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夏忧刚刚从医院做完胃癌切片检查回到家里,疲惫不堪的身体才触及沙发软垫,家里的电话便响了。

她瞅了眼来电显示,是秦韬打来的。

她倦懒的窝在家中的沙发上,想,这个男人是不是又要用什么残酷的办法来折磨她、侮辱她了。

她无精打采的接起,却连声音也懒得发出,只听得对面传来一如既往的暴戾嗓音:“贱人,我实在是不想见到你,我怕我会忍不住杀了你,我知道你也不想见我,刚好,我们电话讲明白了省事儿。你不要在那边装聋作哑,我知道是你,怎么?没戏唱了?所以也没兴趣和我说话了?”

她虚弱的闭上眼:“你有什么事?”

秦韬因为她声音出乎意料的虚软而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说出了原本打算对她说的话:“我以为自己对你没有底限,现在才发现,那不过是空想,我可以接受你不是处女,因为我也不是处男,我可以接受你和别的男人关系亲密,因为我也不是只有你一个女人,即使你红杏出墙,我也始终能找到安慰自己的理由,或是平衡自己心情的借口,只是这次,我真的没办法了,因为我从来没有和一个男人,我甚至他妈的想到我就觉得恶心!”他情绪激动的喘着粗气,声音不由得停滞片刻,“所以我找不到理由说服自己接受你是个或者是仅是发生了女同志的行为。你一定觉得我现在是在这里一厢情愿的自说自话,可是我仍是要告诉你,而且我一定要向你宣布,你自由了,我再也不会纠缠你了,你大可以去和任何一个男人或是女人做&爱,随你高兴!”

他撂了电话。

她只是难过的颤抖着,额上蓄满汗滴,几乎连伸手去放下听筒的力气都没有,就那样脆弱的蜷缩在沙发上,显得小小的一团,最近愈发虚弱的身体和吃不下东西的胃部让她不由得想到了那个清洁大娘的话,于是她还是去医院做了检查,检查报告要两周之后才会寄到家里,她拿不到结果,只好惴惴不安的离开了医院。此刻,她颤抖的抱紧了自己,原来人真的有可能要面对死亡的时候,永远也不会那么坦然。那种因绝望而自我选择的死亡,不过是一时冲动的事情,只要留下了足够恐惧的时间,没有人会不害怕死神降临一刻的步步逼近,那是一种最为残酷的煎熬,简直比她之前遭遇过的全部人生都还要煎熬。

雪彻呢?这两天他都没有出现?他去了哪里?甚至连一通电话也没有。上次三角恋的绯闻曝光出来之后,他消失不见,之后又意料之外的出现在这里,给了她一个铭心的美梦,那么这次呢?他会不会在下一秒出现在她的楼道里,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按耐不住的立即撑起身子虚软的移动向大门,她战战兢兢的扒在瞭望空上看,没有,空空如也的楼道里一个人也没有。心,登时深深的跌落,她无力的顺着门扉滑落下来,心灰意冷的想,秦韬丢下她、嫌弃她,他也是吗?真的没有人可以借给她一个肩膀了么?

想到明天就要来临的首场演出,她忧虑的将脸颊埋进手臂,身躯窝成一个安全的姿势,本能的轻战,这个时候她本该是在进行最后冲刺的训练,却因为这样的丑闻爆出而被公司禁止了一切公开出行,这样状态的她能顺利的完成明天的演出么?

她终是疲惫的睡了过去,就蜷缩在沙发上,连个被子也没盖,早上很早她便被清晨的寒凉冻醒。她望着空荡荡的天花板,头晕脑胀,本能的心生紧张和焦虑,奈何已经确定的活动,只能硬着头皮去。

她来到演出的后台,从屋内的监控录像看出去,她不禁慨叹,即使R女郎爆出了那样令人发指的情&色丑闻,却仍消退不了观众们对于Remo成员们的热情,SuperEgg前的大型广场上虽然离入场时间还有将近两个小时,却早已是人声鼎沸。

