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乐迪叫平安过去,没有什么新颖的问题,属于老调重弹。
平安将谢乐迪的训话当做天晴天阴馍多饭少似的论调,他眼睛看着谢乐迪在动嘴巴,心里想为什么从前那样一个谁都不得罪的办公室老油条,这会到了这个副主任的位置上竟然就会变了一个人呢?
看来,环境能改变一个人,位置也能改变一个人。
“有人反映,你开了一辆普桑,这车从哪来的?”
终于有了实质性的问题了,平安回答说朋友借的。
“借的?什么样的朋友?”
“大学同学,省里的。”
谢乐迪盯着平安,似乎是想从平安的身体里榨出一点什么可疑的油分来。
不过谢乐迪没得逞,平安同样的对视着他,还目不转睛,以此来证明自己所言不虚。
“我们是公务员,做事要注意影响。”
谢乐迪的言下之意是平安不要搞以权谋私或者官商勾结的事情。
嗯,挺关心自己的。
在这个大院里,做事的确要注意影响,那辆车,自己已经很注意了,就这,谢乐迪还是知道了。
不过知道就知道,平安打定主意,今天,谢乐迪要是问的再多一点,自己也可以吐露的多一点,那也无妨。
谢乐迪没再问什么,又语重心长嘱咐了几句别的,让平安离开了。
平安心说谢乐迪为自己真是操碎了心,这个办公室副主任当出了纪检委监察员的味道。
回到办公室,顾建民还没回来,郝志义问:“怎么了?”
怎么了?
多么简单的三个字,可是要回答,却不是三个字能说得清的。
这个大院里能人太多,关系网太强,有时候你要做的,就是夹着尾巴做人。
平安纳闷:“我从朋友那借了一辆,为的是去省里方便,谢主任问我关于这辆车的事情。”
“哦,关心你呢。”郝志义笑笑,平安问:“唐主任叫顾建民干什么了?怎么还没回来?”
郝志义摇摇头,没回答。
这真不正常。
以往对于顾建民的事情,郝志义总是抱着很大的热情的,没什么都要说出个有什么,这会他忽然的小小不言,这就是不正常。
平安也不再问,又过了大约半个小时,顾建民带着笑进来,但是没停,又出去了。
再过一会,郝志义也出去了,而后再回来,彼此安份于工作。
但是顾建民直到下班都没有露面,平安心里盘算好了,要刺激一下郝志义,依旧纳闷的问:“奇怪了,这个顾建民怎么回事嘛。”
郝志义耸耸肩,做了一个无解的表情。
第二天,唐高增找顾建民谈话的内容被披露了。原来,顾建民那次关于在内刊上写的那篇关于县里中小学危房的调查,也就是副标题是从二中校舍坍塌说起的文稿,并不是顾建民的手笔。
那篇稿子是教育局一个科室的科员写的。那时候,因为二中出事,教育局上下都如临大敌,局里全员出动,到各个乡镇中小学检查核实危房的落实情况,这人实地走了很多学校,发现了这些隐藏的问题,于是就写了那篇调查文章。
但是写完之后,因为教育局局长都背负了责任,这个科员心理有压力,不敢将稿子拿出来,可是出于自己的责任心,觉得如鲠在喉,实在是不吐不快,恰好他和顾建民认识,就将稿子给了顾建民看。
顾建民一看,对这个科员说,你不想活了?现在什么时候,你们局长都出了事,你这个小小的科员自己冒出来揭自己的短,你想过这样的后果是什么吗?今后你在教育局还立得住脚吗?你还想不想干了?
这个科员当时就更懵了,顾建民说:但是,既然写出来了,也不能让你的心血白费,再说你说的都是实情,不如让我来,一,我本来就在广电那边,二,我这会在县府办,我要是将这个抛出来,比你安全,这样你就没事了,保护了你,问题也得到了反映,两全其美。
这个科员觉得顾建民说的有理,就让顾建民将稿件递交了。
平安恍然大悟,怪不得那篇文章那么有说服力,无论是数据还是措辞文笔,都非常好,感情顾建民就只搭了他自己的名字。
可是这个顾建民到底有多丧心病狂?平安还是当时那个想法:这文章由顾建民发出来是给他自己赢得了一些声誉,可是也落下了刻薄寡义的名声,将张自发给得罪狠了。
顾建民这又何苦呢?
“何苦?”郝志义冷笑:“为了成功,更卑劣的事情都得做,不然他也就不是他了。”
平安从郝志义的语气中感到了一丝寒冷,心里想如果顾建民这会猛然被唐高增训的这个事情是郝志义在搞鬼的话,那么,也许郝志义还有后手。
果然,紧接着当初顾建民骚扰苏慧的事情被闹了出来,有人往相关部门投诉顾建民道德败坏,有辱县府办声誉,要县里调查核实,一正视听。
“道德败坏”这个词太有杀伤力了,市里这回要求下乡的青年干部们,可不就是要“德才兼备”吗?
