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没有动静,那双手顺着她的肩膀慢慢下滑,一点点的握住她的手,那支箫,被放在她的掌心。
那样的凉,直透心底。
她说:“西钥云里,我这个人很小气也很爱生气,你若是不陪我,我一定会恨你,你听清楚了,我会恨你。”
他低低笑出声,压抑的咳嗽声从身后传来,她正要回头看,却被他眼疾手快的捂住眼睛,那双手是彻骨的寒凉,没有丝毫温度。
他的声音轻柔的在耳边响起,像是低喃,“挽挽,别看。”
她的眼前一片漆黑,手里的玉箫凉的钻心,她只是一动不动的站着,鼻间是浓的几欲作呕的血腥气。
他说:“挽挽,你能不能也为我戴一次簪花,守一回丧?”
他在这个世间,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能不能也为他戴一次簪花,为他守一回丧。
那双覆在她眼眸上的冰凉的手,消失无踪。
他到底还是记得她当初为了帝无湮守丧一事,他到死都不忘记得,因为他曾深深在意过。
她浑身颤抖的立在一方天地里,眼眸紧闭颤抖的厉害,四周鹅毛大雪飘飞,地下岩浆灼热滚烫,她的心,热烫而冰寒,随后空落。
他不愿让她看见自己死时惨烈的模样,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的模样,可她又岂能不知那是如何可怖的画面。
皮肤一层层的剥落,露出里面带着青筋的肌理,筋脉一根根的爆裂,血意横飞,浑身的骨骼一寸寸碎裂,最后整个身躯爆开,四分五裂,碎如粉末。
她睁开眼,眼前有一大团深蓝色的星辰团,裹着无数清澈闪亮的星子,在她眼前无声闪烁。
纷飞的大雪下的那样声势浩大,被风吹进眼里,那丝丝的凉意窜进心脏,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冷,她的手指已经冻僵,她惶然的将手伸出去,然伸了一半她便僵住了,大雪还在欢快的往下落,可那个给她暖手焐热的人,却再也无法给她暖手。
手中的玉箫,倏然落地。
她仰着头看着茫茫的天穹,泼天的大雪砸下来,一下又一下,砸的她摇摇晃晃。
支撑不住的跌倒在地,她眼睛干涩的看着眼前那漫天星辰团,双手撑在雪地里,一个人在那自言自语的说着话。
大风飘过,卷起地上的积雪纷纷扬扬,她身子娇小,很快被那样大的风雪尽数掩盖。
“云里,我去过南极天了,那里现在是一片平原,上面长满了碧绿的草,会结白球状的花,风轻轻一吹,便四处飘走,无拘无束的,挺好。是你做的对不对,你把黑妖林变得那样好看,这么久了我却只去看了一次,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你去人间看过吗,之前我们去的那家酒楼,已经变成了一座书院,每天都有朗朗书声传出,人间已经变了样,以前我们走过的那条栽满合欢树的路也不见了,那里现在是一条河,每天都有女子在那里浣洗衣服...”
“情花冢也不见了,变成一个很大很大的戏台,我瞧了半天,觉得戏台上唱的挺有趣的,我带你去看看,可好?”
“我还去了妖界,你不知道,那些妖你不管他们之后,他们可坏了,到处害人,我一气之下把他们变回了原形,让他们重新做妖,你是不是又该说我多管闲事了?”
“那把簪子,我修不好了,摔的太碎,怎么都修不好,你知道的,我太笨了,总是做不来这些,你什么时候再给我做一个簪子,我想要一支郁冬花形状的,像以前那支,白玉色嵌着翡绿,好看。”
“我看了好多故事书,比以前的更有趣更好听,你什么时候空闲了,我讲给你听。”
“云里,我给师父守丧,已经够了,这亘古的生生世世,我都不想再守丧了,我讨厌这素白的衣服,讨厌这素白的花簪,你不是喜欢看我穿红裳吗,我穿给你看好不好?”
“以前在扶溟川的时候,我总是忘了回去的路,那时你便让我带着陌上铃,可是云里,以前都是你来寻我,这一次换我寻你,可你太坏了,把陌上铃和归矣灯都带走,我没有了归矣灯,你还会不会找到回家的路?还会不会找到我?”
“你那么聪明,比我厉害多了,就是手笨了点,编的红绳又难看又扭曲,改天,我教你如何编红绳,又好看又漂亮的凤尾结,我送给你,送好多好多的凤尾结给你,我们要永远的长相厮守,要一直在一起,一起去看扶溟川上的花,一起去四海八荒游玩,我们要一起做好多的事情,这样可真好。”
“你总是骗我,我将你的名字刻在手臂上,是不愿遗忘,从来不是憎恨,可你说得对,心爱之人,应该刻在心上,呼吸一次,便痛一分,云里,我现在这么痛,你怎么不出来嘲笑我?”
“云里,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同你讲,还有好多话来不及跟你说,你怎么能离开,那些话,你让我讲给谁听?”
她的眼眶红的肿胀,却始终不曾落过一滴泪,她的唇边带着浅笑,目光缱倦的看着那越来越淡的漫天星辰团,身上血沫斑斑,如寒冬腊月盛开的梅,凛然挂于枝头,料峭独绝的美。
“其实你弄错了,我从来不是坚强的人。你替我想好了一切,让我余生没有挂忧,那你可曾想过,你和我虽是两个人,却只有一条命。没有你,我如何能活的下去...”
她一个人断断续续的说了好久,积雪在她身上越积越厚,她紧紧的抓着那把箫,目光含笑的同那漫天的星辰团说着话,直到那些星辰团,消失在大雪纷飞的世间。
身后的众人都像疯了一样想冲过来,可是他们过不来,他们在疯狂的喊叫什么,她已经不想听见。
这道结界本该随着云里的逝去而自发消散,可是并没有,或者说,挽姜并没有让它消失。
漫天星辰团消失的那一刻,那些迷离而好看的星子都不见了,那些温柔的围绕在她身边的浩瀚星辰,都消失了。
白茫茫的天野,这般静谧安然的六界,因循人事而尽天命的苍生,他们都相安无事,唯有他离她而去。
前世那样热切的盼望,那样可望不可得的姻缘,满心酸楚却不敢告诉他的委屈,害怕他会离自己而去的惶恐,让她惶惶度日不得安宁。
她好不容易等到这一世同他做夫妻,可上苍不愿予她悲悯,不愿施舍她半分怜惜。
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
她曾经参不透的佛卷经书,原来也是这般易懂。
可笑,为何总要在失去后方能大彻大悟!为何她要等到他们走到这一步才找回记忆!为何她总是伤他至深却毫不察觉!
