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邪尘在广懋宫里那棵苍翠了百万年的树下找到帝无湮时,他还是一副沉睡不醒的样子。
望着脚下堆积如山的空酒壶,再看着帝无湮那泛着微红熏醉的脸,舞邪尘无奈的叹口气,唤来仙侍去找些醒酒汤过来。
仙侍回来的很快,将手里一大罐的醒酒汤递给舞邪尘,舞邪尘讶异的挑了挑眉:“用不着这么多吧。”这一大罐子全喝下去肚子也会撑破的。
仙侍愣了愣,看了眼昏睡不醒的帝无湮小心的措辞道:“之前折澜星君给帝君喝了两罐醒酒汤...”
所以,是喝了两罐还没有醒过来是么?他给他喝一罐不是一点用都没有?
舞邪尘惊悚的看向睡的安详无比的帝无湮,深深的无语了。
“他不会把仙界的酒都喝光了吧?!”舞邪尘严重怀疑帝无湮喝光了仙界所有的酒,看这喝酒的架势分明是至死方休啊。
仙侍迟疑:“这个,帝君只是喝光了四皇子殿下私藏的所有酒。”仙界的酒还是有的。
堇宋喜欢藏酒在仙界是众所周知的,他的宫殿里私藏的好酒估计抵得上大半个仙界的酒了,只是这么多酒竟然被一个人一口气喝的所剩无几,堇宋回来了估计要哭的眼泪哗啦了。
“唉,难不成是受了什么刺激?怎么好端端的跑到阿宋这里喝闷酒了呢。”冥王殿下想破脑袋都没有想明白,走到帝无湮面前蹲下,望着昔日里沉稳睿智内敛聪慧的八荒之主如今醉成这幅德行,忍不住摇头叹息。
仙侍在一旁小声的附和道:“帝君是那日从思过崖回来后就开始喝酒,冥王殿下,帝君是不是在思过崖那里受了什么刺激啊。”
舞邪尘闻言嗤笑一声,挥挥手打发了兴致勃勃的仙侍,兀自一个人看着昏睡的帝无湮,想着仙侍方才的话,不由得轻笑出了声:“呵呵,你怎么可能在思过崖那里受刺激呢,这天底下能刺激你的只怕是还没有出生才对。”
扶起帝无湮,舞邪尘在他的身后盘腿而坐,双手凝聚灵力覆上他宽阔的背,源源不断的雄浑灵力注入帝无湮体内。
“帝君啊,你再不醒来,你的小徒儿挽姜...真的要出事了。”
风清云白,苍翠万年之久的大树遮住了浮光,细碎的光照在两个人轮廓分明的俊脸上,投出一大片的阴影。
挽姜被关在晶石寒铁锻造的仙牢里,与其他所有的牢房隔绝,整日整夜里都见不到一个人。
她被关了三天,滴水未进,天帝的命令,不准任何人来看她。
牢里什么都没有,连个多余的石块都不存在,人间牢狱是最肮脏不堪的地方,但是仙牢却不同于人间,反倒是干净整洁无比。
这三天的时间里,挽姜静静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连姿势都没有换一下,若是走近了细瞧,就会发现她那双原本潋滟灵动的眼睛,仅剩下一星半点的光泽。
龙绶剑的剑伤尚未痊愈,魂魄虽无大碍,但是身体难免会遭到些损伤,几日下来一张手掌大的脸蛋更是瘦的厉害,下巴显得越发尖了,眼睛也比以往大了许多,一眼看过去黑墨般的双眼竟有些让人害怕。
三日的时间不短不长,足以让她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足以让她懵懂无知的单纯臻至成熟。
仙牢四面无墙,一阵突然刮起的冷风吹来,挽姜微微的瑟缩了一下双腿,抱着自己的胳膊在地上蜷缩成一团,脚腕处因微微的动作响起了一道清脆的铃声。
挽姜恍然,行动有些缓慢的撑着手臂坐了起来,目光看向自己掩盖在裙下的双脚,慢慢的伸出手一点一点的将衣服往上掀起。
白裙底下,一双好看的玉足细腻好似美玉,泛着盈盈润泽。
她没有在意这些,她只顾看着自己脚腕上那条红绳,这红绳真的很难看,编织的歪歪扭扭,绳上的每一个结都粗细不尽相同,手法尽显生硬和笨拙。
看着脚腕上的红绳,她不禁想起了那名男子,眼底稀稀疏疏的笑意渐渐淡去,手指无意识的抚摸着陌上铃,久久的失神。
陌上铃还是在她脚上,炼化它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功的,先前帝无湮耗损修为也只是将它的封印消除了一些,若不是天帝突然将她提前嫁去东海,陌上铃或许早就被拿走了。
仙牢里没有黑夜白昼之分,永远都是明媚的敞亮,带着侵入肌骨的阴寒,寸寸钻入,攻城掠地。
绥真静悄悄的走进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倒在地上睡着了的挽姜,眼角眉梢似有着千年不化的寒冰冷气。
