了,就叫他先避开风头,等时间冲淡了这段记忆,一切的一切自然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一个世子,按大周律法,弱冠之年就要封王的,若是名声不好了,日后对他的前程也有影响。况烈亲王那火爆脾气,如今正气头上,真有可能干出大义灭亲的鲁莽事。凤君默既然顶了这罪,心中也是有愧的,只等着丞相停灵建国寺,就迫不及待的过来吊唁,一路小心翼翼,后来听小沙弥说送灵的人都走了,他不放心,又等了一个多时辰,确定没有人下山了,这才正大光明的从前门入了建国寺大殿,哪料被习惯站在屋脊上的乌丸猛看见了。
乌丸猛二话不说,上前就开打,凤君默吃了一惊,自是不愿与他厮斗,心内暗怪自己不够谨慎,连战连退,只想避其锋芒,火速离开,改日再来,但乌丸猛并不打算放过他,一直堵住他的去路,逼得他无路可走,只有一战。
此刻凤君默虽没有说话,花吟也明白过来了,面上一片哀色,说:“我大哥还在里头,你快些走吧。”
乌丸猛冷哼一声,眸中尽是博皮拆骨的狠意。
花吟心头一跳,心知时间不等人,越是耗掉一分越多一分危险,遂快步走到凤君默身前,直接上手推他,“你快走吧!快走,快走,”又压低声音道:“南宫瑾他最近很不好,我怕他控制不住,后面那个,我来拖住他。”言毕又转身看向乌丸猛,“君子报仇十年尚且不晚,你急什么?再说了,这本就是南宫家的家事,你虽是家奴,却也不能越俎代庖,干涉主子家的私事!”
乌丸猛被气的目眦尽裂,但好歹将这话听了进去,微偏了头,握着剑的手青筋毕现。臭小子,若不是念在这几天你真心照顾主子的份上,我非将你的头拧了当球踢不可!
凤君默眸色深沉的看了花吟一眼,见她神色憔悴,眼圈都是黑的,竟不自觉的握住她按在自己胸口的手,微不可查的一叹,正要转身离开,突听的一道极冷极冷的笑声。
花吟一凛,循声看去,果见南宫瑾笔挺的站在石阶之上,一身雪白,面色冷的仿似千年寒冰,她不自觉的推了凤君默一把,只希望他不管不顾的快些离开。但凤君默不是那种贪生怕死的小人,他是王族贵匱,正人君子,他很自然的站住步子,转过身,情绪复杂的拱手道了句,“南宫兄。”
“我尚未来得及去寻你,你倒自己过来了,甚好,甚好。”南宫瑾嘴角一掀,几乎从齿缝里吐出这几个字。
凤君默无言以对,面上难堪。
“猛,”南宫瑾死死的盯着凤君默,双眸瞬间浴血。
乌丸猛会意,将手中的剑扔向南宫瑾。
南宫瑾却只是用玄铁软扇一拍,打向凤君默。
花吟本就站在凤君默身前,那剑直直朝她飞来,凤君默不得已一跃而起劈手接住那剑。
南宫瑾见他握剑,二话不说,将手中的玄铁软扇飞快的一拆,竟连成了把软剑,剑端挥过,灵蛇一般,剑尖直指凤君默,眼角余光扫到花吟傻了一般动也不动,南宫瑾怒极,厉声呵道:“闪开!”