“你总是说我傻,云里,你才是最傻的那一个。”
天地间,再没有像他那样的傻瓜,会为了一个不值得的她抛弃一切,她挽姜何德何能,值得你这样倾心交付。
我从不执着于得不到的,可我执着的喜欢过你,执着的爱过你,可即便是这一份执着,也终是空落了。
云里,余生千年万载,你要我如何熬过?
以后的万里风光如画山河,你让我邀谁同赏?
你母后说的对,我是你这一世,绕不过的最大劫难。
本是云路万里无风无雨,然遇见了她,终是百难横生万劫阻途。
她轻轻的执起那把箫,曾经在扶溟川,他坐在镜华云天里曾用这把箫吹过很好听的曲子给她听,那样清貴出尘的神态,那样举世无双的箫音,她听过之后,世间其他妙音,皆难以入耳。
他曾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存在,无论前世今生,他都是那个让她一见难忘再见倾心的男子,从来没有变过。
愚笨如她,竟然还记得当年他在扶溟川上吹奏的一首曲子。
那是一首福泽六界苍生的安灵曲。
多好,她还记得。
神泽浩天,安抚世间所有生灵万物,以神之咒语,辅以安灵之曲,涤尽苍生之不平。
她愿以神的身份立下此咒,愿用此身神泽,化息四海苍灵之怒,燃毁九州八荒邪煞,抚慰六界八方之灾。
冰冷的唇缓缓贴上那一支冰冷的箫,她阖上眼眸,眼前的世间,早已没了她眷恋的人,箫音再起,如泣如诉,如别如离,如一切爱恨缘聚,如所有悔恨难平。
安灵之曲,抚慰所有动荡不安的生灵,咒符渐渐在空中凸显,那样灿烂闪耀的庞大之咒如若遮天蔽日一般,令六界枯死的树木重新逢春,裂开的地痕缓缓阖上,那些迸溅的岩浆归入地底,苍穹之上,团起的黑云被金芒的太阳刺散,豁出的裂口慢慢补齐,瓢泼的大雪,也逐渐没了踪影。
许久许久,苍白的唇停止吹奏,唇边的箫在她手中一点点风干成沙,远飘而去。
她扬起头,乌黑的发长长的披散逶迤在地,素白的裙上落着厚厚的雪,她望着头顶那道一点点消失不见的结界,唇边终是露出细微而苍凉的笑意。
云里,凡人死了可以在黄泉相见,仙人死了可以共赴轮回,可是没有人告诉过她,若是神死了,该去哪里找寻?该去哪里相见?
长生万载,寒冬不灭,她该去哪里找她的云里?
上穷碧落下黄泉,你可曾到过碧落?你可有见过黄泉?
你可曾听见,她在心里一遍遍的唤着一个叫西钥云里的人。
罢了,还是她去找他吧,他一个人走,太寂寞了。
云里番外——她是他的命(上)
世间若真有救赎,那他愿意用所有的一切,换她平安喜乐。
他愿揽下全部的罪责,望上苍善待于她。
彼时他站在结界里,四肢百骸慢慢剥离肌骨,鲜血无声的溅起落下,他的目光透着云雾,深深的凝在了那抹朝他跑来的身影上,思绪却忽地飘向那亘久弥远的上古时期。
那时他是神界的神尊,宇宙洪荒里降生的远古神祗,他降临于大泽之丘,于混沌天地中化生而出,他甫一出生,注定成为神之子。
他一路走来,历经无数战斗,踏着无数的尸骨和稠血走到今日,他知晓自己从来不是悲天悯人的神,他心中之道,向来同旁人迥异。
可是他不在乎,他性子冷淡,对凡事漠不关心,神界除了难以应对的战斗需要他出面,寻常不会来找他。
他的神殿在扶溟川,那时六界已初现雏形,渐渐的,战斗也少了,他得了清闲,便终日待在扶溟川上看书下棋。
那一日,有魔族上将不怕死的闯上三十三重天,又恰好闯入他休憩的扶溟川,他近日闲得无聊,便陪那个魔族少将打了两场,目光便在这时瞧见了自己脚下那朵奄奄一息的野花,他从不是怜香惜玉之人,那一刻却忽地脚步一滞,没有踩下去。
魔族少将得了机会,长枪直直戳中他肩头,溅出几滴鲜血,他闪身而过,挥手解决了这个少将。
战斗终止,他缓缓落下,目光漫不经心的从那株半死不活的野花上掠过。
他的那几滴血,正好落在她枯萎的花瓣上,竟奇迹的令那株花活了过来,迎着微风欢喜的伸展着它的枝叶。
他顿觉有趣,低头瞧了那花半晌,而后将其带回了沧梧殿。
他本不过是抱着有趣的心态,又岂料这一株倔强生长的郁冬花,盘根错节的长入了他的心里。
那时的他没有想到,或许说是根本没有想过,这株花将会给他的人生,带来怎样翻天地覆的改变。
他将她带在身边千年,昼夜更迭间洒一洒水,她悟性颇高,又吸收了许多灵气,终有一日在他面前幻出人形。
那是他与她相处了千年之后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模样,他看着她眉间那朵熠熠生辉的郁冬花,看着她眉眼弯弯的朝自己笑,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出的小花精,目光中开始漫出一点点的轻柔笑意。
这浅淡的笑意无关情爱,无关风月。
幻出人形后,她依旧待在他身边,她对他似乎极为依赖,他为她取名素苡,他唤她,素素。
他教了她许多东西,亦教了她一些术法防身。
她性子活泼,从不喜欢安静待着,除非得了什么有趣的话本子,否则真是半刻也坐不住,十分的闹腾。
她本事不大,闯祸的本事倒是很大,经常把三十三重天上其他神族殿里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生。
他每每踱着步子寻过去,都会瞧见气的七窍生烟的众神,以及站在一旁笑意盈盈的罪魁祸首。
他从不限制她的自由,也任她随心所欲,三十三重天上任她折腾玩闹,终归是他养出来的小花精,他乐意给她收拾残局。
不过她越来越少出去玩,大多时候,她总是跟在他身边看着他,那时他只是以为她玩腻了,也长大了,却不曾仔细想过,她日日跟着自己的真正原因。
如若他早一点知晓,如若他多关心她一点,那么,她会不会不用离开他?
