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十九何尝不知这是蒋妩在安慰他?蹲在暖炕身旁,双手握着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摩挲她指腹和掌心的薄茧,霍十九缓缓的低头,吻她的手指:“我知道,待会儿我就去歇着,你且放宽心,皇上安排的都是最好的御医,接生嬷嬷也选了宫里最有经验的几位,待会儿咱们府里的几位也会被听雨带来,就连你喜欢的枕头褥子我都吩咐她带来了。”
“还是你想的细心。我为孩子缝制的衣裳才做了一半。”蒋妩说着话,又是一阵阵痛,疼的她咬紧牙关闭上眼。
霍十九只看她的神色,也瞧不出是有多疼。但她的手指在他掌心微微颤抖着……霍十九眼眶湿润了。
这个时候他不能给她泄气。用力握住她的手,道:“好姑娘,你在我心目中是最坚强的女子。你要记得,翀儿还等着你。我也在等着你。这孩子只不过是急着想来到这个世界,咱们早就做足了准备,且等着便是了。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
蒋妩耳中翁翁直响,霍十九的话像是在天边传来的,她张开眼,半晌方点头道:“好。你先出去,带着七斤歇着吧。”
“是啊,公爷就去歇息着吧。这产房误会,男人家呆在这里不大好。”
接生嬷嬷早在一旁看了这么久,对外头忠勇公夫人颇受宠爱的流言就算有所怀疑,这会子也全然信了。几人都很是恭敬谄媚,对蒋妩的动作也都轻柔的很。
霍十九颔首道:“劳烦几位嬷嬷了。”
几人受宠若惊:“不敢,不敢。这都是奴婢的分内之事。”
霍十九缓步到了门口。才刚宫人们挂在内外之间的厚实深色暖帘就被放了下来,遮挡住了视线。
然而霍十九却依旧扶着落地罩站在门前,面对着暖帘,仿佛有透视眼看得到里头似的。
背后的几名宫人面面相觑,有预备好了差点的,就想请霍十九先去歇息,却见他握着落地罩的手紧握成拳。指甲都扣进了木头里,出了血也不在乎。
宫人们哪里还敢上前来。都只在一旁垂首静默。若不是七斤在乳娘的怀中“哇”的哭了,霍十九怕还不知要在原地站到什么时候。
霍十九忙回过身,快步去了西边的侧殿。就见穿着小红袄的孩子被乳娘抱在怀里,正挥舞着小手不依的挣扎。哭声响亮的喊:“我要娘抱抱,我要娘抱抱。”
霍十九的心里就咯噔一跳。
孩子心静眼明,或许他已经先有了什么感觉?
不不不!蒋妩会没事的,好端端的他做什么要咒她!
霍十九就接过了七斤。
乳娘忙起身行礼,站在一旁解释道:“小世子不知怎么了,这会儿东西也不肯吃,午觉也不肯睡,许是换了个地方,睡不着了。”
霍十九也不答。安抚的拍着七斤的背,这孩子与他的儿子差不多大,长得又像。还养了这么久,他早就有了感情,亲了亲他的脸颊,口中哄着:“爹爹在这里呢,七斤乖。”转而问乳娘:“才刚抬轿子的是怎么摔倒的?”
乳娘想起方才的事依旧心有余悸,不敢有丝毫隐瞒的将事情细细的说了。
正当这会儿。外头就有错杂的脚步声传来,是御医又送来了催产的汤药。
霍十九看着那一白瓷碗黑漆漆的药被端进去。不多时又有宫人端了空碗出来,心就又往下沉。
“我待会儿吩咐人预备车马,你先带着小世子回府去歇着,这里怕还要乱上一阵,在这里也不方便。”
乳娘行礼道:“是。”
霍十九就将已经渐渐不哭了的七斤交给了乳娘。
“公爷,公爷。”门外传来景同的声音。
霍十九忙三两步奔了出去。
见了霍十九,景同恭恭敬敬的行礼道:“回公爷的话,那几个抬轿的内侍都打死了,也没人招出个人来。看来是真的因为路滑,不留神摔倒的。”
“打死了?”霍十九眯起眼来,似笑非笑的道:“景公公办的好差事,正经事没问出来,先将个人给打死了。”
景同的脸上谄笑就有些挂不住了,忙跪地求饶:“请公爷息怒。”
“我哪里能有什么怒呢?景公公去回皇上吧。”
“这……是。”景同爬起身,急匆匆的退下了。
其实他刚回过了皇上,那摔倒的小内侍也是交给了皇帝后才说的实话。
因为幕后主使者,是锦妃身边最得力的宫女秋悦。这若是叫霍十九知道,还不怀疑到皇上头上?锦妃好歹也是皇上现在最宠爱的妃子,她行事的原因外人都会归结在皇上身上吧。
霍十九拳头紧握的嘎巴直想。
可恨的是现在是在宫中,他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出,他的人根本不可能贸然进宫来,否则还要依靠那些人?
