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达佳珲自然知道小厮说的是蒋学文,一想昨夜交锋,未免生出些看好戏的心思来,抱臂端坐,好整以暇看着蒋妩。
蒋妩知道蒋学文迂腐,这个节骨眼儿上来了也不会有什么好事,恰文达佳珲还在,恐他坏事,无奈不能将人拦下,急忙起身去迎。才刚下了丹墀,就见蒋学文穿了身牙白色细棉直裰,面沉似水迎面而来。
“爹,您来了。”蒋妩赔笑行礼。
蒋学文想起昨晚蒋妩替霍十九说话就有气,哼了一声道:“你娘和你姊妹呢?叫他们出来。”
如此语气,可不是不盼事儿好么。
蒋妩笑道:“爹,这事待会儿再说,如今府上有贵客。”
“贵客?你们府上还能有什么客,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无非都是些奸诈之徒罢了!”蒋学文甩袖子背过身去,完全没有进厅里的意思:“快去将你娘和你姊妹叫来,这就家去。蒋家的人呆在霍家算怎么一回事!”
看着蒋学文挺直的背脊,蒋妩只觉无奈,有个脑筋迂腐的爹,说又说不听,还固守他的那一套,着实是难办。
正要开口,文达佳珲却站在廊下斜靠柱子,闲闲的道:“我当是谁,原来是蒋御史,哦不,是未来的巡抚大人啊。”
蒋学文一愣,倏然回头,就见文达佳珲那傲慢模样。想到昨夜里发生的事,一时间血往脑门涌,拱手道:“原来所谓贵客是指大皇子。”眼神已尖锐扫向蒋妩。
蒋妩最善察言观色,哪里看不出蒋学文眼神中的怀疑?他分明是怀疑他们与金国勾结!
如果蒋学文能这样想,朝廷中这样想的人就不知凡几了。文达佳珲此番前来,正是本着搅局的目的。
“好说好说,我也没想到在锦宁侯府上能遇上蒋大人。不是说当初锦宁侯夫人大婚之际中了箭伤,奄奄一息时也没见蒋大人登霍家的门么,怎么今儿有兴致来逛逛?”
蒋学文面色铁青,语气僵硬的道:“老夫家务事。不劳大皇子费心。”
文达佳珲闻言也不恼怒,哈哈笑道:“好,好,当真虎父无犬女。锦宁侯夫人是这样性子,也多亏了有蒋大人的教导。你们自然有家务事要忙,就不必顾着我,自去忙你们的。”说着竟在廊下依栏坐了,完全没有告辞的意思。
蒋学文满腔怒火将血液烧成了岩浆,偏偏沸腾着又得憋着一口气,不能让金国人看了笑话,气的他肋扇疼。
他只想快些将唐氏带回去,不预备在此处,且还是外人面前丢人。是以命令蒋妩时语气更加不好:“去叫你娘出来!”
“爹,我娘和长姐、四妹妹留下住几日散散心,等过一阵再回去。”她还要唐氏冷静下来看看她的真实心意呢。
“你就偏帮着你娘吧!我也瞧出来了,你们娘们都是一条藤儿, 你是打定主意要与爹做对了!”
“爹说的哪里话。女儿可不敢。”
“你不敢?你有何不敢的!罢了。我不想在此处吵生是非,你快些叫了她们来。”说到此处又忍不住抱怨:“你既收下了他们,就该回家里来告诉我一声,也好叫我别那样担忧,你可倒好,你觉得你是在帮衬你娘和你姐妹?你这是害他们!你娘也就罢了,要是叫人知道你长姐和你四妹妹在霍家住过。将来攀亲都难!”
蒋妩越听,越是觉得蒋学文的想法偏执到一定程度,已是蛮不讲理了!
“爹,今日你我也说不清楚,您先回去吧。娘若要回去,自然会去。”
蒋学文闻言愣住。不置信的看着蒋妩:“你竟对你老子下逐客令?!”
蒋妩压低了声音,赔笑劝说道:“爹到底如何让娘伤了心我不知道,可爹也该想想娘的性子素来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您好歹也说些软话服个软,哄着娘一些,娘到底是念着夫妻情分的。还能伸手去打笑脸人?没道理您气的娘离家出来了,还要求着你让你收留的?娘虽温柔,也是有自尊心的。”
蒋妩希望蒋学文能回心转意,又怕他不知变通,只得暗地里提点一些。
可在气头上的蒋学文哪里会吃这一套?
“做了侯夫人,就开始托大,连你爹的事也开始指手画脚起来了!”
蒋妩一时无言以对,依旧压低声音道:“爹在气头上,您消消火,细想想女儿的话。”
“想你与霍十九蛇鼠一窝,想你娘领着你姊妹投靠敌营吗!”蒋学文一甩袖子,将蒋妩推的后退两步:“你打量我能放下国家大义,就妥协了你们,就错了主意!”
“那你就滚!”
