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侯爷身着灰色锦衣,上面绣着青色团花纹络,消瘦的脸上虽然有着过往的刚毅依然英气逼人但是下垂的眼脸,丝丝缕缕的纹路在脸上已然刻画出了年轮的回转。
沈苾芃那一瞬间有些犹豫,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是否真的要重新解开那层早已经快要风干了的疤痕。
她缓缓跪了下去:“妾身见过侯爷……”
“喊一声父亲吧!”靖安侯的声音中满是苍老,还带着一点儿期盼,“君家欠你的很多,更不该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沈苾芃匍匐着的身体一怔,声音清冷无比:“妾身不敢,妾身祝侯爷安!”
“……”靖安侯看着地上的那抹清影,心头突然一痛,声音嘶哑着:“起来吧!坐下说话!”
沈苾芃站了起来,却并没有坐在一边的椅子上,而是盯着靖安侯苍老的脸一字一顿道:“侯爷,今日有样东西要呈现给侯爷,还请侯爷能指点迷津。”
靖安侯脸色微露痛楚,早在小厮拿着那只石盒子进来的时候,他就已经预料到会是这样的局面,只是来的有一点点快,他本不想在有生之年解开这个谜底。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将那个秘密带进坟墓里,反正他也没有几天好活了。
“你们退下,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是!”靖安侯身边的侍从诧异的看了一眼姨少奶奶,随之顺从的退了出去,将门反关上。
“拿上来!”靖安侯蹙了蹙眉头,这个样子的表情同君謇很相似。
沈苾芃没想到他竟然无一丝犹豫,自己反倒有些踯躅,今天冒着大不敬闯了进来,目的就是要一个真相。
她将随身携带着的那幅画卷捧在手中轻轻走了过去。放在了炕桌上,看着靖安侯的脸色,带着探究和一股深深的冷意。
靖安侯的手指犹如被岁月遗弃的枯枝。颤抖着将画卷缓缓展开,突然神情一变。整个身体抖了起来像是暴风雨中湖面上的一叶浮萍。他的五官几乎抽搐着显得恐怖异常,英挺的眉头深深拧在了一起,带着万般的痛苦绝望。那痛苦的神情因为经历经年的沉淀而显得刻骨铭心。
“清儿!”靖安侯的嘴唇哆嗦着,喃喃念叨出了一个名字,手掌轻轻拂过了画卷上美人的脸颊,仿佛在他眼前出现的不是一幅画而是那个他等了经年之久的人,等了那么久长。才出现在他的面前。
沈苾芃的喉咙一哽,眼眶酸痛灼烧却没有一滴眼泪,手掌紧紧握在了一起,刺出了血滴。顺着指缝间滑落下来。
“侯爷何必如此假惺惺的,既然爱她却将她圈禁在自己的府中,又将她放火烧死,真是歹毒啊
!!”
“对不起……”靖安侯浑浊的眼睛呆呆看着画中人,“清儿。我这一生做得最错误的一件事便是……喜欢上了你……我错的……错的……不可饶恕啊……”
“我娘亲究竟是怎么死的?”沈苾芃向前迈了一步,雪白粉墙上挂着一柄宝剑,炕上的那个凶手早已经痴了。只要自己取下宝剑,只那一剑,便可以替娘亲报仇雪恨。可是她的身体却软弱无力。她也仅仅是试探,没想到靖安侯却是如此的表现,更是坐实了她的推测。她的整个灵魂像是被抽走了一般,有些麻木。
“我问你!!我的娘亲是不是你害死的?”沈苾芃的声音已经走了样儿,“你将她从我和父亲身边夺走,将她囚禁起来。我之前还有些纳闷,您这样高贵的堂堂在上的靖安侯,您这样的万民敬仰的护国大将军,您这样的世家大族怎么会看得上我们一个小小的沈家。怎么会同我们沈家结这姻亲之好……呵呵呵……”沈苾芃不禁冷笑,“您这样的大人物怎么会带病冒着触犯圣怒的危险替我的父亲求情,原来您这是心亏啊!!您是不是害怕死后会下地狱?”
靖安侯终于肯从画卷上收回了视线,看向沈苾芃的眼神却安静如斯,并没有因为沈苾芃这样不尊礼法僭越等级的斥责而恼怒,反而带着一抹羞愧。他的唇动了动,却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你……走吧……”
沈苾芃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没有解释,没有辩解,没有斥责只是一抹毫无止境的悲伤。他佝偻着身子,重新将视线移到了画卷上,痴痴惘惘地注视着画卷中的人。好似沈苾芃在他眼里如同空气一样。
“难道你不给我一个解释吗?”沈苾芃突然拔下了墙壁上的剑,颤抖的剑尖指着那张苍老的脸。
靖安侯丝毫不为所动,视线仿佛已经牢牢的黏在了画卷上,突然开口苦笑道:“清儿,你的丫头倒是和你有几分相像,若是我能死在她的剑下也算得偿所愿。这几年你一定过的很孤单清冷,我这便陪你好么?”