摔倒的人打死了,那些传膳的可是有证据在,或许会得到一些满意的答案。
宫门外,听雨跳下马车,焦急的扶着三名妇人下车,早就有内侍驾着马车等在一旁,又引着那三位稳婆上了另一辆马车往里头赶去。
曹玉则是回身来到第二辆马车近前,撩起车帘道:“陛下真的要在此处等着?天寒地冻的,恐怕会感冒风寒。”
文达佳珲拧着眉,道:“难道让我入宫?”
“这当然不成,您现在面圣不合适,毕竟公爷与您要谈的那些还都没与皇上说明呢。“
“这不就得了。我这里有汤婆子,再说爷们家的还怕什么冷?你们这里根本也不及我们那里的冬天,你快去吧,记得有什么情况赶紧出来与我说。”文达佳珲这会子只能干着急,才刚听雨回去带稳婆出来,他就已经吓的魂不守舍了。素来不信什么神明庇佑的话,这会子内心里也早讲所有想得到的神佛都求了一遍。
曹玉这会儿也焦急宫中的情况,一则急着告诉霍十九今日下午他在诏狱所得的消息,二则也想知道蒋妩是否平安,就也不再拖沓,行礼快步离开了。
文达佳珲则吩咐纳穆将马车赶往与曹玉约定的位置,找了个不引人注目的胡同停了下来。
曹玉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偏殿时,就听见屋里正是一片混乱。
他吓得当即三魂七魄都似飞了出去,自己都不知是怎么进了屋。
就听见内室里蒋妩的声音十分虚弱的道:“……这样不好,孩子怕会憋坏了,听我的,若是待会实在不行,就将我的肚子剖开,孩子一定能活。”
“不准,不准!”霍十九的声音从未这样绝望过:“不行,就算这孩子不要,也定要抱住大人,否则我要你们全体陪葬!”
“公爷,奴婢一定尽力!”
曹玉很想知道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又因挨着身份性别,不好进去,就只能站在门前干着急。
这时的蒋妩脸色白中泛黄,冷汗湿粘着头发贴在额头,双手紧紧握着床褥,忍痛之中还不忘了瞪霍十九:“都已经破了水这么久,孩子本就不足月,会憋坏的,你一个大男人,能不能先出去。”
虽然是怒斥,声音却前所未有的虚弱,几乎不可闻。
霍十九狂暴的吼道:“不行!我不管,我就在这里看着!你们都仔细着,我说了,先保大人!”
被霍十九吼的,接生嬷嬷与稳婆也都慌乱了手脚。
听雨抹着泪,也顾不上什么主仆礼仪了:“公爷您快出去吧,您只管在这里,他们都手忙脚乱了!”
霍十九也担心那些人施展不开,深深的看了蒋妩一会,这才到了外间。
骤然离开温暖的屋内,冷风扑面,霍十九才察觉到脸颊上的湿意冰凉,忙用袖子擦拭。
“爷,夫人怎样了?”
霍十九咬牙:“不大好。墨染,你来的正好,我这里走不开,进来又没带人来,你快待我去御膳房,妩儿就是吃了午膳之后才发作的,尤其注意查那个药膳鸡汤!皇上为了妩儿好,还特意吩咐要预备做对孕妇有益的食材,他们竟敢在饭菜里动手脚。真真该死!”
曹玉忙颔首:“好,爷放心,我这就去。还有一件事爷心里有个数,今日是否有人去往诏狱里给爷送了酒菜?”
霍十九一愣,“是有,送的是烧鸡,米饭和酒。我猜想不是你们送来的,就没动。”
“亏得爷没动。我今日听夫人的吩咐去了诏狱,本是想进去给您送汤婆子药材等物的,却看到了那一幕,长话短说,我亲眼看到有一个狱卒被杀时,交给凶手一个酒壶,而且我跟踪后发现,那杀人凶手进了九王府。”
“你是说,就王府的人给我送了吃食后,又收回了酒壶。”
曹玉颔首:“没错。不只是酒壶,还有里头的酒。公爷知道了,心里也有个数。我这就去御膳房。”
曹玉快步离开了。
霍十九跌坐在圈椅上,就连天色转暗,掌灯时分皇帝和锦妃都一同来了也未察觉。直到戌时三刻,室内传来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
“公爷!生了生了,恭喜公爷,是个千金!”接生嬷嬷将个襁褓抱了出来。
霍十九看着襁褓中小猫崽一样的孩子,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妩儿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