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忧半夜从外面回到家来,因为白天公寓楼周围埋伏的记者太多,所以她只好挑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候回来。
电梯到了五楼停下,她走出来,掏钥匙准备开门。
恁地,她觉得呼吸发紧。
她隐约觉得侧后方像是有人。
用余光扫去,在昏暗的楼道内,楼梯上像是坐着个人影。
那人一动不动,甚是安静。
她心一紧,怕是穷途末路的暴徒。
这栋公寓,是一层两户的结构,隔壁家的人全家移民到了国外,房子始终就这么空着,也不见有人家搬进来。
平时她这层的楼道里,除了清洁工人,从来没有其他人出现过,可是,现在——
她几乎敢百分之百确定一件事,就是这么晚了还呆在这里的人绝对不会是清洁工人。
她几乎没有勇气扭过头去看,只想赶快掏出钥匙开门进屋。
只是愈害怕愈手忙脚乱,她怎么摸都摸不到钥匙。
她始终将手中的动作放得很轻,思忖对方是大概是等得久了睡着了,只要小心不惊动他的话——
“夏忧——是你吗?——”
夏忧浑身汗毛直竖,险些失声尖叫,却突然觉得这个含混的声音耳熟的紧——
恁地,她瞪大眼:“是——是雪彻么?”
凌雪彻晃晃悠悠的靠近她,眯起眼想要看清楚她,夏忧明显闻到了一股分外浓烈的酒气:“你——”
她还来不及将话问完,就被他一把紧紧箍进了怀中,他将脸埋进她温柔的颈窝内,激动的呢语:“真的又看到你了——”
她勉强的挣脱出他的怀抱,脸色潮红:“这是我家,当然会见到我,你——你怎么喝的这么醉?”他还嫌现在的事闹得不够大?他不是躲开了明哲保身去了?现在这样又是干吗?他一定是醉的糊涂了,才忘了现在这剪不断理还乱的状况。
他一脸迷茫的望着她:“因为不喝醉我就看不到你啊,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所以我一定要见到你,你知道吗?我喝醉了就能看到你了,屡试不爽,你看,这次你不是又站在我面前了吗?”他突然嘿嘿的笑了起来,一脸得意的样子,像是小孩子的诡计得逞一样。
她心突突的急跳了下,之后晃去了自己的缭乱心思。
她觉得两人就这样在门口拉拉扯扯的万一被人撞见到时候更加说不清楚,所以赶紧一边扶着他,一边匆忙的找钥匙。
这次倒是一摸就摸到了,她急忙开门走了进去。
他醉的不轻,半个身子的重量都依附在她身上,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窝,在他看不见的角落,她的心脏怔动的厉害。
她好不容易将他扶到沙发,她握住他手臂和肩膀的手刚刚放松些力道,他便一个软倒,仰面跌进了柔软的沙发垫里,大概是酒精搞得胃不舒服,他抬起小臂反手放在额头上,眉心微蹙,醉酒时他的容颜让人觉得亲切的厉害,像是无害的小孩子似的,澄净的美好。
她情不自禁的蹲下身来,帮助他整理因为扯拽而凌乱翻起的衣角和领口,突然,他像是撒娇般的紧搂着她的腰肢将她扯到他的身边坐下,无论她怎么挣扎他就是不放手,最后,她惊惶不定的将抱枕塞到他的怀里,才勉强摆脱出来半个身体,她心神不定的想要拉开他固执的抓住她的衣角不松开的手:“雪彻,你放开,我去给你泡杯茶,醒醒酒。你看你喝的这么醉都神志不清了。”
他却只是兀自的叫着她的名字,根本没有理会她说的话。蓦地,他痛苦的呻吟了一声,顿时松开了束缚住她的手,难过的放到自己因为酗酒而疼痛痉挛的胃部。
她见状急忙脱了身,匆匆忙忙去弄醒酒茶。
她来到厨房,烧了一小壶水,之后拿出个茶杯,仔细的冲洗起来,洗完后搁置在一旁的操作台上,接着她开始四处翻寻着茶叶,因为家里鲜少有客人来,她自己又不好饮茶,所以,一时间想不起来茶叶被她搬家的时候收在哪里。
就在她手忙脚乱的将厨房里里外外翻了个遍,这时,突然有人从背后抱住了她的腰,她身体蓦地一紧,来不及挣脱,他整个人就都贴了上来,将两个人的距离缩短的密不可分,他仿佛做梦般的呢语:“不要离开我,你那个时候就一声不吭的走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和所有人都不承认,甚至是对自己,可是,只有我的心知道我有多想你。”
她的心脏又控制不住的剧烈收缩起来,僵硬的启口:“你快去躺着吧,醉的都开始说胡话了。”