凤君默虽然不想和南宫瑾对决,但南宫此刻来势汹汹,他试图说了几句和解的话,但见南宫根本听不进去,且剑势越来越凶猛,只得集中精力应战。
花吟站在一侧,心急如焚,南宫瑾此刻完全丧失了理智,双眸血红,招招致命。而凤君默就相对冷静的多,他一味防守,顾虑颇多,因此处处受制,往日能战个几百个回合分不出胜负的二人,此刻也才五十招过去,凤君默身上已然好几处剑伤。
“猛大人……”花吟忍不住冲乌丸猛大喊,“夫人再三叮嘱过,此事需得暂且隐忍,不可鲁莽行事。他毕竟是烈亲王世子。若是有个万一……”
乌丸猛偏过头,根本不理她。
花吟见与莽夫说教无用,急的抱住头就冲到二人中间,南宫瑾正与凤君默战的不可开交,花吟这般无头苍蝇一般的胡乱冲撞,自然危险重重,而南宫瑾已然失去了理智,眼里除了要取其性命的凤君默,根本就没有其他人。一剑下去险些割破花吟的喉咙,凤君默迅捷转身,抱住花吟,后背却结结实实被划了一剑。南宫瑾不等凤君默反应,抬起一脚将他踹飞了出去,旋即飞身而上,待凤君默抱着花吟滚落在地,南宫瑾的剑已然抵在了凤君默的咽喉处。
花吟倒在地上,仰视着南宫瑾,那一瞬间,她仿若看到了来到地狱的死神,眸子暗沉的深不见底,透着浓浓的死气。上一世那个恶魔般的他竟在此刻与现在的他重合了。花吟心底发凉,只觉得骨节寸寸冰寒入骨。
南宫瑾嘴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他动了动手中的剑,凤君默脖颈处便渗出了血,只要再深一寸,他就能割破他的气管,让他丧命当场。
却在这时,突然一道白雾扬起,南宫瑾迷了眼,眼睛一时痛的睁不开。南宫瑾本要一鼓作气刺死他,花吟却在千钧一发之际双手握住那双刃软剑折向一边,大吼一声,“走!”
南宫瑾虽眼不能视,却感到剑身被制,猛然抽开,花吟只觉得十指都要被削断了般的痛,旋即满手鲜血淋漓,染红她身前白衣。
乌丸猛恰在这时也反应过来,飞身扶住南宫瑾。他凶狠的瞪着花吟,目眦尽裂,“你刚才冲主子身上撒了什么?”
凤君默早先也闪身离开,但见花吟竟为了救他,徒手攥住白刃,也是骇的怔愣当场,没了反应。
南宫瑾此刻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身上的力气一寸一寸的流逝,他低吼,“说。”
花吟惨白了脸,几近哀求的趴在地上,“大哥,你放了他吧,现在的你太不理智了,等你想清楚了再做打算也不迟……”
“杀了他!”南宫瑾咬牙切齿。
乌丸猛得令,二话不说就去擒凤君默。
花吟深知此刻的南宫瑾疯了,而乌丸猛从来就是一只疯狗,主子让咬谁他就咬谁,从来不问为什么,天生的杀人机器,凤君默之前与南宫瑾大战已然精疲力竭,如今再对上他,只有死路一条。花吟狠狠咬住下唇,根本没时间谋划以解眼前的危机,却是本能的一声大喊,“等等。”
乌丸猛因为那一声喊,身形倒是顿了一顿。
“我刚才撒的那□□是□□,若是大哥不在一个时辰内跟我回药庐,就会全身武功尽失,耳聋眼瞎。”花吟跪坐在地上,挺直腰背,冷着一张脸,掷地有声。
南宫瑾就在花吟面前,因此她很清楚的看到他整个身子猛的一颤。
“是吗?”他冷冷的盯着她,“一个时辰足够我宰了这个小子,猛!”
花吟出其不意,探手入怀,又是一瓶凉凉的液体撒在南宫身上,“此药只需一刻钟便能叫人七孔流血暴毙而亡,你能确定一刻钟之内能擒住凤君默,并杀了他?”她说这话,是冲着乌丸猛说的。
乌丸猛恨的牙痒痒,恨不得一时三刻就将花吟剁成肉酱,枉费主子一直以来对他信任有加,没成想他今日竟做出这种叛主之事。
南宫瑾怔怔的看着花吟,他虽然视线模糊,但她颤抖的剧烈,他自然看得出她的害怕,因为怒极他反而笑了,他说:“你竟为了他,要害我?”
