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星娱总部大楼。
夏忧站在宽敞的摄影棚里,脸上厚重布满污迹的镜片遮住了她清冷的目光。终于还是逃脱不了,曾经那么厌恶和唾弃的道路,如今自己也别无选择的走到了上头。因为,只有这里,可以不问过去,不要背景,只要你愿意,你需要一份可以挣到些生活费的工作,三教九流都可以在这里找到自己的位置,萍水相逢的人们在这里因为工作而聚在一起,假装出一副熟稔的样子,生怕自己被人说在这个圈子里吃不开,却在离开之后连彼此的名字也想不起来。
演艺圈,本来就是个充斥着浮华和虚伪的地方。
可是,现在却成了她最安全的栖息地。
在她历经无数次收到被退还回的求职信时,她终于认清了这个事实。
于是,她成为了《娱乐大揭秘》这个最当红的娱乐节目的一名小小的剧务助理,说是剧务,其实就是打杂人员,被人呼来喝去的角色,端茶送水,签收送到现场来给主持人还有嘉宾的花卉和礼物,还有订盒饭、打扫现场,总之,就是做着一切在剧组有点地位的人不愿意做的下等工作。
曾经她是那么排斥这个几乎只靠相貌和手段往上爬的地方,没有真情,只有算计和争斗,无休无止的尔虞我诈。现在想想,其实,也许哪里不是这样呢?
她曾经也很同情母亲,现在的她却觉得母亲其实很幸运,至少不用浸身在这个污浊的地方,学着周围人一样带上虚伪的假面,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为保全自己出卖朋友,无所不用其极的争夺上位的机会,还有,各种各样让曾经的她所不齿的卑劣行径,就可以享受到那样富贵的生活。
所以,她此刻置身在这个曾经蔑视的地方,却只感到满足。至少这里,可以不问背景,不在意过去。不,只要是个小人物,没有人会在意你的过去。
哪怕你是个因为卖淫嗑药贩毒而被囚禁在少管所两年的少年犯。
况且,她还不仅仅是这样而已。
‘少年犯’这几个字,令她的心不由得收缩了下。这是个她直到现在都几乎没有勇气面对的名词,她承认自己的‘女囚’身份,却没法面对少管所中反反复复听到的‘少年犯’的称呼,因为少年时期的她,曾经是那么的骄傲,那么的充满理想,她也有那么努力的为了未来拼搏的时候,也许,那也是她人生中最后的一抹荣耀了,而那个刺耳的‘犯’字会提醒她那些她曾经拥有的一切早就在法庭宣判的一刻灰飞湮灭。
从那一刻起,她人生全部的努力便成了该要怎样活下去。
不是生活,而是存活。
曾经她恨过,对命运的不公平。可是,现在,她早已麻木,连恨的力气都没有。
仿佛比一生还长的六年,早已把她年少的心志全然的消磨殆尽,现在的她,内心大概已是个垂暮的老人,眼前能看到的、感受到的,也许只有夕阳的余韵了。
每当思绪流转到这里,她总会质疑自己现在脚下踩着的自由的地面是不是真的?会不会又是她的一个过于美好的梦?她几乎以为自己永远也无法离开那个黑暗、湿冷又可怕的地方了。
六年了,她离开这个浮华的世界已经六年了,六年来,她几乎过着完全封闭的生活,既封闭了自己的眼,也封闭了自己的心,不问世事,她不怕人生脱离了正常的轨迹,她只怕自己挨不过思念的痛。
还好,她远比自己想象中坚强。就像,她曾经在某一时刻看清的——她远比自己想象中害怕失去他。她无奈的自嘲,自己好像从来都无法真的看清楚自己。
夏忧一边随着思绪流转,一边麻利的坐着清扫的工作,她丝毫不敢偷懒,也从不对人说不,她怕丢了工作,她怕没钱。
曾经那样的生活,那样奢靡的生活让她厌恶的恨不得能在下一秒便逃离。现在,她却终于懂得了钱是多么的重要。在你被人欺负,打得皮开肉绽,饿得头晕眼花时,只要你有些钱,就可以让自己过得舒服许多,不会被那些压抑着不满和怨气的人们当成泄愤的目标。只要你有些钱,就可以贿赂教官,让他多多关照你些,这样就不会被班级里的霸王们抢走了饭菜,或是被她们强迫吃下她们剩下的泛着馊味的残渣,最终导致上吐下泻的整个人差点就此一命呜呼。
在监狱,如果你没有背景、没有钱,那就根本不会有人把你当成人看,监狱的教官和狱头都是一伙,狱头巴结教官,教官惧怕那些来头大的犯人,生怕自己会被她们在牢狱之外的恶势力报复。
没有钱的日子太恐怖,她一想起来便会心惊胆寒,监狱里那些有背景的犯人用钱来贿赂教官,之后便过着‘人上人’的日子。
那时候的她,每天都蜷缩在阴湿的角落里遥望铁船外的天空,她期盼着家里面能有个人来看看她,即使不为了能让她在里面过得好一些而施舍些钱财,至少,她也不会被人当成个孤儿。
可是,探监的广播声从来没有传唤过她的代号。
渐渐的,她放弃了起初那微弱的幻想,从希望到绝望,只是一线之间。
即使在监狱里,等级仍是丑陋的存在着,无依无靠的孤儿无疑成了最没有地位的人种,任谁都可以催口吐沫在这种人的身上,反正不用担心会得罪到什么了不起的人。
所以,当所有的希冀和信仰全然破灭之际,钱便成了她人生的执意追求,她要赚很多很多的钱,她怕自己下一秒又会被送回到那个梦魇般的地狱里去。多年的磨难,让她早已懂得什么叫‘未雨绸缪’。
有钱,她才有安全感。
看着眼下在手中执掌的拖把,她默默的数着它往返的次数,此刻,她有种数钱的错觉。她知道,随着她的每一下拖动,她的荷包就可以再丰满一些,至于多满是个头,她倒是没数,她觉得自己的安全感总是严重的缺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