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过云襄手里的花盏,默不作声的走到河岸边,然后手里多出一支笔。
他握着笔低头凝眉了一会儿,然后提笔写了几个字,将素笺折好放入花盏中,而后点亮花盏,将花盏轻轻的放入河中。
清澈的河水里漂浮着一盏盏精致美观的花灯,宛如银河里碎碎点点的星辰,那样的耀眼,带着俗世浮尘的千种愿望,流向远方。
云襄眼睛亮亮的站在他身后,看着怀衣亲自将花盏放入河中,看着那盏她挑选许久的花灯在河中闪烁光辉,她心里高兴,嘴角明媚的笑意越来越大。
怀衣没有起身,他半蹲在那里,目光里是河水中深深浅浅的波纹,跳跃着一星半点的光芒,他低头看着越漂越远的花盏,抿了抿薄唇,手掌渐渐收紧,“西钥姑娘,这是怀衣欠你的约定,从今以后,你我各不相欠,绝不再见。”
他今日之所以会来,是思量了许久的决定,是他一贯干脆果断的行事作风。
青余山的怀衣上仙,心系天下苍生,满腹的智慧谋断,一双睿智的眼眸精明的近乎窥探人心,这样心思缜密滴水不漏的一个人,又岂会看不出,一个女儿家的小小心思。
一颗心,瞬间凉的透底。
云襄抬脚想走过去,想走到他面前去质问他到底是不是铁石心肠,可是看着他的身影,终究是止了步子。
明艳的水眸里渐渐地浮现嘲讽和讥笑,是在笑他,又似在笑自己。
她后退了两步,撞到了一对路过的平凡夫妻,神情恍惚间好像瞧见了怀衣转过身看她,那样深邃好看的一双眸子,里面是她从来都看不懂的情绪。
眼里渐渐的起了浓雾,早已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她一边后退一边摇头,嘴角咧的大大的,张扬的红裙飞舞,翩然如火。
“好一个绝不再见,凤临止,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凭什么命令本姑娘听你的?各不相欠?怎么可能各不相欠,凤临止你欠我的何止是一盏花灯,本姑娘只是不想跟你计较罢了,是,我是喜欢你,那又怎样,我西钥云襄敢作敢当,我敢承认我喜欢你,可是你敢吗?凤临止你不敢,你根本不敢承认。”
怀衣静静的看着她,不言不语。
云襄抬起袖子抹去满脸的泪水,有些粗鲁,有些狼狈。
“真是...本姑娘真是瞎了眼了才会喜欢上你这个顽固不化的木头,该死的凤临止,该死的怀衣上仙。”
她气的心口一阵绞痛,越退越远,随手从身边的一个卖玉器首饰的铺子上拿起一个巨大的花瓶朝怀衣扔了过去。
怀衣没有动,连眼神都没有眨一下。
花瓶在他脚边落下,碎了一地锋利的残渣。
“哎哟,这位姑娘,好端端的你扔东西干嘛,俺只是做小本生意的,你这...这...唉...”那位憨厚老实的商贩心疼的看着碎了的花瓶,一张沧桑的老脸皱的厉害,站在一旁长吁短叹的直摇头。
怀衣眸子动了动,他移开目光看向那位商贩,几步走过去,从怀里掏出一包银子递给商贩,声音清润无波,“老人家,这些银子权且作为赔偿,在下代她像您道歉,还望您莫要介怀。”
那位商贩立刻摆手,一脸的尴尬,“不...不会。公子太客气了,这银子太多了些,这位姑娘打碎的那个花瓶不值得这么多银子的。”
“多出来的银子,您便收着吧,惊扰了您做生意,万分抱歉。”他依旧温文,带着儒雅的谦逊。
云襄站在那里,冷笑连连。
“凤临止,你不累么?一直这样虚伪的装好人,你不累吗?”她语气尖锐而嘲讽,站在那里,张扬的眉眼带着犀利。
周围的人连同那位老汉见两个人之间氛围不太对,纷纷走了。
怀衣转过身,看着她,古井般的眸子无波无澜,“因你是魔,自然不会懂得这些。”
他的声音很低,传入云襄耳里,竟生生的有了回响。
因你是魔,自然不会懂得这些。
你是魔。
便不会懂得这世间拥有的情义与道义。
他的一句话,疼的她如同剜心。
她笑,明媚而生动的容颜,灯火打在脸上,镀了一层温暖的气息,却驱不散她眼里的寒霜,“是啊,我是魔,又怎会懂得你怀衣上仙的心思,你既是这般无情,我西钥云襄也不是非你不可,凤临止,今日我倒要瞧瞧,你这样的无情仙如何挡住我这个万恶魔。”
怀衣脸色一变。
云襄大笑,笑的眼角迸出泪。
她凌空而起,一袭火红的衣裳在暗夜里似火般明亮,透着妖异的血色,手里出现一条裹着赤金色的红鞭,乌发疯狂的飘舞,牙齿变得尖利犀长,眼眸乌黑一片,竟是没了瞳仁,纤细的手上,原本整洁素净的指甲瞬间增长,如血的颜色。
底下的凡人抬头瞧见她,吓得尖叫失声,落荒而逃。
“救...救命啊,有妖怪啊!”有人凄厉大叫,连滚带爬的跑远。
怀衣抿紧薄唇,黑衣无风鼓动,眼底一片空濛。
“凤临止,你不让我好过,我便让这天下人都不好过!”
