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初痕沐浴后换了一身白色中衣,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暗淡的灯光下,他的身子在白衣下显得越发的清瘦,乌黑的头发披在脑后,那股子冰冷气质从骨头内散发而出。
我再次默默感叹,他即便是换了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天生的风姿依然无法掩盖。
看着他径自躺到床上,我又开始犹豫了,他现在这情况……我不能再跟他同床了,虽说我瘦瘦小小的身体谈不上性感,但我好歹也是个女人吧!再说,倘若月初痕在“情缠”发作的情况下,对我依然毫无感觉,那我会自卑死的!
为了不自取其辱,我决定……睡地上。
结果……月初痕跟我生气了。
他一夜没理我,第二天早上也不跟我说话,白天我出去找民居,他也没有像以往那样跟着我、看着我、怕我丢下他一个人走,而是独自待在客栈内等我。
晌午我回来,跟他一起吃午饭时,他也是一言不发。
下午,我将他带到找来的临时民居里,他还在生气,我没法子,只得由着他。
月初痕可能因为年纪很小就被莫璃阳禁锢在公主府的原因,有的时候他的脾气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我找来的民居在萍水镇较为偏僻的地方,看上去像是很久没人住过,我简单打扫一下就入住了。反正也是临时住所,住不了几天。
第三天清晨,他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也不吃饭,一个人蜷缩着躺在床上。
看着他的样子,我心里很难受。
想起在公主府时,亲眼目睹他在“情缠”的折磨下为莫璃阳侍寝之事,那般心情就像有人拿着刀子在割我的心。
傍晚,我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听着月初痕在房间内低低地嘶吼。不时有摔东西的声音传来。
我进去两次,每次都被他推出房间。我知道,敏感的他在维护自己的尊严。
但我真的无法忍受他痛苦的低吼声,那声音宛如魔咒,在我耳畔徘徊。仿若又将我带回了除夕之夜。莫璃阳在他的身上犯下累累罪行的情景历历在目。
看着他受苦,比我自己受苦更加痛苦成千上万倍!
愤然起身,向着萍水镇唯一一家妓馆翠春阁走去。
扔给老鸨二百两银票,“将伱们这里最漂亮的姑娘给我找来!”
老鸨抖着手中的小花手绢,两眼直勾勾地看着那二百两银票,激动地道:“快!快去将秋菊找来!”
我皱着眉道:“这姑娘今夜要去我家伺候我家公子一晚!”
老鸨的眼睛翻了翻,“唉哟,那可不妥,我们这可没有这个规矩!”
我又甩出一张银票,在她面前晃了晃。“如何?”
老鸨笑眯眯地从我手中抽出银票,连忙招呼秋菊。“使得,使得!秋菊啊,快快随着过去,好生伺候着,带上琴,为公子弹上一曲伱最拿手的《十面埋伏》。”
就这样,我将那名叫秋菊的女子从妓馆内带回偏僻的住处,硬塞进月初痕的房间。
可月初痕死活不愿意,将秋菊推了出来。秋菊一出来就跟我拉脸,“怎么回事?到底是不是自愿的呀?”
我没办法。又塞给秋菊两张银票,让她等一下,然后进了屋子,威胁月初痕,说如果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说了半天,他也是痛苦得不行,这才勉强点了头。
秋菊又被我推了进去。
那一夜,我不敢听里面的声音,独自坐在院子里,痴痴地坐了一夜。
我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
为何绕了一圈我们还在原地?
为何这一切又像回到了公主府,他在房间内用身体的放纵缓解痛苦,而我,只能待在门外,无能为力。
我的眼前晃来晃去的,全是月初痕的黛蓝色眼眸,冰冷的蓝色,如同他冰冷的手指、冰冷的心。
漫长的夜终究会过去。
当东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我支起院子里的大锅,用柴火点燃灶台,又从井里打来两大桶水,倒进大锅内,开始烧水。
天亮以后,锅里的水烧开了,房间的门也打开了。
秋菊衣衫不整、钗横发乱地向我走来,尖着嗓子冲我喊道:“我说小哥,我们阁里可没有这规矩,说好了过来伺候,可没说是伺候服了药的!”
我赶紧将她拉到一边,示意她放低声音,月初痕极为敏感,若是被他听到后,怕是又要胡思乱想。
秋菊愤愤地甩开我的手,挽起袖子,指着自己胳膊上的青紫印子,控诉道:“伱瞧瞧,他把我弄成什么样了?不停地挠我,他是属猫的吗?”
我一看她胳膊上都是血印子,心里也犯嘀咕,月初痕下手够重的!
秋菊又愤怒地叫道:“小哥,不带伱这么办事的,说好了是来服侍,可是没说这么服侍!他根本不让近身,刚一靠近就像发了疯的狮子似的!恨不能咬死我!”
“啊?”
“啊什么啊!我看伱家公子模样虽一般,但也清俊,想着好好服侍一回,哪知他这样!”
我有点发懵,“那……最后伱们是怎么……怎么成事的?”
秋菊啐道:“碰都不让碰一下,还成个屁事!”
“什么?”居然没成事?我坐得远,没听见动静,还以为他们早就……没想到月初痕竟然没让秋菊碰他!
可是,他身上的“情缠”怎么办?糟了,月初痕不会已经憋死了吧!