唐氏早已在隔壁听了许久,眼见着蒋学文将蒋妩推开,心都骇的要跳出来:“女儿如今怀了身孕,可金贵着,你要是让她有个闪失,我宁可跟你一命赔一命了!”
唐氏叉腰挡在蒋妩身前,如护鸡崽儿的母鸡。
廊下的文达佳珲却是一愣,诧异的看向身段娇柔的蒋妩。她有身孕了?!
蒋学文也如遭雷击,女儿怀了身孕,他要做外公了?
他先是欢喜,可一想到外孙是姓霍的,心情立即跌落谷底,只觉得污秽肮脏。
“妩姐儿!”一把从唐氏身后拉过蒋妩,往一边走了两三步,低声问:“是真的吗?”
蒋妩颔首。
蒋学文神色有些狂乱,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蒋家女儿身上流的是清流的血,怎能去生养奸臣之子!妩姐儿,你不能给霍十九生孩子!这个孩子不能留!”
蒋妩这下子当真是诧异了,呆呆看着蒋学文:“爹,您说的是什么话。”
“爹是珍惜你,才不愿见你深陷泥垢!”
蒋妩已经无法理解蒋学文的心理了,因文达佳珲在,唐氏也在,有些话是不能说出口的。
感情一开始蒋学文安排她跟在霍十九身边,就是要既做夫妻,又要保持“干净”的吗?未免也太高看她的能耐了。
蒋学文的那番话唐氏虽未听完整,可也知道了大概,心内对他已经失望透顶,甚至连与他吵架的性质都提不起了。
“你回吧,仔细这里的地脏了你的鞋,你放心,我待会儿就将义绝书送去,得来和离书立即送给你签字画押,绝不会误了你蒋御史的清明!”
蒋学文原本就被蒋妩怀了身孕的事儿刺激的不轻,又听唐氏这样说,连头皮都气的发麻起来:“淑惠,你能不能别再闹了!”
“我闹?你既说污秽,那当初让女儿坠入污秽的人是谁?这会子女儿过好日子了,你偏要来搅局,有你这样的爹吗!从前我只当你迂腐,现在我看你是顶顶的自私,满心里就是你自己!我们都是污秽,别碍了你的眼!来人,送客!”
唐氏在霍家住了这段日子,下人们对她都是极为恭敬的,听了他的吩咐。就要上前来送蒋学文。
蒋学文那等清高,哪里是让人送才走的?瞪了一眼蒋晨风,道:“还不走!”就甩袖出去了。
蒋晨风迟疑片刻,不放心蒋学文自个儿,还是跟了出去。
唐氏眼看着爷俩的背影,眼含热泪就是不落一滴。
文达佳珲看了这么久的戏,这会子终于开口:“原来蒋夫人也是女中豪杰,难怪令嫒这样的人物呢。”
“大皇子过奖了。”唐氏虽心内有些惧怕,可被蒋学文一气,这会子惧怕都没了。回答的语气不卑不亢。
蒋妩神色沉静,道:“娘,先进去吧。我再与大皇子说会儿话。”
唐氏不放心蒋妩,可也知道自己留下也无益处,就点头,带了人往后宅里去。
文达佳珲坐在廊下,见蒋妩神色如常,仿佛万事过眼不过心的模样,骤然觉得心疼。
“蒋妩,辛苦你了。”
蒋妩倏然抬头,正对上文达佳珲的眼,他虎目中闪烁光辉,还有一丝怜惜。想必他这等聪明人,又知道她的功夫,必然是有些猜想了。
蒋妩摇着扇子道:“我有何辛苦的,倒是大皇子辛苦,陪着我个小女子在这里闲磕牙这样久。”
话音方落,前头突然来人回:“夫人,侯爷回来了。”
随即就瞧见穿了飞鱼服,斜跨绣春刀,英气勃勃的霍十九快步而来,显然刚从锦衣卫衙门回来。
“大皇子。”
“锦宁侯。”
眼看二人行过礼,蒋妩笑道:“你们聊,我去厨下瞧瞧。”
霍十九关切的对她微笑,目送她离开,才引大皇子去厅内详谈。
因要留金国皇子用饭,厨下的婆子们当真施展开浑身解数,就连霍大栓都吩咐赵氏特地去厨房看了两次。
午膳是分开来用的,自然是蒋妩与霍十九陪着文达佳珲。吃过茶后,文达佳珲还无告辞之意,霍十九就邀他去小花园子里逛逛。
二人才刚走,四喜就急匆匆的来回蒋妩:“夫人,皇上来了。”
奇了,今日怎么都来!
“去告诉侯爷了吗?”
“回夫人的话,皇上听说侯爷在与金国大皇子逛园子,就吩咐不准告诉侯爷,只说要来看看夫人。小的是想,这内宅,皇上来很是不妥。”
蒋妩道:“皇上又几时做过‘妥’的事了?我这便去迎吧。”
ps:
想揍蒋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