她一伸手,大团的火焰从她身上飞出,如流星雨般砸落在华州城里,所到之处,火光四起,硝烟弥漫。
再一扬鞭,触到的凡人即刻殒命,房屋瞬间崩塌,草木乍然成了飞屑。
那一夜的华州城,宛如人间地狱,侥幸逃过此劫的凡人,竟不过寥寥数几。
云襄大闹华州城,华州城生灵涂炭,尸横遍野。
冥界这边一夜间多出来的无数冤魂,那些冲天的怨气无处消散,在地府里越积越多,冥界发觉事情闹大,当下一本折子递上了仙界。
仙界天帝震怒,命折澜星君率领五万仙兵捉拿魔界公主西钥云襄。
至此,仙魔两界再次开战。
魔界三星毒蛟泽,硝烟散去,地上一片狼藉血污,云襄站在那里,身后跟着八位护法,以及数万魔兵。
折澜星君负手而立,身后是损伤严重的仙兵。
折澜不说话,一时场面有些寂静,云襄侧着脸,眼角扫了扫折澜,开口道:“本姑娘心情不好,你最好别惹我。”
折澜星君严肃的板起脸,面容冷峻,“本君是奉天帝之命捉拿你这个魔女。”
云襄大笑,身子颤个不停,“天帝那老头真是老糊涂了,我是魔界公主,不是仙界公主,他又凭什么来抓我?”
折澜星君:“西钥云里已被囚于屠魔阵,失去了魔尊,魔界还敢如此猖狂,你已经犯下弥天大错,如今还不知悔改,仙界岂会放任你继续祸害苍生。”
云襄走上前,张扬的姿容,张狂的态度,极其嚣张的指着折澜星君说道:“别他娘的拿对付挽姜那一套来对付我,本姑娘本就是魔,生平只喜欢让别人不痛快,少在这里说一些狗屁的大道理,赶紧给我滚出魔界。”
“如此,仙界只好不惜一切代价将你捉拿回去了。”折澜看着她,语气平平。
她看了眼折澜星君身后的仙兵,目光忽地变得极其凉薄,连往日里的张扬和狂傲,都不复存在。
“你们仙界,从来只会赶尽杀绝。我的母后、父尊和哥哥,一个个的的离开了我,因为你们仙界,我失去了所有的亲人,现在,你们连我都不放过,呵呵,仙界容不下魔界,六界亦容不下魔界,可那又怎样,只要有我西钥云襄在的一天,谁敢动魔界一分一毫!”
她一定会好好的活下去,为她的母后父尊,为她的哥哥。
仙界带给魔界的伤痛,她要一点一点的还给仙界,连本带利的,全数还回去。
魔界即便是没落了,也绝不会容许仙界这般的欺凌侮辱。
况且,她还没有死呢,这些妄自尊大的仙,是不是太猖狂了!
“你们仗着人多欺负人,也好意思在本姑娘面前说大话,也不嫌丢人。”
“不知魔后为何不出来?”折澜忽地问道。
云襄眯眼,嘴角嘲讽的挑起,“她啊,在知道我哥哥可能永远出不来后,早就投入帝无湮的怀抱了,怎么,不过是一个没用的傻子,难道星君也对她感兴趣?她可真是有福气啊,有这么多人惦记着她。”
“挽姜去了帝君那里?”折澜有些吃惊,不过转念一想也就释然。
西钥云里被囚进屠魔阵,这辈子能出来的机会几近全无,挽姜此时去找帝无湮也不能怪她,毕竟也是可怜人,他只是有些担心,仙界的人如今都知道了帝无湮对挽姜的心思,这件事,恐怕有点棘手。
“哼,那个女人走了也好,她那样的人,永远配不上我西钥云襄的哥哥,丢人现眼的东西,滚的越远越好。”
折澜面色一冷,朝着云襄走近了几步,转开了这个话题。
“魔本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间,魔终究是魔,将苍生视作蝼蚁,把六界规则抛于脑后,这样残暴无情的魔,人人得而诛之。”折澜抿紧唇,手里多了一把犀利无比的长刀。
云襄看着那把刀,明媚的眉眼微微一挑,抱着胳膊冷笑道:“是了,终归你们有说不完的大道理,我也听的厌烦,还是直接动手的好,没有什么事,是动手解决不了的。”
她的话音落,始终守在她身后的八位护法纷纷上前,严阵以待的看着折澜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