这样下去的话,无论顾建民考的再好,在“德”上面,怎么都要受点影响了。
关键是这种事情也不需要立即有个结论,一旦被调查了,今后整个人的发展都成了问题。
在这个关头,平安觉得,自己必须和顾建民谈谈。
顾建民还住在之前广电局那边的家属楼,平安选择的时机是傍晚,他将李国忠给的那辆桑塔纳开着到了顾建民的楼下,到了顾建民的家后邀请顾建民出去喝酒。
“喝什么酒?我不听说你不怎么喝酒的吗?”顾建民宛如没事一般。
平安皱眉说:“心情不好,去不去?不去我走了。”
顾建民呵呵笑笑,说:“去,怎么不去。你叫我喝酒,难得的很。”
到了楼下,平安发动了车,顾建民不知道要说什么,但是又闭了嘴,停一会胡拉八扯起来。
两人找了个饭店坐下,酒菜上来,一边喝着,平安说自己可能在县府办呆不久了。
“怎么,有内幕消息?准备去哪个乡镇?”
平安愣了一下:“啊?哦,你误会了,我是说我呆不下去了,真是有些受不了,想走。”
“怎么受不了?那你去哪?”
“怎么受不了?你就看谢乐迪整天针对我那样,谁受得了!我那会就不应该从二中来县里,都想着是高升了呢,县府办,多气派,可是呢?嘿,还不如在二中教书,上完课就没事了,可现在,你瞧,每天都被训,像是孙子似的。”
顾建民笑笑,平安自己喝了一杯,说:“这一段说我的事都被说烂了,这不,又找了新的借口和理由,拿我借别人那辆车说,我就不明白了,谁规定我不能借朋友车的?哦,借车就有问题了?我借这车是烧了你家的油了还是怎么!”
“你借的车?”
“啊,怎么?”
顾建民笑:“不是,我以为是你自己的。”
“我哪有钱买车。我那朋友,大学同学,不是见我要去学习上课吗,想着从咱这到省里不方便,就借给我了,这都成谢某人批我的理由了?我怎么了?”
“那,谢副主任也是爱护你,怕你走错路……”
“你别给我说这个!”平安打断了顾建民:“什么爱护,他怎么不爱护你,怎么不爱护郝志义,就爱护我?你这话跟对我说‘杀人不怪刽子手’是一样的,我就怪他,就怪他!”
顾建民呵呵的说:“好好,可,你就没想想,谢副主任怎么就知道你有一辆车呢?”
平安闷闷的说:“谁知道,可能他看到了。”
“你说这不对,我都不知道你有车,谢副主任怎么可能知道。”
平安看着顾建民,问:“你是说……”
“我没说,”顾建民还是笑。
平安皱了眉。
下来,顾建民再没有“提示”过平安什么,和平安谈天论地的,一会两人都喝的有些多,顾建民说甭喝了,明天还上班呢。
平安去结账,顾建民也要掏钱,平安将他推开。一会两人出来,顾建民说你别送我了,我自己走走,清醒一下,平安缠着说那我和你一起清醒清醒。
“算了吧你,我跟你在一起喝多了,再在一起,还能清醒,不懵才怪。”
平安上了车,歪歪扭扭的将车慢慢吞吞的往前开,顾建民在外面喊着你慢点的话,平安长久的打了一个下喇叭,踩了很大的油门,低档走了。
这晚上喝的这顿酒,平安和顾建民都在给对方透露一个消息:有人在搞你,但搞你的人不是我!我自己的事情都应接不暇,我也不知道搞你的那个人是谁,但你可以自己去猜去查。
既然谢乐迪已经知道了车的事情,平安将车停到了县府后院的停车场,不再隐藏。
这晚平安睡得很沉稳,早上睡醒,窗外飘着雨,噼里啪啦稀里哗啦的,他到外面去洗漱,听到有人说昨晚出事了云云,议论的人见到了平安,问你们办公室有个叫郝志义的是不是?
“哦,是有这个人。”
“是不是有个叫顾建民的?”
“啊,对呀,怎么了?”
“也不怎么。郝志义的老婆昨晚和顾建民幽会,被郝志义逮住了,郝志义拿着刀将光屁股的顾建民追到了大街上,两人在雨中跑了几乎半个城。”
这平安完全没想到。胡乱的洗漱一下,想想,赶紧从后院大门出去,看看后面没人,又跑了很远,才给李国忠打电话说那事可以办了。
李国忠这会正睡得迷糊,问什么事啊,平安大声的喊了一句:“恭喜你当爹呢!”