她会不会依旧欢蹦乱跳的待在自己身边,朝他笑的眉眼弯弯,祸事闯的问心无愧。
世上没有如果,他依旧是那个目下无尘刻薄冷淡的神尊,她依旧是日日守在他身边喋喋不休的小花精。
她记路的本事不太好,总是会莫名其妙的走丢,或者是绕一个大圈才找到地方,偏偏她自己还不自知,像个小傻子。
他想,他辛辛苦苦养大的小花精,可不能哪一天突然走丢了回不了家,他便花了些时日,做了四个精巧可爱的小铃铛给她,她十分喜欢那四只小铃铛,日日将它们系在腰带上,编了一个漂亮的坠子。
他还做了一盏青云仙花灯,她夜里回来,若是迷了路,铃铛的声音便会响起,他身边的这盏灯就会光芒万丈的亮起来,在漆黑的夜空下,那一抹光亮,会让她安然无恙的回到他身边。
她总是笑的眉眼弯弯,喜欢吃喜欢睡更喜欢闹腾,总是嚷嚷着去下界玩,但那时候下界不如如今的六界那样安宁有秩序,那时候下界非常危险,六界混乱的根本不是她能想象的。
他为了防止她偷偷跑下界,为了不让她受伤害,他便去很远的地方找来半块破碎的女娲石,那个地方凶恶异常,他带着一生伤痕回来,她看着他当即便红了眼眶,瘪着嘴将眼里的泪硬生生的忍了回去,然后帮他找药治伤。
那块女娲石同麒麟血凤凰泪被他熔铸成一块石头,那块石头就像一面镜子,她可以随时看到下界的情况,不过他稍稍动了些手脚,她看到的那些画面,没有血腥和屠戮,她看的欢喜,瞧她不再嚷着下界去玩,他暗暗松了口气。
她藏的太好,以至于他从来没发现她对自己生了情。
那时他正在战场上同魔神大战,神界的诸神私自下令将她逐出了神界,他回了神界,没有见到她,被告知她喜欢上了魔族中人,一个人跑去了魔界。
那时他的心情,糟糕至极,他待在沧梧殿里许久许久没有出来,也不想知道她在魔界同那个人魔人的事,他满心想着他的小花精义无反顾风弃他而去令他失望至极,却压根不想听见关于她的半分情况。
他不知道其实她是被魔族抓了去,受了很多苦,他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只是等他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站在魔界少君的身边,面色红润神采奕奕的看着他,脸颊上甚至带了他无比熟悉的调皮笑意。
他心里突然便生了狂暴的怒气。
那一次,他几乎血洗魔族。
他不知道自己气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生那样大的怒气,她离开神界后,他还曾担心她过得不好被人欺负,可眼下她欢蹦乱跳的出现在他面前,反而更让他心情抑郁。
第一次,他看着她的清丽笑靥,只觉得扎眼。
她被魔族控制,魔族想用她来对付他,逼着她给他写了一封信,他明知道这或许是个陷阱,可他还是去了。
他只是想,最后一次,再看看她。
而后,再无牵扯。
却不曾想,魔族只是想将他困在阵里,他们的真正目的,是他那把从不离身的玉箫。
那支箫是他降生之初便出现在他身边的,连他都不知道那把箫的来历,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制住他,唯有此箫。
那一次他没有带在身上,魔神拿了他的箫,当着他的面,以她的鲜血祭了那把箫,下了最难解的咒。
从未有过的暴怒和心痛让他瞬间理智全无,他的千夙剑已经好久没有饮过血,一剑劈开那道阵,他双眼血红的看着魔神,滔天的愤怒和杀意郁积在胸,魔神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情绪失控,那把箫还没有彻底的吸干她的血,魔神便迫不及待要用那把箫来对付他。
他还没有来得及吹奏那把箫,千夙剑第一次剑身扩大如山川,自宇宙洪荒以来的第一剑,似要将天地劈开八荒砍断的第一剑,狠狠的斩向让他怒火灼心的魔神。
只一剑,将魔神的魂魄,劈成了世间的尘埃碎片。
魔族吓破了胆,似乎是觉得他已经疯了,纷纷慌不择路的跑了。
他血红的眼里看不见其他,他看着她,躺在地上气息微弱的她,一步都不敢走过去。
那是他最大生命中永远无法度过的劫难,那一刻,他才真正的清楚自己的心,可是太晚了。
她是在他的怀里一点点的没了气息,到死,她都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袍,问他有没有受伤。
到死都还在惦记着他的安危。
后来,他去找了扶桑树。
扶桑树可以改变轮回之道,但是却要付出极重的代价。
他将自己的神识封印在箫上,埋在她死的地方。
那把箫,他再也不愿看见。
他用自己的神力和神身作为代价,求扶桑树换给素苡一世轮回。
他要去找她,他赌上自己的全部,想要去弥补此生永远也无法消除的遗憾。
这一世,他的冷然和淡漠,他的大意和轻率,让他失去了她。
他若是早点知晓她的心意,若是能护她周全,她便不会离开他。
所以,下一世,换他去找她。
扶桑问他,这一世,他们都将忘记上一世的记忆重新开始,若是再错过呢?
他只有那一世的时光,哪怕上一世的记忆封藏,他只能赌。
他清楚自己的目的,迎着阳光淡淡而笑,下一世,他要比任何人先一步找到她,他要比她先爱上她,哪怕她不爱他,他也要将她娶回来,做一世的夫妻,守一世的白首不离。
云里番外——她是他的命(下)
这一世,他将自己的魂魄附在千夙剑上,等待着时机降生,等待着她的出现。
这一世,她是千代云天同月神的后代,却因为一场浩劫,遗落在花苞里万万年。
彼时他的神魂在剑中,对外界的一切都不知晓。
他没有想到,那把被他埋葬的玉箫,竟成了后世掀起巨浪的渡魂箫。
再后来,千夙剑遗落荒丘,被当时受了重伤的兰夭夭无意捡到,她那时怀有身孕,但腹内婴孩因她的伤势已成了死婴,他的魂魄便钻入那死婴体内,成了这一世的西钥云里。
他们的第一次初见,是在昆仑丘。
那是他成了魔界的少主,她则是那一方襁褓里的小婴儿。
那是缘起的时刻,是他倾心以求换来的一世遇见,他忘记了曾经的素苡,她也不记当初的梵沧,如此清白的一世,惟愿换来一世无忧的相守。
那时他是清心寡欲的魔界少主,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对一个尚且不会说话的小女婴记忆深刻,这一记,就是七万年。
而后,宿命的轮回开始转动,邪恶的双手隐藏在六界挑拨,天道的浩劫开始一步步悄然而临,他们尚不曾感知,已然厄运降临。
他曾想过,世间有千万风景,他为何偏偏被让她迷了眼入了心?