“你这个疯子!!!”沈苾芃咬着唇,身体抖了起来,手中的剑尖向前逼近了几分,“我不会……我绝不会让你再玷污我娘亲分毫……我偏不让你死……呵呵呵……靖安侯……你听着我娘亲这辈子最喜欢的人是我的父亲,像你这等禽兽根本配不上她……我明明确确告诉你,你不配!!你就在这里等着淹死在自己的痴心妄想之中吧!!”
靖安侯果然脸色一变,一片死寂袭来,他颤抖的手停在了画中人的额头上,像是呆了一般。
沈苾芃突然露出一丝恶毒的笑容:“靖安侯……你根本得不到她的心,你这条可怜的……虫子,杀了你会污了我的手……”
当啷一声!伴随着靖安侯征战疆场如许年的宝剑竟然被沈苾芃轻蔑的丢在了地上,滚到了墙角。
她摇摇晃晃走了出去,所谓的报仇便是看着他活活受这画卷的折磨。
怒,莫大于有所求而求不得。
哀,莫大于有所求而不得求。
待到沈苾芃离去,靖安侯突然一口黑血喷在了画中人的衣襟上,他大惊失色顾不得自己孱弱的身躯,忙抖着手去擦那些血迹
。神经质般的低语道:“清儿,对……不起,弄脏了……你的衣衫,原谅我好不好?原谅……”他一口气提不上来顿时晕了过去。
外院的小厮们只听得内院一阵喊叫,忙急匆匆走了进去,却迎面看到了之前的姨少奶奶满脸的清冷缓缓走了出来,也顾不得迎来送往。沈苾芃却像是一截木头一样,麻木的走到了门口。
“姨少奶奶你这是?”陈妈妈忙迎了上去。
“回去吧!”沈苾芃突然沉沉叹了口气,“我们……回去。”
郁夏早已经焦急地在丽明轩的门厅处等着,看到了沈苾芃同陈妈妈所坐的马车停在了门口,忙几步跨了过去。
“小姐,您可回来了。”
“何事?”沈苾芃的表情依然冷霜一片,刚才巨大的冲击让她还没有从痛苦憎恨中苏醒过来。
郁夏一愣,小姐这脸色怎么这样难看?话说是要去拜见老侯爷,难不成出了什么事?
“小姐,少夫人回来了,在望月堂急着找您呢!”
沈苾芃眉结深拧,露出厌烦之色,她突然间觉得有些累。徐钰倒是好,累了,困了,还有一个宣平侯府可以躲,可以藏,她呢?哪怕出府去透透气也是不能的,谁叫她是一个小妾。猛地心头一阵刺痛,想起母亲曾经住过的梅亭。也真是造化弄人啊!母亲被囚禁在那里,自己竟然也在那里住了那么久。莫非她母女二人天生就是被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下贱的妾吗?不,这不是她要的生活,既然冲不出去,她便将这侯府搅得天翻地覆。
郁夏看着她脸上的阴晴不定,吓了一跳,一边的陈妈妈也是微蹙了眉心,姨少奶奶这心性倒是越来越难掌控了。怎么给人感觉如此的令人害怕。
“我收拾一下便去见少夫人,”沈苾芃狠狠吸了口气,将一切一切的不平愤懑心痛强压了下去。从此以后,她再也不欠靖安侯府任何人情了,从此以后阖府上下的人只欠着她的,她怎么报复都不为过。
望月堂此时弥漫着清香缭绕,颇为安神,冷霜将窗户打开了些,屋子内有些憋闷。徐钰一袭暗红色裙衫,更是衬出了脸色的清瘦雪白。眉眼的疲倦让她的精神头不怎么足,尖翘的下巴突显出了一抹人世间的无奈之色。
“小姐,这是上好的酥酪,喝一碗吧,”李嬷嬷心疼的端了一只细瓷小碗过去,最近这几日也不知道怎么了?少夫人老显得萎靡不振,精神颓废,像是不舒服,又不准医官过来看看,着实令人着急。
“放着吧,”徐钰的眉头一点,转过头了,突然道,“弄碗酸梅汤来!”
“……”李嬷嬷一阵诧异,以前小姐最讨厌酸梅汤了,这如今是怎么了?忙端了一碗递到她手中,不想徐钰喝的倒也是顺畅。心头一阵疑惑,猛地一点喜色晕染出来,莫非是……”
“妾身祝少夫人安!”沈苾芃缓缓走进了望月堂,躬身福了下去。
“免礼吧!”徐钰脸色微整,将之前一切的颓丧难受之色深深藏了起来,恢复了一贯的优雅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