昨晚顾建民和郝志义以及李萍萍之间具体的经过不知道是什么,平安到了办公室,没一会就被唐高增给叫了过去。
“郝志义的妻子李萍萍,你认识吧?”
“认识,在二中那会我们是同事。”
“你,知道关于顾建民和李萍萍之间的关系?”
唐高增问的很含蓄,到了这个时候,平安不能说不知道,也不能说早就知道,可也不能说李萍萍这个女人就喜欢和男人乱搞,那让郝志义今后怎么办?
“我还没来县里之前,见过顾建民找李萍萍,就是顾建民给张自发校长写文稿的那时候。其他的,不太清楚。”
平安将顾建民给张自发些内刊稿的事情说了出来。唐高增看看平安,心说那顾建民就是和李萍萍认识的时间很长了。
唐高增没有继续的多问,让平安离开了,平安到了办公室门口,谢乐迪又将他给叫住了。
到了谢乐迪那边,谢乐迪问:“顾建民和郝志义的事情你听说了?”
“早上洗脸的时候听说的。”
“顾建民和李萍萍认识多久了?”
又来,又问!我是他们两的介绍人还是怎么?!
忍!
“我在二中那会他们就认识了。”
“郝志义和李萍萍这会告顾建民强奸,你怎么看?”
什么我怎么看?李萍萍又不是我老婆,我哪知道郝志义这会怎么想的。
“谢主任,从法律上讲,即便顾建民和李萍萍从前关系莫逆,但女方要是如今不同意的话,警方是可以认定男方强奸的。”
谢乐迪皱了眉,他问的不是这个,可是平安回答的,也算是沾边。
平安不容谢乐迪说话,继续道:“谢主任,我听说郝志义拿刀追顾建民,不知道真假,如果顾建民要是认定了郝志义要杀他,郝志义的嫌疑不好洗脱的。”
谢乐迪忽然发了火:“混账!你瞧瞧你们这几个整天干的都是什么!”
他妈的,你才混账。他们俩的事跟我有屁关系!
再说,我是办公室领导?他们干什么我能管得住?我能管住顾建民的鸡ba还是能管住郝志义的手不让他掂刀杀人?
平安心里咒骂着,低头受训。
谢乐迪骂够了,挥手让平安走,等平安要出门的时候,谢乐迪又说:“安心工作,不要嚼舌头。”
我哪嚼舌头了?你嚼完了舌头倒是让我闭嘴!
整天早上,县府大院里都在议论着顾建民和郝志义以及李萍萍的风流韵事,有人还跑到办公室借故来巡看的,看看那两位当事人有没有来上班,还有人在外面遇到了平安,问询关于顾建民郝志义李萍萍三人的情况,平安都简略的回答,匆匆离开。
事情的经过就是顾建民和平安喝完了酒,给李萍萍打传呼,李萍萍说郝志义有饭局不在家,顾建民就去了,但是郝志义忽然的早回,将顾建民和李萍萍堵在了屋里。捉奸拿双捉贼拿赃,然后,就发生了郝志义挥刀追顾建民的事情。
这天中午之前,谢乐迪出面,到公安局将顾建民和郝志义给接了出来,公安局给事件的定性是“婚姻中的男女感情问题”。
平安就知道这件事不会上升到强奸的高度的,至于杀人,那更不可能。
办公室这一段被顾建民和郝志义搞的乌烟瘴气,哪还能再出一个刑事案件?要是闹出了事,唐高增和谢乐迪几个都有责任,哪个都脱不了干系。
中午快下班,李国忠给平安打电话说记者和那两口子已经出动了,定在下午上班到你那,属于突袭。十月怀胎,这会要揭晓了,你下午自己看着办,我等着看你“骗”或者“演”。
平安做好了准备,在窗口那看着那农村夫妇和记者从面包车上下来,约莫快到楼上的时候,他去了厕所,将槅门关上,躲在里面不出来。
一会,平安听到了走廊里婴儿的啼哭,下来又听得到谢乐迪在问干什么的,接着是那两口子和记者的说话,后来,唐高增似乎也出来了,平安深吸了一口气,浑身带着厕所特有的香薰气息,洗洗手,走了出去。
“就是他!”去年春节前那个拦车的年轻人对着平安就指,女人抱着孩子看看,对着平安就跪了下去:“可找到你了!恩人呐!”
平安急忙过去搀扶,省报的记者咔咔的拍着照,一时间,荧光灯不停的闪烁着,让人眼花。
县府办今天真是热闹。
这是好事!唐高增立即转身对着谢乐迪说:“宣传那边没来人?”
唐高增问的很艺术婉转,谢乐迪恍然,赶紧去叫人了。
平安却表现的羞赧而又不知所措。他知道,不管是演还是骗,撑到最后,这回就不算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