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妩闻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拿了帕子为霍十九擦掉脸上的污渍,又去擦他的肩头。
赵氏回头吩咐了婢子去预备热水和换替的衣物,道:“快都别跟这儿戳着了。”见蒋妩面黄肌瘦的,心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便道:“妩儿快上马车,这个宅子比什刹海那个还大,要走到正厅去还得一会儿工夫呢,待会儿会去了咱们在好生说话。”
唐氏和蒋嫣这会儿已经到了蒋妩身边,见她瘦的像是变了个人,心内焦急又担忧,急于想问出个究竟,却不好当着霍家人的面儿,免得像是在责问霍十九一样。
蒋妩握了握二人的手,便踩着垫脚的黑漆木凳子上了马车,又招呼赵氏和唐氏。
二人都摇头:“我们走一走,对身体反而更好。”
赵氏又道:“阿英跟着妩姐儿乘车去吧,你正好先去洗把脸换身衣裳。”
“是。”霍十九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克制自己不要皱眉,给霍大栓和赵氏、唐氏也行过礼后,便上了马车,还透过小窗对着外头摆摆手才放下车帘。
马车一开始行进,他就嫌恶的脱了外跑,团成一团丢在角落。又那袖子蹭脸,总觉得那股子鸡粪味儿怎么都散不去。
蒋妩失笑道:“仔细蹭的脱了皮。待会儿洗净就得了。”
霍十九委屈的白了她一眼,似玩笑又似认真的道:“你看看,爹娘都疼你。”
言下之意,他是那个被抛弃的,
蒋妩终于忍俊不禁,轻笑出声。
回到上房,冰松与听雨早就先一步回来预备好了热水。
霍十九仔细整理过,换上一身淡蓝色的交领素锦直裰,这才摒去了心里的芥蒂。
而蒋妩趁着霍十九盥洗之时,叫了曹玉到外头去,低声说了几句话。
随后二人便一同去了霍大栓与赵氏所居住的容德斋。
一进门,蒋妩的视线就落在一旁乳娘怀中抱着的穿了红色小袄,带着黄色虎头小帽的孩子身上。
“七斤。”蒋妩快步过去,一把从乳娘怀里躲过孩子,掂了掂分量笑着对赵氏和唐氏道:“娘,有劳你们,七斤长大了许多呢。”
许是听得懂蒋妩说出了他的名字,七斤竟嘟着小嘴挥舞着小手,拍了一下蒋妩的脸颊,“呀呀”的叫了几声。
蒋妩欢喜不已,摇晃着孩子道:“七斤,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娘,是娘。”
七斤有“咿咿呀呀”的叫着,咧着小嘴儿笑了。
他生的粉雕玉琢,是极漂亮的,尤其笑起来时,嘴角翘翘,眼儿弯弯,当真是叫人疼惜到骨子里去。
霍十九在一旁,早已给父母和岳母行过礼,见蒋妩抱着孩子不放,行礼都忘了,不免有些好笑,凑到近前来去接七斤:“妩儿,给我抱一抱。”
“不给。”蒋妩孩子气的在赵氏和唐氏身边挨着蒋嫣坐下,手指轻轻点着七斤的小脸蛋。
霍十九越加委屈。怎么他儿子还不许他抱?
眼见着一对小夫妻这般甜蜜,蒋妩又如此疼孩子,众人看的都是好笑。
霍大栓就把玩着烟袋锅子,道:“阿英啊,这次你都去办什么事儿了?皇上怎么样了?我咋还听人说,皇上病重了呢。”
霍十九在一旁坐下,道:“爹,皇上……无恙。”
霍十九平日里说话极少有吞吞吐吐的时候。今日却有迟疑。霍大栓见状,就下意识的看向了一旁沉默的霍廿一。
霍廿一原本是今年要参加秋闱的。却因为皇上出了事,现今朝政交给英国公来代理,英国公蓝批,下令因为皇上身体保养,考试取消。
他苦读这么久,就等着此番一朝扬眉,却不想到现在临时变了。
他便在外头多方探听了不少关于京都情况的流言。
有说小皇帝其实没有生病,或许是被奸臣给控制了,也有人说小皇帝没准儿是被下毒了呢。
霍廿一了解他的兄长。别看霍十九看起来是个文人,可实际上他手段果决狠辣,又足智多谋,所谓的“奸臣”控制了皇帝,难道霍十九也有参与,还是说这件事就是他的计划?
毕竟,他们一行人因霍十九称病告老而回了锦州,霍十九等于失去了原本强大的关系网,他难道就不怀恨在心?
难道她就不期待能够大权独揽的一天?