花吟嘴唇颤抖,“我不是为了他,我是为了你啊大哥。你有你的宏图大业要完成,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自毁长城,那是烈亲王世子,他的父亲手握大周大半兵权,那是足以和大金国抗衡的力量,您是心中有沟壑之人,不能因一时激怒做错了事啊。”她说的小声,尽量只够南宫瑾听到。
站在远处与凤君默偶尔对打几下的乌丸猛心中实在担心主子的安危,不时回头张望。心头暗骂,该死的无影无踪哪鬼混去了!!
南宫瑾缓缓伸出手摸上花吟的脸,感觉到她故作镇定的颤抖,他冷哼,“放他走。”
乌丸猛也不客气,直接将凤君默一掌打出老远,花吟虽下颌被制,但仍勉强看向凤君默。
凤君默深知花吟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他更清楚,自己多待一刻,于花吟来说只是有害无益,现在四周还潜伏着南宫瑾的人,他耳聪目明听的清楚,他现在连保护自己都是问题,更匡论要带了她一起离开。
花吟见凤君默仍在犹豫,急的大喊,“走啊!”
凤君默不再犹豫,掉头飞快的消失在密林深处。
花吟见凤君默离开了这才放了心,微不可查的吁了一口气。
“你到底是何来的自信,他走了,你留下来就安全了?”南宫瑾自她的下颌摸上她细嫩的脖颈,缓缓收紧。
花吟的呼吸逐渐不畅,压榨般的疼瞬间蔓延至全身,尤其是肺部都快绞在了一起。南宫瑾嗜血的双眸就在眼前,面上带着狰狞的笑意,她悲哀的发现,这一刻他是真的想杀了自己的。
乌丸猛见此情形,急上前,道:“主子,你身上的毒还没解呢!”就这样杀了他,谁给你解毒?
毒?要说她想毒杀自己,南宫瑾是不信的,且不说她没这个胆子,就是她一心的救死扶伤悬壶济世,身上会随身携带致命的□□?然现在身上这寸寸失力的感觉,或许只是麻药吧。
但,还是觉得心痛的,因为她竟然为了维护别人,这般对自己。
失望……
好失望啊……
南宫瑾的眼里不容许背叛,越是放在心尖上的人,越是受不了哪怕一丝一毫的背叛,不管是出于什么缘由。她竟然为了护着那个人,对自己使出这样的手段。
无法原谅……
无法原谅……
花吟觉得世界开始黑暗了,天旋地转,她不想挣扎,因为她知道挣扎也没用,他那样的人,想杀死一个人,不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么,只希望自己一时的冲动不会祸及家人,应该吧,她帮助过南宫金氏,帮过兰珠嬷嬷,帮过乌丸铃花……
时间仿似静止了一般,南宫瑾不断的收紧力道,手心里脆弱的触感如此的清晰,只需轻轻一拧,就能让她颈骨断裂,这么细嫩的脖子,只需轻轻一下。虽然眼睛看不清楚,但是他能感觉到她的生命在慢慢消失,想到也许有那么一天,她躺在冰冷的棺材里,不再哭不再笑,不再与他说话胡搅蛮缠,亦如此刻躺在宝殿中,他的舅父一样。他的心,竟绞在一起般,痛得他喘不过来气。忽地,只见他猛的倾下身子,一口鲜血自嘴里吐了出来,握住花吟脖子的手也无力的松了下来。
乌丸猛惊骇万状,口内大骂,“你他妈的,真下、药了!”当即一脚当胸踢上花吟,直将她踢飞出去老远,好在无踪本就隐在暗处,几乎是本能反应远远的接住了。南宫瑾本要合上的眸子骤然大睁开来,他反握住乌丸猛扶住自己的手臂,五指如勾,恨不得掐进他的肉里,“不许伤他!”他只来得及说上这么一句,双眼一合,睡死了过去。麻药起效了。
南宫瑾心里清楚,他会吐血只是因为激怒攻心,血不归经。
花谦不会害他,怎会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