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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对玉州不是很熟悉,不晓得市医院该怎么走,孟瑭只得给她不断指路。此时,正是中午下班放学的交通高峰时段,为了抄近道,孟瑭指引女孩将车开进相对僻静的小巷道,谁知越急越乱:进到小巷道深处,有一些车从对面也开进来抄近道,小巷道原本就窄,经大家这么一折腾,都堵在一起,只得慢慢地按原路退返。
女孩的车技很好,倒起车来,潇洒自如,一眼瞥向观后镜,一眼还不时地瞥着孟瑭焦急的神情。孟瑭皱着眉,脑海中总盘旋着母亲的身影,也不知母亲现在到底情况如何?自父亲去世以来,母亲承受了太多的东西,她的身体怎不令人担忧?
好不容易退出小巷道,来到了大路上,开行不远,又赶上一长溜的堵车。女孩叹了口气,使劲打了一下方向盘,转头看着孟瑭,眸池中满是无可奈何的光韵。
孟瑭觉得:女孩虽然给人的感觉,有些风风火火,说话也有点天外飞仙的架势,但此时,人家却是同自己在一起着急;她风风光光的表象之下,是存着善良和真诚的。孟瑭便转头与女孩的目光对接在一起,“没事儿,玉州就是这样,老堵车……”
终于到了市医院,孟瑭说了句谢谢,便拉开车门准备下车,女孩摁了一下汽车喇叭,扭头说:“喂,就这么走了?”孟瑭脸上一怔。女孩又说:“你的名字我总得知道吧?”孟瑭便说了自己的名字,拉开车门,一步跨出,朝市医院的台阶上跑去,跑了几级,回身说:“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说她叫赵芊。
孟瑭来到病房时,母亲躺在病床上睡着了,师父高秉魁在走廊上告诉孟瑭:经过检查诊断,孟瑭母亲被确诊为“胆总管结石”,须进行手术治疗……
孟瑭看着母亲被推进了手术室,尽管他知道:摘除结石不过是一种极小的手术,但仍紧张得手心冒汗,在手术室外不停地喝着水。师父高秉魁走过来,拍着孟瑭的肩膀说:“甭担心啥,医院的院长特地找我谈过话,给咱安排的是全院最好的主刀医生。在玉州,师父的面子还是有很多人给的……”
孟瑭母亲的手术十分成功!
在术后恢复阶段,孟瑭和师父高秉魁轮流陪护母亲,孟瑭负责晚上,高秉魁则负责白天。高秉魁对孟瑭母亲照顾得极为细心:为她梳头、洗脸、揉腿、敲胳膊、倒尿袋,用手机下载了昆曲,给孟瑭母亲解闷,并且,还特地买来一个榨汁机,将水果榨成汁,用小勺子一点点地喂孟瑭母亲……
这天清晨,师父高秉魁早早地来“接班”。昨夜下了一宿的雨,孟瑭一直没怎么休息好,连连地打着哈欠,回家补觉去了。
回到家里,孟瑭经过花坛的时候,发现泥地上有一串凌乱的脚印。最近母亲生病住院,花坛里的花一直无人侍弄,孟瑭清楚地记得:昨天傍晚,孟瑭去医院前,母亲养的那只猫,在花坛里乱窜,孟瑭因为它最近老在家里胡乱吃东西,十分生气,朝它丢了一块小石头,那时候,花坛里是没有人的脚印的……
花坛的北边,便是那间存放白蟒原石的无门无窗的小密室,孟瑭在第一时间,脑袋中闪过一个念头,便急急忙忙去母亲的卧室,爬到床底下,在一个墙面砖遮挡的小凹缝里,寻那把密室的铜钥匙,取出铜钥匙,又连忙打开小密室察看,幸好,白蟒原石仍原封不动地摆放在柜子里。孟瑭抱起白蟒原石,在原石的四周摸摸看看,这才放下心来……
孟瑭找来一把钢卷尺,特地量了一下花坛里那些脚印,发现全都是一个尺寸,39码!