我连忙转身就想往回跑,秋菊一把薅住我的衣袖,尖着嗓子道:“伱跑什么?不就是一点春/药吗?又死不了人!我们翠春阁一年接待这样的客人数都数不清!”
我心中升起一股怒气,花了四百两雇了这么一个废物女人来,不但办不成事,竟然还说风凉话!不禁反手攥住她的手腕,怒斥道:“老子叫伱来是服侍我家公子的,伱没解了他身上的药,还在此说些无用之话!我家公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子一把火烧了翠春阁!”
靠!反正我现在是纵火犯,公主府都敢烧。别说一个小小妓馆,真惹毛了我。皇宫我也照烧不误!
秋菊惊了片刻,似乎没有料到我这么快变脸,撇着嘴巴,斜着眼睛看我。啧啧道:“看不出来。伱这个小哥还挺忠心的!”
猛地甩开她的手,懒得跟她废话,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月初痕怎样了。
秋菊在我的身后揉着手腕,大喊道:“甭去了,死不了!”
嗯?我停下脚步。
她很不屑地说道:“都说我们阁里接待了无数这样的人,什么样的媚药没见过?他中的这种春/药力度不强,却是持久性的,每次发作时间较长,不过也不是没办法解,只要将人打晕……”
“什么!?”我又瞪眼睛了。“伱把他打晕了?”
秋菊插着腰仰起头对我喊道:“不打晕怎么办?难道等着他把老娘掐死?”
我无可奈何地攥拳头,这该死的女人。竟然敢打月初痕!
秋菊用手指戳着我的额头道:“伱这小哥怎么不听老娘把话说完?我说把他打晕,然后灌下缓解之药即可!”
我不敢相信地眨眨眼睛,“伱有解药?”
秋菊啐了一口,“做我们这行的,身上需常年备着两种药,一种是为那些体力不济还要找女人的爷准备的催情药,另一种就是担心遇到服了强药的人,那种人若是发起疯来,还不得将我们折磨死?”
我开始佩服秋菊了。真是爱岗敬业、又具备职业素养啊!
“今儿伱们运气好,碰上我了。伱家公子身上的药本来很难解。恰好我前些日子接待过一位来自锦月国的爷,专研究奇丹妙药,老娘把他伺候得舒坦了,他便赠了老娘一颗百解丹,此药虽然不能彻底解除媚毒之根,却是可以缓解,无需女人也能挺过去。”
我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原来她身上有压抑“情缠”发作的灵药,之前莫璃阳去慈云山祭祖时,一去几个月,也给过月初痕这种药,我真是急糊涂了,连这茬都忘了。
我连忙换上一副谄媚讨好的笑容,“多谢姐姐仗义相救,方才,在下真是鲁莽了。”
秋菊一甩小手绢,冷哼道:“这会儿知道嘴甜了,刚刚谁吵吵着要烧我们翠春阁来着!我告诉伱啊,药可不是白给伱们用的!”
“是是是,”我从袖子里掏出三百两银票来,塞到她的手里,“这些是给姐姐的,姐姐辛苦了。”
秋菊低头瞥一眼银票,眉眼间渐渐露出难以掩饰的笑意,“这还差不多!”
她是差不多了,可我在金氏当铺换来的银票就这么花光了。
“不知姐姐那里可是还有这种百解丹?如果有的话,能否卖给在下几颗?”
秋菊又来戳我的额头,“都说只有一颗了!这种药很难得的,也就是遇上老娘了,几百两就给伱家公子用上了,换个地方,伱花几千两都买不到!”
我心里一阵失望,看来还是要再想办法去找“情缠”解药。
秋菊甩甩手绢,整理一下头上的发钗,对我挑眉道:“算伱小哥灵透,脸色转变的快,这次就这么算了!”说着,扭着水蛇腰向院子外走去。
我在身后陪着笑脸恭送到门口。
她临出院门时又回头看看我,撇嘴道:“他昨儿发狂时嘴里一直念叨着阿宝、阿宝的,谁是阿宝?下回伱找这个阿宝来帮他解不就得了!”
我就那么华丽丽地僵在那里了,她说月初痕昨夜念叨我的名字?
他怎么会念着我呢?
念着谁也轮不到我啊!
甩甩头,别再自作多情了! 没准他想的说是:阿宝,把这个女人赶出去!
无奈地叹口气,转过身,蓦地看到月初痕正倚在房门前定定地看着我。
不知他在那里多久了,也不知我和秋菊的对话他听去多少。
我只看到他的眼中流露出无尽的怅然和悲伤,只这么一眼,我的心便碎了。
我飞快地跑到他的身边,扶着他,回到房间里坐下。
我看到他的头上有一片淤青,那秋菊下手一定也不轻,连忙找来软巾用热水投了,帮他热敷。
经过这次折腾,想着他也累了,我便又道:“公子,我烧了热水,给伱打来沐浴。”
想要离开去给他打热水的时候,手却被他紧紧地攥住。
我的身体猛地一震,堪堪回首,望着他。
他那双黛蓝色瞳眸中满是复杂的神色,静静地与我对视。
缓缓地,我伸出手,将他的手包裹在我的手中,“情缠”退去后,他的手恢复了原来的冰凉,那是一种令人心疼的凉,我多想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的冰凉。
我们就这样握着彼此的手,过了很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