陷入睡梦中的人儿似乎睡的并不安稳,精致秀雅的眉轻微的皱起,眉眼间绕着一股莫名的悲戚之色。
“阿梵…不要丢下我,我不要走…”
“我等你回来…阿梵…”
“……”绥真盯着胡言乱语说着梦话的挽姜半晌,见她还不醒,碧青色的水裙舞袖直直的对着挽姜扬起,盛开的舞袖如同展开的蝴蝶翅膀,挽姜在碧青色的舞袖下飞了起来,毫不犹豫的撞向了寒晶铸成的牢门上。
“唔…” 背上剧烈的疼痛快速的窜入四肢百骸,挽姜痛吟出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模糊的青色身影。
“你…”挽姜伸手擦掉嘴角溢出的血迹,靠着牢门缓慢的站了起来。
绥真冷哼一声,心情愉快的看着挽姜吃痛的模样:“哎呀,我只是好心的想叫醒你,谁知道一不小心就…挽姜,你不会怪大姐的对吧。”
语气里没有半点愧疚和歉意,反而是夹杂着浓浓的嘲讽和漫不经心。
挽姜闭上眼,咽下喉咙里的血,声音轻轻的:“这里是仙牢重地不得擅入,若是让父君知道你违抗命令擅自跑到这里…”
“你有什么资格威胁我,你以为你还是仙界那个万千宠爱集一身的五公主么?你以为,除了我,谁还会来这里看你?哦,不对,应该这么说,你不妨猜猜看,现如今仙界里的人,有几个会站出来为你求情,嗯?”
“既然如此,你应该离我远点才好,若是不小心连累了你也进了仙牢,我岂不是罪加一等。”挽姜目光淡淡的扫了一眼脸色难看的绥真,扶着牢门慢慢的往一边走去。
她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着的,依稀记得似乎做了个梦,梦里的记忆已经荡然无存,但是她的心口一阵一阵的泛着疼,大抵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吧!忘了也好。
“呵,本宫是来带你这个弑兄不孝的罪人去众生台问罪,本宫要亲眼看着,看着你从高高在上的云端跌到深渊里,看着你自作自受最终自取灭亡。”绥真笑的猖狂肆意,目光带着报复性的得意和高傲。
挽姜沉默的看着她半天,继而转身朝着牢门口走去,背影微有些弯曲,在一片光亮的牢里显得几分难以掩藏的苍凉孤寂。
挽姜走到仙牢门口,望着外面望不见尽头的出口,右手扶着冷冰冰的牢门寒晶柱,没有回头,也不想回头,没有过多的情绪,亦没有只言片语的攻击。
只是平淡寻常的话语,里面的凄苦和失望又有几个人能读懂?
“你两百万岁生辰的时候,我送了你一株祝余花,你随手将它扔了,你说那是我随便在山上挖的一株野花,你说,我没有真心的要祝福你,你说...”
挽姜笑了笑,笑容微苦,眼底有晶莹划过。
“可是你不会知道,那株祝余花,是我花了一百年的时间才从极阴极寒的冰雪之地里养育出来的,为了那株花,我每天费尽心血的给它灌注精气灵源,一个人待在雪山里一百年没有出去,我想送你一株世间独一无二的冰雪祝余,可是你把它扔了...草木会枯,是厌倦了一直繁冗的绿,苍翠了万年,也等不到懂它的人。绥真,人心也是会枯萎的,我一厢情愿的努力和付出,你何曾有过半点珍惜?”
提脚走出仙牢,脚踝上发出一阵清脆的颤音,挽姜吸口气,扯了扯有些僵硬的嘴角:“我把你当姐姐,你把我当仇人。我们...大概是真的没有缘分做姐妹。”
慢慢的朝着出口越走越远,绥真低着头站在牢里,阴影遮去了她的面容,瞧不清楚她脸上的神色,空气似有些沉闷,静静的只余挽姜脚上陌上铃的声音一声声的响起,愈来愈远。
“呵...别以为你这样说,就可以抵消你的过错,挽姜,祈回是你害死的,我永远不会原谅你!”绥真歇斯底里的冲着走远的挽姜喊道,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眼底那丝丝的微乱。
白色的身影一怔,背影看上去愈发的孤凉,似乎轻轻的笑了一声,挽姜抬手覆了覆眼睛,终是走了出去。
我曾满心欢喜的想要靠近你,曾一点点的努力着想要让你敞开心底,可是我终究是无能为力,终究是不得不放弃。
你的心里有一道高高筑起的城墙,而这道城墙唯独只是为了不让我进。
大姐,我曾仰望你,在我许久前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