孟瑭在家里各处察看,发现天井一侧的水泥地上,有一些泥巴,显然是从花坛里带过来的,可是,那些泥巴经过了一番擦拭,已无脚印痕迹了。除此,其余各处再无泥巴痕迹……
孟瑭在厨房为母亲炖骨头汤,那只猫闻香而至,孟瑭头脑中正想着许多事情,给猫丢一块小骨头时,一下砸到了猫的眼睛上,猫“喵呜”一叫,吓得躲到一边去了……
孟瑭将炖好的骨头汤,装在保温桶里,四处查看了一番,锁好各处的门,便走到街上打车。
一辆崭新的白色宝马,忽然开到了孟瑭身前,一个“神龙摆尾”,疾速刹车的声音,格外响亮!
白色宝马的玻璃摇了下来,孟瑭一看:那位叫赵芊的女孩,正坐其中……
赵芊的车技,孟瑭是领教过的,而这回,赵芊驾驶着崭新的白色宝马,载着孟瑭,却开得慢慢悠悠。照这样的速度开到市医院,骨头汤恐怕都要凉了呢,孟瑭几次想催促,但又不好意思开口……
为掩饰自己的情绪,孟瑭便没话找话地聊着:“赵芊,你是北方人?”
“嗯,陕北人。”
“难怪呢……米脂婆姨绥德汉,清涧石板瓦窑堡的炭,陕北女孩漂亮哩……”
赵芊得意地一笑,唇角扩出一个优雅的弯儿:“真是看不出:你知道的东西真不少啊!”
“哪里哪里……我就在想:你这么漂亮的陕北女孩,咋大老远地跑到玉州来了?我们这地方,除了石头多,就没啥吸引人的。莫非……你是来做翡翠生意的?”
“我?像么?”赵芊转过头来,端端直直地看着孟瑭的眼睛,一阵风吹进来,将她齐齐一条线的刘海,撩得上扬下摆,刘海下的秀眸,盈盈若水。
“像!你不像谁像呢?”孟瑭捏了下鼻子,将头略略一低,避过了赵芊的目光。
赵芊笑了笑,嘴巴撅做小喇叭状,忽然间将油门猛一踩,白色宝马如影似箭,眨眼工夫便到了市医院。
孟瑭提着保温桶来到病房前,正要抬手敲门,却听见了母亲的哭声……
“咏芝,你说这些见外话干啥呀?再说了,我也没做个啥,你就甭整天想东想西的了……”这是师父高秉魁的声音。
师父高秉魁咳嗽了起来,咳过几声,止住了。
“看看,整天价让你跑来跑去,忙上忙下的,把你都闹感冒了……”
“感个什么冒啊?”师父高秉魁说,“我这身体,结实得很,一年当中想说是来个感冒,那真比大旱天下场雨都难呢!”
“哪有你这样说话的……”母亲的言语间,带着一种哭腔的嗔怪,“老高,你是好人,真的……自打孟瑭他爸这一走,我心里就一直没着没落的,瑭儿这孩子,心里也苦,好些话,我都没法跟他多说……”
“说啥呀,咱都好好的,比啥都强!”
“人这一辈子,跟翻书似的,一页一页翻,一晃眼工夫就翻完了……”母亲的声音愁愁幽幽,“老高……你让我这心里再缓缓……好好缓一缓!等我把这几页翻过去,我这心里翻平顺了……”
这时,孟瑭一转头,看见郭宝川提着一个花篮和礼盒,从电梯口那边走了过来。
孟瑭敲响了病房的门,师父高秉魁将门拉开,孟瑭笑着说:“妈,郭伯伯来看你了!”
孟瑭母亲将枕头竖了竖,要朝上靠一靠,郭宝川进门顾不得放下花篮和礼盒,便连忙说:“哎呀呀,躺着躺着……这阵子忙得我是胡抓乱挖,都差点忘记过来看弟妹了,咋样,最近恢复得还好吧?”