然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他彼时尚不知前世的命运,只是笑叹那甜蜜的无可奈何。
他是魔,她是仙,仙魔殊途,他也曾想过放弃,也曾打算放手,然缘分岂能由他决断,他与她那躲不过的宿命,终是深深的重合在一起。
他与她成亲,心里竟无比的满足。
仿佛等待了许久的夙愿终是得以偿还,心中那空落落的地方终是被喜悦填满。
似乎早已期待那一刻的到来,他从不知晓,原来让一个人走进自己的心,竟是这样的温暖而喜悦。
后来,她被那帮人伤的绝望,毅然跳了十殿地狱,他那时刚刚被他的父尊西钥重救醒,还没有来得及修养被星曙台重伤的身体,得到消息后一刻不停的赶往冥界,也随她跳了下去。
没有人知晓他在十殿地狱里看到了什么,他也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那一日在十殿地狱里,他们都落到了第八殿,在那里他看到了挽姜同一个男人的过往。
那是他不曾见过的过去,那男子的面容模糊,他看不真切,但是他看见了那个男子送了挽姜一件礼物,是那四个小铃铛的陌上铃,他还看见了归矣灯,只是他那时身受重伤,根本无法在继续看下去,后面的结果如何,他不知道,但那些过往,却成了扎在他心底的刺,成了他身后的影,时刻相随,偶尔会疼,但无人诉说。
他听见了挽姜唤那个人,阿梵。
用着那样欢快而甜蜜的声音,唤那个男人。
忽地想起,曾经在云伴月,她也在梦中唤过这个人。
他知道她口中唤的那个人其实就是自己的时候,是在昆仑丘的屠魔阵里,那个阵里,有他找了很久的那把箫,渡魂箫。
进入屠魔阵的那一刻,冲天的魔气朝他奔来,他本是避无可避,岂料那些魔气又像是看到了什么害怕的东西,纷纷躲开他跑了,他拿出归矣灯探路,却因缘巧合的找到了渡魂箫。
他手里拿着陌上铃和归矣灯,一步步朝渡魂箫走去。
越是靠近,陌上铃发出的声音越发凄凉悲狂,而归矣灯的光芒,亦是疯狂的闪烁起来。
两件东西似乎极为悲愤,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把箫而起的,他眸中有困惑,看着那把灵气缭绕的赤血箫,久久未动。
许久之后,他的手碰上渡魂箫的那一瞬间,一股白光顺着他的胳膊急速掠上,而后进入他的脑中,速度之快,令他有些措手不及。
那是他封存于箫中的,关于他上一世的记忆。
那一世的记忆,终是在历经波折后,回到了他的脑海中,他的眼前纷繁掠过无数画面,他作为神尊时的画面,他死后六界的画面,这把箫,将后来所有发生的事情,都原原本本的展现在他眼前。
记忆归位的那一刻,他看着手中的赤血红箫,陷入了冗长而压抑的沉默。
素苡死时,血染玉箫,她上一世的记忆,也大半存留于此箫之中,只是她此刻不在这里,否则,后来的一切都会不一样。
他虽是拿到了箫,但这里终归是屠魔阵,这一世他的身份是魔,拥有的是魔的身体,此阵无疑很好的困住了他。
他没想到会是挽姜打开了此阵,用轩辕剑加上她体内封印住的魔神之力,劈开了这道上古遗阵。
那时他不知道她为了让自己出去不惜放弃自己全部的记忆,她瞒着他做了这一切。
出阵见到她的那一刻,前世今生的记忆在眼前一一掠过,那一刻他看着她,过往千帆万载,人世几度苍云。
终是在这一刻不得不感谢上苍,让他没有错过她。
可他还是想错了。
他看着面色冷漠要与他恩断义绝的挽姜,他看着她依偎在帝无湮怀里笑的甜蜜,心,仍旧狠狠的痛了起来。
这一幕,多像当年那一幕。
血淋淋的如同真实再现。
她说她找到了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她说她爱的人阿梵。
那一刻他没有揭穿她,他不清楚她到底在隐瞒什么,可他没有追问下去,他看着帝无湮带着她越走越远。
那把箫,他曾经的用它杀过无数魔族妖物,眼下却成了六界最大的邪器。
他用那把箫,救活了兰夭夭。
而后,他眼见着手里的赤血箫再次变回了白玉箫,同他当年那把箫一样。
他心里的不安和疑惑越来越大,而她对他的态度也越来越冷淡。
那时他忙着查明渡魂箫的真相,而魔界又陷入了那样大的危难,他想着,或许此刻她待在帝无湮的身边,才是安全。
至少,那个男人会保护她,而他,要顾及的太多,要面临的危险太多,难免不会一时出了差错。
他没有料到,当初被他用千夙剑劈成碎片的魔神郇滠,竟然没有死。
他在虚妄殿里握着那把箫坐了一天一夜,他看着缓缓升起的灿阳,心里,终是下了决定。
他再不去找她,为此,他甚至将风缦曦带回了魔界。
襄儿不理解,他的母后也不理解,所有人都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做,可他心里清楚,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安排一切,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在郇滠找他之前,替她消除所有的麻烦。
带回风缦曦,是让这个女人的出现,让六界众人看着挽姜的目光移到她的身上。
她失去了记忆,他不知道是不是跟渡魂箫有关,但是他心里又有些庆幸她失去了记忆。
这样,今后即便他离开,她也不会很难过。
他看着她恢复了神身,他看着她回到了仙界那帮人身边,同他们言笑晏晏,他看着她站在帝无湮的身边,目光含笑的同他说话,他也看着,她望向自己的目光,充满了仇恨和冰冷。
他明明希望她忘记自己再不想起,可是她那样的目光,他还是痛了。
他在心里告诫自己,对她冷漠,对她不屑一顾,对她冷言冷语,他的确做到了,但他心里,更空了。
他不是神尊梵沧,也不是魔尊西钥云里,他不过是一个爱而不得的可怜人。
他知道郇滠迟早有一天会来找他,当年那一剑之仇,以郇滠的性子必当报仇,他迟迟未来找他,是在做万全的准备,他要彻底的打败他。
这些,他都知道,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襄儿已经死了,他不愿意再让兰夭夭知道这些,这一世,他终归是她的儿子。
他原本想着,若是他不在了,还有帝无湮陪在她身边,有人陪着她,终归不会太孤独。
可是他没有想到,帝无湮会死。
他看着她穿着一身素白戴着簪花出现在自己面前,听着她说帝无湮是她的夫君,他看着她眼底的伤痛,可那些伤痛都不是为他而痛,他狠狠的吸一口气,压下那心间因她的话而再次裂开的伤口,他将满心痛楚隐藏,不让任何人发觉,他看着眼前的她,漠然而冷酷。
若是有情,怎会百般伤害,倘若无情,又怎会费尽心力的隐瞒。
后来,他闯入仙界,带走了戒香。
她追到魔界,作为他带走戒香的回报,她给了他一掌。
她此刻全然忘记了戒香,可若是日后想起,又该痛苦自责。
他想,他该留个人陪她。
戒香体内的僵尸习性被玉方陌年重新唤醒,他没有佛陀印去净化这些尸性,他只能用修为一点点的散去他体内那些残暴的血性。
如果他要离开,戒香还可以陪在她身边。
他站在一方结界里,眼前已经出现了刺眼的白茫,那抹朝他跑来的身影,他已经看不清了。
唇边勾起浅淡的笑意,他握着手里的玉箫,目光温柔的看着她一步步的朝自己走来。
像很多年前她第一次幻化成人后,穿着素雅的白裳,面带绯红的朝他一步步走来。
两世所求,倾心守候,你尚未白首,我已要离去。
他想得到成全,偏偏无法得全。
到底是情深入骨,心思透密处百转千回,浮生太重,他不愿她背负着恩怨爱恨走过余生,缘分太浅,终归是逆天改命不得善终。
他爱她,爱到了生命尽头。
他不后悔自己做的决定,自始自终,都不后悔。
但依旧是留了遗憾。
素素,以前是我一直都不明白,我要的从来不是众生,我只要你。
众生皆苦,我有你,就不苦。
最终结局(终篇):梦随花落流年去
世事流转,岁月跑的仓促又曲折,光阴在明媚的日子里笑,在阴霾的风雪中落寞,在漫长的等待中,静候花开。
往事如白衣苍狗,那些惊心动魄的岁月,似乎成了梦中一道不可复述的故事,偶尔午夜梦回,惊起一身冷汗,而后记起岁月年轮,慨然感叹一句,原来已经过去了那么久,然那些画面,又无比清晰的刻在脑中,无法忘记,无法倾诉。
一转眼,已是一千年。
岁月的翩跹时而深时而浅,故事里的人来来去去,有的人在轮回里饱尝痴缠怨恨,有的人在宿命中躲避纠缠,有的人在嬉笑打闹,有的人,却只能在记忆里寻找当初的影子,聊以慰藉。
后来,千岁问烛阴,他口中那些再也回不来的人,都去了哪里?