可是,所有的工作人员都知道,这些兴高采烈的观众恐怕要失望了。

因为秦韬没有来,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这两天,他放了所有通告的鸽子。

而且,连一向敬业的凌雪彻也消失了。

原本该是挤满服务人员的后台,因为只剩了夏忧一个小角色而变得冷冷清清。倒不是她真的那么没有人气,而是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在四处找寻早该出现的主角,根本没有时间顾及已经到场的人。

夏忧望着寂寂寥寥的化妆间,悲戚的冲着镜子里的自己笑笑,原本是想鼓励自己无论如何都要迎难而上的,却发现这样充满励志意义的笑容却是怎么看都没有预期的效果,除了苦涩还是苦涩。终于,还是所有人都离她远去,在她闭着眼睛混混沌沌的摸索着来到一个全新的路口,就在她认为自己的生命要变得不一样的时候,一阵刺耳的鸣笛声惊醒了她,她蓦地睁眼,却发现,原来真的没有什么不一样,她还是一个人,只是一个人。

一个人笑,一个人哭,一个人走路,一个人静默的面对未来。

即使这样,她也没有想着逃走。

她会坚持出场的,她这一辈子,什么事情都是做的半半拉拉,就是从来没有当过逃兵,即使再难再苦,她也都撑过来了。

现在,那么大的舞台,归她一人所有,她还有什么可退缩的?

这样万众瞩目的时刻她为何要放弃?!

她真的没道理放弃——

她不觉的将自己的头颅低垂进纤弱的手臂里,就那样抑制不住的战栗着。

她随着旋转舞台的缓缓上升,那在梦中常常出现的魔幻绚丽、大气磅礴的舞台此刻尽现眼前,瑰丽唯美的音乐声响起,将整个舞台围拢起来,那荡气回肠的感觉几乎让她瞬间便跌入了旋律写意出的缱绻传说里。

她于是很自然的和着旋律唱出属于自己的台词,当空灵的声音从麦克风中飘散出来时,台下的气氛猝然转变,那一开始充满了不屑唏嘘的观众席刹那间停住了议论纷纷,此间凝聚在场馆内的空气的流动都仿佛慢了下来,只剩下瞠目结舌的屏息静气。

很快的,人们脑细胞中蕴藏的理性开始蠢蠢欲动,这样的雀跃使得那种惊艳的窒息感和短暂的洗脑不过是转瞬即逝,当人们一时被那余音袅袅的歌声偷走的理智迅速的复苏过来时,当他们久等不见他们期待的偶像之时——

人们激愤了!

无数喧嚣咆哮、恼羞成怒的谩骂声瞬间轰炸开来,夏忧的声音开始不可遏止变得颤抖,虽是极轻根本不影响表演效果,却还是泄露出了她内心的惶恐,她见识过被激怒的粉丝的可怕,只是她既然出现在这里,就有被当成众矢之的的准备。

此刻,站在或坐在观众席里的,不再是那些翘首以盼、热情洋溢的歌迷,而是一群黑压压的丧心病狂的洪水猛兽,他们肆无忌惮的咒骂着,用最粗鄙的语言,并无所顾忌的将手中各种各样不值钱的东西或是垃圾丢向台上,意图轰赶那被他们认定为娼&妓的艳光四射的女人滚出他们的视线。

夏忧身上穿着价值不菲的奢华西洋宫廷服,此刻被投掷上来的饮料和冰淇淋涂抹的一塌糊涂,眼前瞬息万变的局势让她呆若木鸡,她下意识的躲避了几下,足下蹬着的10多公分高的鞋子很明显让她的行动变得迟缓,她很快的放弃了挣扎,就那样直挺挺的伫立在原地,她知道自己在这样宏伟的天罗地网中避也避不开。如果在此刻逃到后台,倒不如从一开始的时候就不要出现,至少现在坚持下去,还有可能被媒体写成心甘情愿的接受大众的声讨和惩罚,认错态度诚恳良好,至少,也许形势还会有转寰的余地。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力挽狂澜的机会了。这只不过是她在出场前就打给自己的强心剂,那个时候,她便潜意识的意料到这样的局面了。