她刚想转头哄他走,他却猝不及防的绵绵密密的吻住她的唇,之后摸索着扶住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一抬,轻松的把她抱上了身后的操作台,胡乱的顺手一拨,刚刚才洗好的茶杯便被他放肆的动作扫落到地上,发出破碎的玲珑音响。她幡然醒悟,惊呼着阻止,他却不放过她,硬是将她整个身体往墙里又推了推,之后任性的将她两条小腿环上他的腰肢,双手热切的捧住她的脸,迫不及待的吻弄她,他的动作显得饥渴又急躁,几乎称得上粗鲁,就好像生怕她下一秒会消失一样,拼命的抓紧每一秒的时间尽可能的掠夺,掠夺她的身、掠夺她的心,以填补自己空虚的身体、还有布满空洞的心。
水壶在此时隆隆的响起,沸腾的热水迅速的顶起了壶盖,满溢的到处都是。
她急忙推开他,窜下操作台去关灭煤气。
他的眼神突如其来一阵颓废的怅然若失,讷讷道:“夏忧,你又消失了,你每次都是这样自作主张的离开,让我都来不及看清楚自己的心。”
夏忧伸出去关煤气的手就此僵滞在那,泪水刹那间疯狂的涌进她的眼,不要,不要再和她说那么多迷人的谎言,她会被他迷惑,不再理智的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他醉醺醺的胡言乱语,而不顾一切的奉上自己的心哪!
他晃晃晕眩的头,含混不清的挨近她说着,朦朦胧胧的音调听上去倒像是在自言自语:“你就是这么残忍,你一次也没有再点亮过烛火,只除了那一次,你走的那次,我看到了窗外的火花,可是那会儿我想要去找你的时候,实在喝得太醉,我想去开门,腿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等我再有些意识的时候,爬过去扒住窗户看,你却已经不在了,如果我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能见你的机会,我一定不会喝那么多酒的,可是,不喝酒的话,我又见不到你了。”他说着又轻轻的从后面搂住了她。
夏忧本想提起水壶倒水,却无奈的发现刚才准备好的茶杯此刻正支离破碎的躺在地上。
她想离开去再拿个茶杯,他却箍得更紧:“这次,我竟然可以这样真实的抱住你,感受你的体温。大概是老天都可怜我吧?”
夏忧听了他莫名其妙的话语先是微微愣住,接着心头划过一阵抑制不住的失落,原来真的不过是醉话,谎言包括上了糖衣只会变得更残忍。
他却没发现她的消沉,自顾自的说着:“以前我每次喝醉了酒,我就能看到你在很远的地方冲我挥动烟花,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的向着你站的地方狂奔,我都无法触碰到你,你始终站得离我远远的,就那样沉默又哀伤的望着我。”他的声音里似混合上了无限的惋惜和失落。
夏忧觉得呼吸变得好困难,她分不清是不是因为他拥住她的力道太大,还是她内心受到的冲撞太大。
她终于明白那一次他在酒吧包厢内为什么会做出那么古怪的行为,还有那句‘这样才像你。’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知道,即使知道了他们两个人的距离又能改变什么?为什么不干脆一直残酷下去?这样的事实对她来说又怎么会是希望,只会是更痛苦无奈的绝望。
“对了。”他霍的松开她,上上下下的检视她,不解的蹙眉,“你的烟花呢?每次我喝醉的时候,都能看到你冲我挥动烟花,这次你怎么却两手空空?该不会这是我最后一次在这样的状态下和你相见了吧?你总是这样,每次都让我从幸福的顶端跌落,然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放任我一个人自生自灭。你知道吗?你就是女妖美杜莎,接近你就会被毁灭,可是却又让人管不住自己的心——”
她刻意让自己不去听他那能将人硬生生溺毙的话语,萧瑟的敛下眼:“烟花,我早就不碰了,好多年都没有碰过了。”
他突然像是疯狂了一般,怔红着眼眸,不甘心的猛摇她:“不可能!你骗人,我明明每次看到你的时候你都拿着烟火的,你一定是气我不守承诺,没有去找你,所以才这么对我说的,是不是?”他任性的纠结了眉头。
“雪彻,别闹了。”她觉得自己快要守不住防线,全线崩溃了。