烛阴笑他,这不是他该关心的事。
千岁又问,他没有亲眼看过的那一场大战,最后如何了?
烛阴挑眉,问他,你又何必知道结局,终归你没有看见,便也没有伤痛。
那些于你是风轻云淡的故事,于他们却是鲜血淋漓的过往。
千岁撇了撇嘴,他仰着头看着那棵苍老而黯淡的神树,喋喋不休的问道,天帝和天后会死是因为他们想要弥补过错,那扶桑婆婆为何也不在了?她又没做错事。
烛阴的目光看向那棵已经死去的神树扶桑,那个老太婆早已经不在,天道的可怕,连他们这些站在六界至高处的神都不胜唏嘘,留下的这棵扶桑树不过是一株没有魂魄没有意识的死物。
但是看着这棵树,他似乎看见了很多年前,那不可逆转的宿命被强势的更改和替换,那些被宿命啃噬空洞的窟窿得意圆满的补齐和成全。
然,六界的秩序不可一朝崩塌,若是神界覆灭,六界何以存世。
烛阴告诉千岁,扶桑婆婆跟死去的天帝天后不一样,她是去了遥远的地方,那里没有纷争,也不会再惧怕天道万劫,没有失去,也不会得到,是一个无欲无求的好地方。
千岁听了很开心,说他也想去那个地方,却被烛阴毫不留情的敲了脑袋。
烛阴瞪他,威胁他说,若不是扶桑婆婆帮忙,你以为你今日还能站在这里听我说这些?
千岁无惧他的威胁,学他的样子再瞪回去,自是扶桑婆婆救了大家,但是我哪里知道这些,我没有见过那些场面,只有听你说,或许你说的也不是事实,只是我也只能勉强听一听罢了。
烛阴气红脸,那你有种别听啊。
千岁无比嫌弃的看着他,他若不是无聊的紧,才不会在这里听他说废话。
我说的怎么就是废话了?烛阴不服。
你说了半天,还是没有说清楚重点,当初那一场大战,既然已经是无可挽回,那为何他们都没有死?
烛阴冷笑,他们若是死了,现在还有你什么事啊。
我只是好奇的问一问,对于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要不耻下问。
唔,他们的确没死,神尊乃是宇宙洪荒之处降临大泽的星辰团,本就是虚无缥缈间幻化出的神祗,当然,本君的九德之气亦是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若不是本君的九德之气护住他们两人的神元保住了他们留在世间的最后一丝元灵,他们早就逝去了。
你又说谎,除了天帝天后,明明是扶桑婆婆最后救了他们。
烛阴想了想,也算认可他的话,你说的也对,此番若不是扶桑那个老太婆帮忙,九德之气再厉害也不可能救活他们。
千岁小小的得意了一下。
烛阴又道,扶桑树上面的每一片叶子,都是上古神逝的神留下的最后一缕神元,那抹神元遗留神界,也是为了让后世之人有个念想,却不曾想,扶桑树上的所有神元在那一刻全部悉数涌入了那两个人的残存的神元之上,以最后的那抹神元救下了那两人,逆天改命本就违反天道,但他们到底还是成功了。
你好像很失落?他们能够活下来,你应该高兴才对。
烛阴看着千岁,笑了笑,你不懂,他们能活着我自然高兴,我只是替那些彻底消失世间的上古之神难过,唉,你不会懂得。
哦。
你今天出来的这么久,还不回去?
千岁歪头看了看天色,不急,日头刚刚偏西,我还可以再待一会。
他又开心的笑起来,前些日子我去了趟魔界,姑姑她的身体已经大致好转,下一回去找她应该便彻底痊愈了。
烛阴点头,问他,你上一回偷偷下界,好像不止去了魔界吧。
被人戳穿,他无辜的眨眨眼睛,腼腆的笑了。
当然,好不容易下去一趟,自然是把所有好玩的地方都玩一遍。
烛阴冷笑,鼻子哼哼,一个人偷偷跑出去,还不带上我,你都去了什么地方?
我去冥界看忘川河了,发现也不如你们说的那样特别,没什么意思,便走了。
冥王估计被你折腾的不轻。烛阴同情的看着天。
我可是善良正义的神,岂会这样捉弄别人。不过冥王被他手下那个孟婆姐姐倒是折腾的眼泪汪汪的,烛阴,冥王挺没用的,连一个手下都打不过。
烛阴嘴角抽了抽。
其实我最喜欢去人界玩,那里有好吃的好玩的,还有好多有趣的事情。
那你可遇见过什么有趣的事情?
千岁回忆了半晌,点了点头,我遇见了几个漂亮的公子和小姐,其中有一个公子长得很好看,唔,他长得特别像拂...拂霑上仙,应该是叫这个名字吧,我之前在九重天上看过他的画像,那位人间公子,真的是像极了他。
烛阴微微一笑,那你可有同他说过话?
