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时,慕容晟的那封信,已稳稳摆在了云渊的书桌上。西凉皇城失陷,赫拉一族被擒的消息也在西凉军中如风散开。
赫拉听到这个消息,怒杀了身边伺候的几个婢子后,冲向唐果儿的帐中。
因为先前受惊动了胎气,唐果儿谨遵太医的安排卧床修养。加之赫拉为防刺杀事件再度发生,又加派了守卫的兵力,使得唐果儿对外面的消息一概不知。
所以,当赫拉怒气滔滔的冲进帐中时,唐果儿只是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便别开了目光,如一惯轻嘲道,“怎么,是你用我换皇城的事情被慕容晟否决了?我早就说了……”
“闭嘴!”赫拉喝断唐果儿的话,刷的拔出腰间的剑,指向她,“你再说一个字本将军就杀了你!”
唐果儿没料到赫拉会一反常态,她垂眸看着搁在自己脖子处的剑尖,不得不住了嘴。
赫拉将剑尖又递近了一寸,双目被怒气染得通红,咬牙切齿道,“本将军真后悔当初没有杀了你!要是早杀了你,就不会陷入这样的掣肘之境,如今非但不能拿你换回皇城,你反而却成了慕容晟要挟本将军的筹码!”
“筹码?什么筹码?”唐果儿抬眸,眼底闪现的一丝惊异眨眼消失,她一动不动,等着赫拉继续说下去。
赫拉却没有继续就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他利落收剑,居高临下俯视唐果儿,眼里带着浓厚的鄙夷,似乎鄙视了她,也就等于鄙视了慕容晟。
那道目光持续了良久,赫拉才甩袖冷哼,“唐果儿,本将军绝不会让慕容晟阴谋得逞,用我一族性命要挟放你了,他这算盘打错了!东陵援军兵临涧州城下又如何,十年前云家军斩杀我父亲,如今,是该我讨回这笔账的时候了!”
云家军?唐果儿听着赫拉陡然说出这个陌生却又有些熟悉的名字,愣了一愣。
随后,她的眸子里迸出一道雪亮的光芒,映衬得她苍白的脸庞似乎生出了熠熠光彩。
难道是……云渊?
唐果儿心中澎湃,张口想问,可赫拉已经甩袖走了出去。被掀起的帐篷帘子处,吹进一股冷风,迎面袭来,她霎时冷静下来。
如今她这副模样,见了他又当如何?
有些事情永远都不可能回去了,就如同她隆起的肚子,永远不可能平复如初了。
唐府院中云渊的怒容犹在眼前,自那时起,他们之间已经裂出了一道沟鸿。
他不会跨越过来。
她也跨不过去,亦不想再去跨越。
唐果儿闭上眼睛,一点点平顺自己被扰乱的心绪,如今没有什么比她能活着逃出赫拉的手掌心更重要。
她突然想起慕容晟曾在清除军中奸细时说过的那句话,西凉军中他埋了几根深桩,那夜射杀刺客的西凉将军,该是其中一根吧?
唐果儿睁开眼,望向帐中一角的地毯。因为大动胎气的缘故,她不敢再有丝毫大意,不得不遵照太医的吩咐卧床静养。
压在那处的纸条她还没有看过,上面会写着什么,是慕容晟让人带给她的话,还是那个永远如天边云朵一样的人已有了对策救她?
哎,若不是因为这个肚子,也不会沦落到任人鱼肉的地步。唐果儿叹了一声,手捂上肚子,脸上却不紧柔和了许多。
这里孕育着一个小生命,与她朝夕相处了八个多月。
自从动了胎气之后,它的动静明显少了很多,若不是极偶尔的情况下还能感觉到它不安分的小手小脚,她几乎要以为……
就算拿自己冒险,她也不能拿它冒险。
这夜,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中夹带着片片雪花翻飞,一如盛在夜里的苍白花朵。
冷雨含霜,在漆黑的夜色里,一道同样漆黑难辨的绳索在雨雪声的遮掩下,轻轻一晃,悄无声息地搭上涧州城头。
云天手上稍微用力拉了拉绳子,试了试是否牢靠,扭头朝着身后的黑衣人点了点头。
丝丝点点的细雨将云渊的眉眼洗的闪亮,他精雕玉琢的面容上,是平原尽头终年覆冰的那座山川,亘古不变的彻寒。
此处是涧州城一个死角,西凉大军的防守相对松懈,虽然对云渊来说,想要入城有哪里有无人能拦,可今夜,他并不打算惊动任何人。
“走吧。”云渊一手拉住绳子,足间在城墙上几个重重一点,临到城头他身形晃起,随后旋身利落一番,消失在了城楼处。
云天跟着翻上来,转头云渊凝神眺望着涧州的西面,疑惑问道,“世子,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并无不妥,我只是在想,她孤身被囚在西凉军中,是否觉得害怕,又是否在等着有人救她出去?”云渊收回目光,神色却染了两分落寞,轻声叹息,似自言自语低低道,“可惜,我或许已不再是她等的那个人。”
云天听到这声模糊的低叹,扭头往西面看去,眼底浮起十分明显的不解。
在他还在寻思这话的意思时,已经化作淹没在夜里的一匹黑练,迅速的奔向西凉大军的所在。
一路急驰,二人不出一刻就落在了西凉数十万大军驻扎的大本营。可就在二人落地朝前走出几步,两道长箭破空袭来,云渊脚踏奇步,身形一动,刚想拔剑去挡,“锵!”的一声刺耳的摩擦,已经响起。
“是我。”暗里走出一人,是孔将军。
他拿着不离身的弓走到明处 对着放箭的两名士兵喝道,“大胆竟敢对大将军请来的贵客大动杀手,还不下去自领军罚?”