孟瑭母亲连连说着些感谢的话,让孟瑭将床头柜里的香蕉拿出来给郭宝川吃。
高秉魁掏出手机看了看,说:“我约了个台湾老板,下午去看石头呢,我得先走了……”
高秉魁离开后,郭宝川一边吃着香蕉,一边对孟瑭说:“我那俱乐部最近又从缅甸进回一批石头,你抽空去玩玩?解涨了,我给你放炮发红包,解垮了就算在郭伯伯头上,咋样?”
“好!改天我一定去,好好向郭伯伯和少鹏哥学习学习……”
郭宝川走后,孟瑭对母亲说:“妈,我总感觉师父和郭伯伯之间,好像关系不大融洽……上次郭伯伯开业,师父居然站在那里打瞌睡,但我看得出来,他不是真的犯困;还有今天,师父一见到郭伯伯,多一句话都不说,便说有事儿要走……”
母亲平平地躺着,眼望着屋顶的吊灯,说:“老高和老郭关系一直不大好,你爸和你陈伯多次寻机会,想让他俩的关系能缓和一些,毕竟,他们四个是玉州的赌石四大名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嘛!可是,几次三番努力,两人还是那样,没一丝缓和的迹象。老高总说,老郭那人不实在,做人做事,死要面子,表面上,他对谁都挺好的,可总感觉:他并没有真正把谁当朋友看过待过;而老郭说老高,又狂又傲,说话带刺儿夹棒的,不懂得谦虚,不会转着弯说话,尤其在解切原石方面,更是认为自己天下第一了!你爸就曾形容他们两个,说老郭像是白脸弥勒佛,老高就好比黑脸包文正……”
聊了一阵,孟瑭向母亲说起了花坛里有脚印的事儿,母亲叹着气说:“你晚上还是住回去吧!白蟒原石真要是出了什么问题,那我连死的心都会有了……晚上我一个人在这儿也行的,有啥事可以找值班护士。”
这天晚上,孟瑭住到了家里。一连几天在医院,孟瑭的生物钟被扰乱,现在住在家里了,清清静静,却躺在床上睡不着,便索性坐起来看书。看至半夜,忽然听见有人在猛烈地敲门,孟瑭连忙起身,走到门前,隔着大门问:“谁啊?”
“请开门,我们是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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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半夜的,警察怎么会上门呢?花坛里有脚印的事儿,自己也并未报过警啊……孟瑭带着疑惑与警惕,趴在大门缝隙上,朝外看去:门外果真站着三个警察,警服笔挺,警徽在路灯映照下熠熠生辉!
孟瑭打开大门,为首的一位警察说:“我们是紫城铺监狱的狱警,前天,犯人陈判非越狱了,我们正在各处追捕他!”这位警察的喉结一侧,长着一颗指甲盖大小的黑痣,他说起话来,喉结一动一动的,黑痣便像一只蠕动的小甲壳虫。
黑痣警察从身上取出一个长方形的硬塑料袋,从中取出一张纸,递给了孟瑭,说:“这是搜捕令,请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
孟瑭拿着搜捕令,一眼便见上面盖着紫城铺监狱的印章,而后逐字地看了起来……孟瑭看着看着,感觉搜捕令上传来一种奇异的香味,像是墨香,又像是水果香,或者栀子花的香,十分好闻,下意识中,孟瑭抽动了几下鼻息……
孟瑭忽然感觉太阳穴有些痛,像两根钢针插入了头脑之中,继而,疼痛感消失,脑袋中又十分舒服似的……渐渐地,孟瑭的眼帘中开始跳跃着红、蓝、黄的三原色,三种颜色混杂在一起,错动交织,变幻着,旋转着……
电光火石的闪念之间,孟瑭意识到:这三位是假警察,深夜前来,居心叵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