千岁哼了哼,我自然同他说过话,不过他这个人有些奇怪,他只喜欢同他怀里的那只小猫讲话,都不怎么理会人,我看见了,那只猫也是很有灵性的,只不过不能修成人形,我本想向他讨了那只猫,结果他似乎极为宝贝那只猫,君子不夺人所爱,我就没有同他要了。
烛阴嗤笑,你小子懂得什么是君子吗?还有,你小子那满肚子的坏水还少吗,这六界里你夺的东西还少吗?论卑鄙无耻,你要是第二没有人敢称第一。
千岁站起来,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灰,扔了个大白眼给烛阴,谁说的,我才没有西钥云里那家伙卑鄙无耻。
烛阴顿时乐了,他怎么着你了?
千岁眨眨眼,拍拍屁股掉头就走,我干嘛告诉你,你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好神仙。
烛阴卒。
讲故事的时间结束,故事还没有讲完,那小子已经打着哈欠踩着夕阳摇摇晃晃的走远了。
他站在扶桑树下,看着那小小的人短短的腿一步步走远,忍不住笑道:“西钥莲生,你小子好歹是出生在佛陀天的净水莲花池旁,怎地一肚子坏水,同你那父神一个样。”
那小人貌似傲娇的哼了哼,懒得理他,小短腿迈的飞快,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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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阴好笑的叹口气,目光悠远的掠向夕阳无限的天际,当初的那两个人,一个以神魂为祭救活其他人,一个以神泽作咒化息六界危难,都是报了与世长辞之心,又岂能料到,最后天帝和天后会替他们俩做了这祭血仙泽,那三十三重天上的神元倒灌直下九重天,到底是苍生开了眼,没有真的让六界毁于一旦。
这边沧梧殿,他吃力的迈过沧梧殿高高的门槛,瞧见那抹倚着软榻在夕阳下懒洋洋看话本子的人,欢快的飞扑过去。
“母神,千岁饿了。”
“唔,还有几块糕点,先将就着吃点。”她将怀里的木犀糕往他面前推了推。
千岁抬起湿漉漉的大眼睛,“母神,千岁想吃饭,想吃肉,不想吃糕点。”
挽姜将手里的话本子放下,与他对望半晌,语重心长的说道:“还是吃一点吧,待会你父神的晚饭就做好了。”
这句话委实有很大的震撼力,千岁大惊,伸手小手赶忙将糕点往嘴里塞,小嘴塞的鼓鼓的,一脸悲愤的仰头看天。
想他堂堂三十三重天上的神之子,正在长身体的重要时刻,偏偏一日三餐吃糕点,他要吃肉,他要长高。
艰难的咽下嘴里的糕点,他瘪着嘴看着自己的母神,“父神做饭那么难吃,为什么我们每顿还要假装吃的很开心?”
他母神左右看了好几圈,才附过身小声的同他说道:“这种东西都是熟能生巧,你父神先前也不会做糕点,现在做出来的糕点还是很不错的,你要相信你父神,总有一天,他做到饭菜一定会好吃的。”
“母神,你这样的心态在人界叫做自我麻痹,这样是不利于小孩子,特别是像千岁这样的小孩子茁壮成长的。”千岁爬到挽姜的腿上坐着,义正言辞的指控道:“父神做的饭菜连戒香都嫌弃,母神,我们去找无湮叔叔吧,无湮叔叔做的饭菜可好吃了。”
话音落,他被人从后提着衣服领子给拎了起来,当即悬在了半空,小短腿使劲的蹬了蹬。
他的母神默默朝他投来同情的目光。
他一个激灵,当机立断的转过头,不由分说的抱住那人的脖子,双眸眨啊眨,笑容天真又活泼,“父神是来唤千岁和母神吃晚饭的吗,千岁最喜欢父神做的饭菜了。”
云里挑眉,隽逸清雅的面容上似笑非笑,声音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你无湮叔叔做的饭菜更好吃,你还是去他那里吃吧。”
千岁无辜的眨眼睛,抱着云里的脖子愈发紧紧不放手,“无湮叔叔做的饭菜没有父神做的好吃,千岁要吃父神做的。”
“哦?是吗,那正好,今日的饭做的有点多,你一个人将那些都吃完吧。”漫不经心的语调。
千岁在他父神凉飕飕的眼神下,僵着身子艰难的点头,还极为艰难的扯出一个欢喜的笑容,心肝儿拔凉拔凉。
这顿饭吃了,他会不会短寿呢?
他在心里悲愤的嚎着,他的父神果然是六界里最卑鄙无耻的。
番外之千岁小奶包
一、妹妹取名记。
三十三重天上的小神尊千岁近来特别黏他娘亲。
原因是因为她母神要给他生个小妹妹。
他高兴的有些合不拢嘴,日日夜夜盼着自己的小妹妹快点从娘亲的肚子里出来同他玩。
小神尊喜滋滋的想着,母神这么好看,他的妹妹一定也很好看。
嗯,虽然父神长的丑了点,每次看着他黏娘亲时眼神冷了点,跟冰块似的,不过没关系,妹妹一定会像母神,一定会很好看的。
小神尊天天眼巴巴的守着他母神,母神出门他陪母神出门,母神午憩他陪母神午憩,母神沐浴他陪...
咳,母神洗澡,他被他那黑着脸浑身冷气直冒的父神拎着出了门,一甩手将他从三十三重天扔到了九重天。
九重天上的天帝,也就是他的舅舅堇宋笑着一把抱住他,小神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抱着自家舅舅,痛心疾首的控诉他那父神的种种罪行。
“舅舅,父神他太坏了,真的太坏了,父神他整天霸占着母神,千岁都不能陪母神肚子里的妹妹好好说话。”
堇宋睨着一双极其风流的挑花眼看他,眼底笑容戏谑,“哦?你父神平日里都如何坏了?”
可怜兮兮的小奶包千岁看着他舅舅,红润的小嘴委屈的嘟起来,眼里水光闪闪。
“父神不让我和母神亲亲!”
“咳!”堇宋绷了绷脸,一派严肃的点点头。
小奶包再接再厉,“他还不让我和母神一起睡觉!”
“咳咳!”堇宋嘴角抽了抽,一派严肃的点点头。
“舅舅,最过分的是,他要给妹妹起名叫花生,西钥花生!”
“咳咳咳...”
堇宋这下子是真的呛到了。
小奶包假装好心的替他家身子‘虚弱’的舅舅抚了抚背。
堇宋抬起头,眼里都呛出了泪,他瞅着眼前只有他膝盖高的小奶宝,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这小子肚子里的坏水,又比他那父神少到哪里去。
堇宋嘴角勾起笑,双手环胸的看着他,“所以?”