可是,其实她心中塞满的只是内疚,深深的内疚——确实,是她自己侮辱了大众的眼,这样的惩罚她该受着。

是她玷污了Remo的名声,破坏了他们原本和睦的关系,现在世界巡演因为她而支离破碎,看这个样子,几乎已经注定了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宣布了结局的失败。这么惨重的后果,总要有个人来承担,除了她,还该是谁呢?祸是她闯出来的,所有的人都那么信任她,给了她这个空前绝后的机会,可是她却让所有的人失望了。他们大概是料定了今天现场会出现这样的结果,观众会义愤填膺的向Remo的选择表示抗议,为了避免被当众指责,造成和粉丝间不可避免的火药味,所以他们都闪开了。

如果是她,她也会这么做。

明哲保身,人之常情。

一根根硬实的荧光棒从四面八法坠落到台上,几乎像是一场华美的流星雨,只是那些承载着梦想的流星不再是飞逝于遥远的天幕,而是近得触手可及,甚至砸痛了她的身。

她就那样咬牙承受着,生命中还没有她承受不起的痛,也许有,但那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理上的,那样的侮辱让她没法容忍,却又无法逃脱,于是只有死,只有用死的方法来摆脱那泯灭人性的畸形丑恶。

一个啤酒瓶打中了她的头,她晃了晃,眼前出现了火星,之后是玻璃碎裂的声音,可是只有离得很近的她自个儿听得到,这样振颤的声音完全被湮灭在台下那疯狂的喧嚣声中,没有人看到她额角上淌下的血流,她觉得自己眼前发花,却还是认真的、执著的唱着歌,这是她的舞台,是她人生里最棒、最辉煌的舞台,华美的装潢、奢华的设备、精湛的舞美、先进的机关,还有复杂的舞台设计,都让她沉溺、让她自豪——

可是,真的撑不住了,为什么她觉得脚下的旋转舞台愈转愈快,眼前飞速流逝的场景让她的腿发软,艰难的战栗着——

肆无忌惮的谩骂、喝倒彩的喧嚣不断的不断的辍刺她的耳膜,有没有谁可以扶她一下,让她能够继续站在这个波澜壮阔的舞台上唱她自己的歌——

突然她的身体被人拥住,她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冲撞而恁地清醒了濒于浑浊的意识。

她听到——她听不到——她突然什么也听不到——刚刚那些令人心惊胆寒的唾骂消失了,垃圾噼里啪啦砸落的声音不见了,所有的嘈杂都消逝殆尽了,偌大的演出场地内此刻竟是刹那间鸦雀无声。

她感到拥住她后背的蛮强手臂在不断的收紧,紧贴住自己身躯的坚硬体魄在脆弱的颤抖,几乎让她都能感到这具身体内蕴藏的恐惧和疼痛。

夏忧惊悸的抬眼。

雪——雪彻——

她的唇艰难的颤抖着,只是颤抖着,眼眸中漾起了复杂莫名的挣扎和局促——

蓦地,她看到他脖颈上嫣红的血液,她想当然的以为是自己额上淌下的血流弄脏了他,她于是拼命的用力想要挣开,她已经害得他名誉受损,就更加不想自己在这样一个华丽、万众期待的场合玷污了他向来的光洁闪亮。

他却根本不放手,使劲一按,紧紧的在几万人面前拥住了她:“我不会,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了——”他的语声几乎哽咽了,记忆中的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么脆弱,脆弱的好像下一秒就会崩溃一样。她感到他仍旧悸动着的身体,急促跃动的心脏,还有烈日般炙热的体温。

泪水就那样不受控制的涌进了她的眼眶,好像她一直倔强的睁着眼,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就是为了等待这样一个拥抱、这样一个围着回忆打转的起点。仿佛只是这样一个拥抱,所有的阴暗便都消散了,阳光放散出温暖的光焰普照了她的世界,她好像又可以高高的昂起头看清楚前方的路途,宽阔、平坦、绿意盎然、生机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