他突然就停止了一切疯狂的动作,颓丧的松开了手,静默的叹息一声:“我觉得我大概此刻是在梦里喝醉了酒,才会这么真实的感触你,其实一切不过是我的幻觉——”他表情变得分外伤感,落寂的转身朝着屋内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凄凄凉凉的讲着话:“那天我看着你和秦韬回家,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一路尾随,后来你出了他家,我又悄悄的跟上了你,看到你失魂落魄的丢掉东西,我就上去捡起……之后,我说了很多伤害你的话,因为我嫉妒,我不仅嫉妒秦韬,我甚至于嫉妒林静,看到他那样吻你我居然嫉妒,不过是拍戏而已我居然嫉妒!我明明知道自己的心情,却不愿意承认自己被你影响,不愿意承认自己也是个凡夫俗子,于是我感到很烦,莫名其妙的暴躁,看什么都不顺眼,其实我是在生自己的气,我心里明白,却又更加排斥,我愤怒,气自己的不争气,气自己的不受控制!然后再将这样的怒火变本加厉的发泄在你身上,以为骂了你就能证明自己还是那个清心寡欲的自己,证明一切不过是子虚乌有,根本没有人能影响我的心情、控制我的心。
可是,骂过之后,我却感到更加的空虚、更加的烦躁,我变得不像我,这样缺乏冷静的自己让我觉得陌生甚至是恐惧,于是我只好用酒精来麻痹自己,却发现这样反而会让我暴露出真实的心、会让我更加思念你,我简直快要被你逼疯了!”他拼命的咬紧牙关,脸颊都在疼痛的抽搐,整个人就那样倚着沙发坐到地板上,保护自己避免让自己更痛的抱成一团,不可遏止的战栗着。
夏忧心痛的一步步走上前,缓缓在她的面前蹲下来,他的话句句重锤着她的心,几乎让她喘不过气,她颤抖着手臂抱住了他同样颤抖的身体,这样几乎算是共鸣的触碰令他将埋于手臂间的脸颊缓缓的抬起,就那样苦涩的、一瞬不瞬的望着她,而她也同样凄冷的望着他,仿佛他和她便是那被命运分割的牛郎和织女,只除了这一天,七夕之日,可以借着鹊桥来相会,抒发彼此疼痛却深邃的爱意,短暂的欢愉之后,便又是遥遥无期的等待。
突然,从他的口袋中掉出了一小截东西,夏忧只是下意识的一瞥便愣住,荧光的商标在昏黄的光线下显露出来,她战栗着指尖将它拾起,被这抹熟悉的图案惹红了眼眶,翻江倒海的昔日片段肆无忌惮的闯入她的脑海,红灿灿的记忆揪痛了她的心房,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记错,无论如何也不会认不出,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点亮的烟火,就是这个牌子的,这些年间,这个牌子的烟火厂早就已经倒闭,那么这一小截烟花他又是从哪里弄到的?她于是将烟花举到他的面前轻颤着声音问:“这是从哪里来的?”
他迷蒙着双眼费力的对准焦距才能看得清晰她手中细细短短的烟花,随即自鸣得意的笑开了颜,挟着一股邪痞的炫耀语气:“我家啊,我有很多很多这样的烟火哦,当时我把它的整个工厂都买下来,我不要别人还能买到这样的烟火,我不要别人送同样牌子的烟火给你。”他像小孩子赌气似的说,接着便转而一脸懊丧,“我本来想等见到你的时候拿给你,然后送你一个愿望,却没想到它被折断了,只剩了最下面的一小截。我怕你见了生气,嫌它难看,所幸就收起来了。”
她的眼泪就如同断了线的珠帘一般仓皇的落下,原来是他,是他买下了那家工厂,才让那种她最为珍视的烟花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彻底消失殆尽的。
他抬起手臂轻抚着她的脸庞,柔柔的,心疼的:“我不愿意承认自己想要见到你,所以我强忍住不碰酒精。我以为自己的心早就麻木,早就不会为任何人兴起波澜,你知道吗?夏忧,很多人说我像是没有灵魂的机器人,对于这样的话我从不否认,因为,我几乎也那么看待自己了。我大概只有面对你的时候,才像个活生生的人——”
夏忧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被他的眼神拧碎了,她不顾一切的扑倒在他怀中失声痛哭,她知道,即使他只是醉话,即使他醒来之后会矢口否认一切,她也心甘如饴。他心间一直以来聚集的挣扎,她也有过,他矛盾的心情,她感同身受,只是,现在的他们,还能多要求些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不过尔尔。
所以当凌雪彻再次封住她的唇时,她只是紧紧的、紧紧的拥住了他的身体,就好像拥住了她的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