小奶包气呼呼的看着他,舅舅太高了,他脖子仰的发酸,一脸老成的吩咐堇宋,“舅舅,蹲下。”
堇宋十分配合的乖乖蹲下。
“所以这个艰巨的重任就交给舅舅了,舅舅你一定要阻止父神他这么做。”
看着眼前矮冬瓜一个的小奶包,堇宋忍不住打趣道:“你父神是沉睡时睡傻了么,好端端的怎么想着起这个名?”
日后他闺女若是恨他,嗯,那完全是她那不靠谱的爹自找的。
小奶包很生气,捏着小拳头很愤怒,“因为母神是在莲花池旁生下我,父神便偷懒说妹妹不如叫花生,听名字便觉得白白胖胖的招人喜欢。”
堇宋蹙眉认真的忖了忖,莲生,花生,莲花...
又认真的忖了忖,嗯,貌似也不错。
“你怎知你母神肚子里怀的是个妹妹,万一是个弟弟呢?”
堇宋的问话让小奶包愣了一愣,他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母神告诉他是妹妹的呀。
小神尊颇为严肃的思考了一上午,然后迈着小短腿去找他天帝舅舅。
“舅舅舅舅,我想好了,若是真的不是妹妹,那弟弟也挺好的,本来我还担心妹妹若是长大了会哭闹,如果是弟弟,我就不担心了。”
堇宋放下手里的折子,笑道:“不担心什么?为何是弟弟就不担心了?”
小奶包手脚并用的踩着堇宋的大腿哼哧哼哧的爬上书桌,而后一屁股坐在一堆仙家奏折上,板着小脸十分严肃的看着堇宋。
“如果母神肚子里是弟弟,他就叫西钥花生好了,我就不用担心他会哭鼻子了啊!”
堇宋凉飕飕的打击他,“起这样一个名字,我想你弟弟也是会哭的。”
小奶包继续严肃的看着他,颇有些少年老成的样子,“男孩子叫什么都无所谓,他若是敢哭,我就揍到他不哭为止,父神说女孩子是拿来娇宠的,男孩子是拿来揍的,我觉得父神说的很有道理。”
堇宋:“......”
你丫是不是被你爹揍惨了才产生如此变态的想法?
敢情你爹天天揍你,你希望再来个弟弟让你揍?
堇宋嘴角抽搐的看天,西钥云里你不要教坏老子的外甥!
二、下棋记
一日天朗气清,三十三重天上格外春光明媚。
殿外一座碧水蓝天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坐在一棵巨大的浮凝树下。
小奶包正襟危坐,面前摆着一张棋盘。
他苦思冥想了半天,最后犹疑不定的落下一颗白棋,小手在空中抖了半天。
然后他就看见他那一直假寐的父神拿起遮脸的书经,朝他极其温柔一笑,一边利落的落下一子。
“你输了。”
小奶包小脸一白。
云里:“按照规则,自己收拾好包袱去九重天找你舅舅,直到三个月期满才能回来。”
小奶包心肝一颤。
云里:“怎么,想抵赖?”
小奶包到嗓子眼的话又咕噜一声吞回肚子里。
恰逢挽姜出来找他们俩,见俩人坐在树下大眼瞪小眼,不由得好奇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小奶包最先看到她,呲溜一下从椅子上溜下来飞奔进他娘亲怀里。
“母神,父神他不要我了。”嚎啕大哭。
树下男子面容淡定的转过身,瞧着某个恶人先告状的坏蛋,挑了挑眉。
挽姜讶然道:“你父神他怎会不要你?”
小奶包哭的鼻涕眼泪直流,抬起头眼泪汪汪的说道:“父神和我下棋,我还这么小,一定下不赢父神啊,可是父神都不知道让让我,还说我若是输了便要去舅舅家住三个月,母神,千岁舍不得母神,千岁不要去和舅舅住。”
话音落,他那个一直坐在树下看戏的父神走过来,轻飘飘的将他提着领子拎起来。
“不想和你舅舅住?”
小奶包不明所以,但是警惕的看着他父神,半晌小小的点点头。
“男子汉愿赌服输,你是男子汉吗?”
小奶包想了想,他当然是男子汉,然后又点点头。
“那好,你既不愿意去找你舅舅,又承认自己是男子汉,那你便去你姑姑那里待三个月吧。”
小奶包的眼泪卡在眼睛里,和他父神两两相望,终是认命的顺从了。
临行前,还颇为义气的安慰他娘亲,“母神,等我长大了一定会回来救你的。”
他母神整天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作为儿子的,很有必要带他母神远离他父神这样可怕的存在。
挽姜一愣,看着一扭一摆哼哧哼哧走远的儿子,一只手环上她的腰,她愣愣的转头看着云里,“方才,千岁说了什么?”
云里眼里闪过笑意,顺势将她圈进怀里,一边往殿里走去一边同她说道:“他说他一定会努力上进,然后回来孝顺你。”
挽姜顿时感动。
番外之闲来无事闹闹事
——捡来的姑父
小奶包吃过午饭,肚子撑撑的,撑得有些睡不着午觉,决定到魔宫附近溜达溜达消消食。
本来想找姑姑一起的,可是姑姑去处理政事了,小奶包想着不能打扰姑姑做事,便一个人抱着火莲果边走边吃。
然后他瞧见了一个人,那个人站在三星毒蛟泽那边,目光定定的瞧着魔宫的方向。
“你是谁?”小奶包不怕生的走过去。
那人跟他父神一样高,微微低下头看他一眼,而后转过眼继续看魔宫,没有说话。
小奶包打了个饱嗝,走远了些将果核扔掉,然后又走回来看着他,“你是来找我姑姑的吗?她现在有点忙,估计没空来见你。”
那人原本不动如山的身形顿时颤了颤。
“你是谁?”那人估计不怎么说话,一开口声音极为沙哑。
“我叫西钥莲生,你可以叫我千岁,因为我在我母神肚子里沉睡了一千年,一出生便是一千岁啦,我今年一千三百岁零五个月呢,你是谁呀?”小奶爸认真的数着手指头,而后抬起头一脸好奇的看着他。
那人喉结动了动,而后小奶包听见了那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千岁,我是你姑父。”
——被嫌弃的神兽大人
1、一日雨后天晴,烛阴在家待的无聊,见天气如此之好,遂高高兴兴的拎着棋灵跑来找云里钓鱼。
“神尊,今日的天气很适合钓鱼啊,不如我们......”
云里:“今日本尊要同挽挽去人界看戏。”
言下之意,没空钓鱼。
又一日,烛阴扛着新打造的一副弓箭跑进沧梧殿,直奔花园而去。
“神尊,西边桦喾山的林中出现了几头雪尾凤凰,我们...”