偏偏这个时候,该是他一道同来,他竟找了个由头就没一同来,还拖延了这么久才到。
而现在京都之中,皇帝危重的消息已经传开了。事情已经成了定局。
霍大栓看向他时候,霍廿一就忍不住皱着眉点了点头。
他的猜测,其实暗地里和霍大栓说过。
霍大栓心里就是一跳。
有些失望,又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霍十九。他一直就觉得,霍十九只是顽劣一些,只是喜欢敛财又对外人霸道了一点,可是他想不到,他竟然敢谋反?!
“阿英,皇上到底是怎么了。”霍大栓已经沉下脸,说起话来也认真了许多。
众人都听得出情况不对。
赵氏笑着打圆场:“你看看你,儿子和媳妇才回来,你怎么就凶神恶煞的,仔细吓坏了妩儿和七斤。”
霍大栓看了一眼抱着七斤的蒋妩,强忍怒气道:“你们先都出去,我有话跟阿英说。”
霍大栓平日里虽然大大咧咧,毫无架子,但这会儿却因为憋着一口闷气,显得极为威严。
赵氏便起身拉着唐氏道:“咱们出去走走吧,叫他们爷们儿自己商议。”
唐氏颔首,又看了眼蒋嫣和蒋妩。
蒋妩便知道唐氏定然是有话要与她说,就抱起七斤跟在后头一同出去了。
屋内就只剩下霍大栓、霍廿一、霍十九父子兄弟三人。
霍大栓这才粗声粗气的道:“阿英,你跟爹说实话,皇上的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听说皇上病危?先前来家里种地都好好的,那么个孩子,正是生龙活虎的年纪,怎么好端端的就能病危!还有,你这段日子去哪儿了?真的是皇上吩咐你做事了吗?”
霍十九听着霍大栓一连串的问题,就已经惊愕的察觉,他的亲生父亲在将他看成蔡京一流,看成是要谋反的大奸臣。
他的确是名声不好,但是也只是撷美敛财方面,还没有到大奸大恶的程度。想不到,他在家人心目中竟然是这种形象。
见他沉默不语,霍大栓只当他是默认了。当即一拍桌子,豁然起身指着霍十九的鼻梁骂道:“你个兔崽子,给我跪下!”
霍十九起身,提衣摆缓缓跪下,道:“爹,您息怒。”
“啪——”的一声巴掌响。
霍十九的脸被打的偏在一边,嘴角有血丝滑落。
“混账,混账!我霍大栓一辈子光明磊落,不偷不抢,连一个红薯的便宜都没占过人的,怎么偏偏生出你这个混账!我还不如一把掐死你算了!”蒲扇般的巴掌已经按在霍十九脖颈。
霍十九不躲不闪,就被霍大栓按在了地上,常年耕种劳作的双手充满力量,转眼间霍十九的脸色就已发紫。
霍廿一看的心急如焚,虽不屑霍十九那个奸臣,可到底还是不忍心,一拍大腿冲上前来,拉着霍大栓的手:“爹,你住手!爹!那是我大哥啊!”
“你滚开!生出这样的王八蛋,我愧对祖宗啊!今儿我掐死他,回头在以死谢罪,到了下头去跟你爷爷好生解释去!”
“爹,你放开,就算有罪,也有国法来处置,您不能这样!你叫娘怎么办,还有七斤和大嫂怎么办!”
霍大栓眼睛瞪的如铜铃,却有热泪涌了上来,在眼眶中打着转。
看着长子,想起他年少时的敏而好学,再想这些年来发生一切种种,霍大栓只觉得心力交瘁。
“老太爷,住手。”
正当他放松了手中的力道时,曹玉和焦忠义二人都急忙的冲了进来,一人一边扶着霍大栓,将人强行带到一旁。
曹玉就去扶霍十九起来。
焦忠义冲着霍大栓拱手,道:“霍老太爷有礼。我乃三千营主帅焦忠义,特奉皇上秘旨,保护锦宁侯前来的!”
霍大栓气喘吁吁,双拳紧握,因愤怒而身上发抖,“你说什么?见皇上让保护他?那乌龟王八蛋,就该丢去喂狗!”
焦忠义想不到,霍十九的父亲竟然是这样一个耿直的热血汉子,他是粗人,喜欢的也是这一类的性子,便真诚的道:“老太爷果真是真性情。只不过这中间有一些细节和误会,您或许是错怪锦宁侯了。”
“错怪?”
“是,旁的事我并不知情,但是此番护送一事,的确是皇上发现情况有异,特地与我商议布了一个局,将留在京都想要帮皇上平乱的锦宁侯给绑了送回封地的。皇上还给济宁后写了一封信,您若不信,可现在就看看。”
霍大栓斥责道:“信呢!还不拿给廿一!老子又不识字!”
霍十九知道事情瞒不住了。狐疑的看了看曹玉和焦忠义。暗自疑惑为何他们感到的这样及时,为何焦忠义又说出这番话来。
迟疑的从怀中拿出一直贴身存放的信交给霍廿一。
霍廿一几乎是抖着手接过的。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