两名神箭营的士兵被自己顶头上司猛地一喝,不觉怔住,习惯性听命,转身走开。
孔将军见状,毫不犹豫的从背后箭篓里摸出两支箭。眼眸一眯,搭箭,拉弓,他手指一松,箭尖正对两名士兵的后背心窝而去!
两名士兵似猛然惊悟,也在这一瞬间回过神,回头见此突变,正要高喊,一个身影比箭光更快,看似平淡无奇地穿入两箭空隙,一踢,一拂,将两道凌厉的箭势化解于无形。
两名士兵惊得僵在原地,呼喊哽在喉间,却再也发不出来。
在箭落地的同时,他们的脖子已被扭断。
云渊弯腰捡起两只箭,隔空一掷,送回孔将军的箭篓里,语气清清冷冷,“将军在西凉军中潜伏十年,不能为我暴露了身份。此举太轻率,云家军和暗影存在的意义,是王爷!”
孔将军身形一震,手掌收紧,握住劲弓的指骨发白。他早已不是当年追随云大将军出生入死的云家军中的一名普通士兵。十年前那一战,他与大军被战乱打散,阴差阳错混进西凉军中,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是王爷牺牲了数颗精良棋子一手促成的。
他点头,“是我莽撞了,世子,你们先随我去换身衣服,我再想办法带你们混入唐将军帐中。”
“那就有劳孔将军。”云渊身形微凝,最终伸手一请,示意孔将军带路。
二人换上西凉士兵衣服,在孔将军的带领下走向唐果儿营帐,今夜本就由神箭营当值,一路走在十分顺畅。
只是到了唐果儿营帐附近,看着严守在帐外的赫拉亲信,孔将军却犯了愁。他踌躇不前,沉思片刻道,世子,这几人都是赫拉身边一等一的高手,幻术高戒备心
也高,想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混进去,几乎不可能,让属下去引开他们。
不必。云渊制止住孔将军,自怀里掏出一个药瓶,瓶中有浅浅紫色流动,在黑暗下,透着妖冶的色泽。
他刚拔开塞子,一旁云天惊道,“世子,这药……”
“我知道,但是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这一趟,我们不能空来。”说罢,云渊将瓶中液体一饮而尽,浓重的紫在他眼底弥漫开来,复而淡去,变回平常。
“云天,你随孔将军去熟悉一下西凉军中形势,一个时辰后在此等我。”云渊丢下这么一句话,便往唐果儿帐篷处走去。每往前走一步,他的身影就淡去一分,最后竟直接在空气里隐去。
“这是……”孔将军目瞪口呆,幻影,这是灵神领悟的高手才能施展出来的幻术啊!
云天却毫无欣喜惊讶,眸色黯然,“是催灵露的效果,服下之后一个时辰内能让自身灵力暴涨,但当药效散去,服用之人会一日一日渐渐散去浑身灵力,不出一年……”
形同废人。
那半截没有说完的话,孔将军看云天的脸色便知道不是什么好的话。通常能在瞬间激发出自己潜在能力的药物,对身体都有莫大的损害。他有些难以置信扭头望向唐果儿营前那片空空夜色,张了几次嘴,都说不出话。
云天看着那帐篷帘子动了,叹了口气,“孔将军带我四处走走吧。”
帐中静悄悄不见其他人,隔着描绘着平原落日大气磅薄之景的屏风后,隐隐约约能看见榻上的人影。
云渊忽然顿了步,心底似浮上千丝万缕的难言情绪,缠住了他的腿,让他不得动弹,缠住了他的心,让他愁闷难当。
屏风后躺着的那个身影,没有任何动作。云渊深呼吸了几口气,撤了幻影之求,才慢慢往里走去。
榻上唐果儿正在憨睡,怀孕初期没有现出的嗜睡毛病,在这几日尽数体现出来了。就在半个时辰前,她嘴里还喝着安胎药,眼睛却沉到了梦中。
不过唐果儿觉虽多却都睡得短,云渊才往里走了几步,还来不及走近细细打量面前这阔别已久的人,唐果儿的身子便动了动,那紧闭的长睫毛微微一抖,她缓缓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