云里:“今日本尊要同挽挽去魔界转转。”
言下之意,你一边玩去吧。
再一日,不死心的烛阴再次跑来,直接撞开沧梧殿的殿门。
吼道:“神尊,我们...”
一句话卡在喉咙嗓子里出不来,烛阴与坐在院子里的小奶包大眼瞪小眼。
“你父神呢?”
小奶包吞下嘴里的糖糕,眨了眨水蒙蒙的大眼睛,用着奶声奶气的声音回答了烛阴这个十分深刻的问题。
“父神带着母神出去游玩四海九州了。”
烛阴吃了一惊,瞅着小奶包,“你爹娘出去玩竟然不带你?”
小奶包颇为老成的叹口气,说道:“因为父神说,近日总有一个不长眼的家伙来家里打扰他同母神交流感情,所以父神特地将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我,若是那个不长眼的家伙再来,便让我用千夙剑将他打跑。”
小奶包语重心长的同烛阴说着,虽然他挺讨厌父神老是同他抢母神,也不打算帮他父神这个忙,可是父神说了,若是他与母神交流感情愈发深厚,回来时便会给他带个小妹妹。
于是他忍痛将母神留给了父神,勉强答应帮他这个忙,独自一人肩负起看家的重任。
烛阴听完小奶包的一番话,一张脸时青时绿时五颜六色,小奶包正看的津津有味,忽见他伟岸的烛阴叔叔掩面泪奔而去。
小奶包忧伤的看着跑远的烛阴,唉声叹气的继续吃他的糖糕去了。
他本来还打算分一个糖糕给他,好让他与自己一起看家的,结果还没有开口,烛阴叔叔就哭着跑了,他莫名有些难过,若是父神知晓他将烛阴叔叔弄哭了,不知道还会不会给自己带个小妹妹回来。
——作死的下场
近来,小奶包发现自己的姑姑总是神出鬼没的,时常找不到人。
于是他便开始忧心,姑姑一定是因为年纪大了还没有成亲,天天被父神逼着去相亲,所以这才躲着不回家,想到这里,小奶包觉得他姑姑真可怜。
小奶包为了早日见到他姑姑,也能解决他姑姑的终身大事,于是蹲在魔宫的门口冥思苦想了三日,终于想出了对策。
而后,出趟远门回来后的云襄,待看到坐在自己房中安静喝茶的男子时,手里猎回来的灵兽啪叽一声掉地上了。
“谁准你进来的?”她明明下了令,不准放他进魔宫,她的话都当作废话了吗?
男子淡定抬眸,指了指躺在她床上呼呼大睡的小奶包,说:“侄子让我进来的。”
“谁是你侄子,凤临止你别不要脸。”云襄冷笑,走过去一把拎起某个睡成猪的罪魁祸首。
而后,伸手,酝酿了一番,一个结结实实的巴掌落在了那粉嫩粉嫩的小屁股上。
被打了小屁股的小奶包从满是糖糕的美梦中惊醒,发现多日未见的姑姑竟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一个高兴便忘记了屁股上的疼痛。
“姑姑你几时回来的?”
云襄冷笑,“再不回来,你岂不是把一些阿猫阿狗都往宫里带。”
阿猫阿狗?
小奶包迷糊的看了一眼他带回来的人,一脸真诚的解释道:“千岁没有带阿猫阿狗回来啊,千岁把姑姑你的夫君带回来了,这是千岁的姑父,不是阿猫阿狗。”
被唤作姑父的人浅浅一笑,看向小奶包的目光愈发慈爱了。
于是,两人一齐被扔出了魔宫。
——狐狸还是老的狡猾
一天,沧梧殿后殿的莲花池旁,小奶包与僵尸哥哥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小奶包:“父神太讨厌了。”
小僵尸:“吼吼~”
小奶包:“母神不是他一个人的,太霸道了”
小僵尸:“吼吼~”
小奶包:“我还这么小,很需要母神的照顾啊,他都那么老了,还整天黏着母神,用舅舅的话来说,就是臭不要脸的。”
小僵尸眨了眨红眼珠子,“吼~”
小奶包气愤的扔了手里的糕点,腮帮子鼓鼓囊囊的瞪着眼前的水池,以及那一池的锦鲤,“我要去找烛阴叔叔,看着有没有什么办法让父神再沉睡几百年的,等我长大了他再回来,看他还怎么成天霸占母神。”
小僵尸呆了呆,红眼珠子瞅了瞅眼前圆滚滚的小奶包,又回头瞅了瞅居高临下凉飕飕看着小奶包的云里,弱弱的伸出手去扯了扯小奶包的小袍子。
小奶包挥开他那僵尸爪子,仍然气鼓鼓的对着一池无辜的小锦鲤发泄,“姑姑说得对,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千岁还是小孩子,不是男人,所以姑姑的话就是父神他不是好东西,对,父神的行为简直令人发指,既卑鄙又无耻。”
小僵尸无辜的眨了眨眼,僵着身体站起来,然后拔腿溜的飞快。
小奶包一脸茫然的看着屁股像着火般跑的没影的戒香,目瞪口呆的蹲在那里。
戒香他怎么跑走了?
这时,他忽觉背后凉飕飕的,忍不住扭头看了看,结果就看见了自家那既卑鄙又无耻的父神正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
糟糕,说坏话被发现了。
小奶包默默的觑了眼身后的莲花池,又默默的看了眼云里,再默默的吞了吞口水,脚下的小碎步迈的不动神色又优雅矜持。
云里也不动神色的挑了挑眉。
“父...父神也来这里赏花吗,那千岁就不打扰父神啦,千,千岁先回去做功课了。”说完扭头就要溜。
只是那小短腿刚迈了一步,身子便已经不受控制的朝莲花池里歪去。
小奶包反应也快,一边倒下去一边还撕心裂肺的吼道,“父神要谋杀亲子啦,母神快来救千岁。”
“不巧,你母神方才困倦,此刻睡的正香。”云里走到莲花池旁蹲下,看着蹲在池底学小锦鲤吐泡泡的千岁,挑了挑眉。
那莲花池乃是灵泽深厚之地,水温适度不冷不热,且池水极浅,只到千岁这小短腿的大腿处。
此刻他故意蹲在水里仰着大眼睛看着自己,很明显是在耍赖。
从那双纯净清澈的眼神里,他很明显的察觉了某只小鬼的悲愤和无赖。
他微微扬眉,笑了,“不出来?”
一窜泡泡冒出来。
他继续微笑,俊美的面容含着愉悦的捉弄之意,“你父神我没什么太大的优点,但是既卑鄙又无耻这个优点还是有的,在你母神睡醒之前,本尊有大把的时间在这里等着你。”
小奶包一听,悲愤的吐出一连串的泡泡,欲哭无泪的看着他那狡猾的跟狐狸似的父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