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一下火了:“咋扎针呢你?有你这么扎针的吗?看娃娃都哭成啥样了……”护士一个劲地致歉,老汉却一直喋喋不休,西药房里一位中年妇女听不下去了,跑出来与老汉对吵:“你凶啥凶?哪个新手不是这个样练出来的?你家孩子的肉娇气,别人家孩子的肉就不娇气了?”老汉梗着脖子喊,“这么大个诊所,就一个护士,再没人了?跑你们这儿来,是治病呢,还是遭罪?咹?”中年妇女也彻底火了,“咋说话呢你,嫌这儿遭罪,你上大医院去啊!真是的,没见过你这号人……”“我这号人咋了?咋了?”老汉边喊边朝中年妇女跟前凑,老汉的女儿便抱着孩子过来劝架,大人的声音交织一团,两个孩子一齐猛哭,不知咋地,中年妇女的高跟鞋忽然一扭,一个趔趄跌向一侧,“哗啦”一下,挂着吊瓶的铁支架,一下被撞翻,吊瓶里的药水,四飞五溅了……
中年妇女说是老汉推了她,要老汉再掏一瓶药水的钱,老汉却坚持说是中年妇女自己摔倒,撞翻了铁支架的,说他不可能掏这不明不白的冤枉钱……
孟瑭走了过去,问明了药水的价钱,将钱付了,说:“大家都消消气,给孩子看病要紧……”说完,便拎着捣好的中药,疾步走了。
两个孩子的哭声,在身后渐渐弱了去,孟瑭走出老远,回眼朝诊所方向看去,一阵风吹过,诊所门口的两棵盆景树,在风里颤颤巍巍……
傍晚的时候,孟瑭忽然接到了赵芊的电话,赵芊说有重要事情跟孟瑭谈。
孟瑭赶到相约的餐厅,推开包厢的门,见赵芊静静地坐在那里,眼圈红红的,似乎刚刚抹完眼泪。见孟瑭进来了,赵芊用纸巾擦了擦鼻子,唇角扩出一个小弯儿,招呼孟瑭坐下。
赵芊趴在桌子上,下巴紧紧贴着桌面,眼睫毛一下一下地挑起,看着孟瑭,却一言不发。孟瑭笑笑:“不是说找我有要紧事儿么?”
赵芊重新坐直了身子,吹一口上扬的气,转头看着窗外,而后扯过一张纸巾,捂着鼻子,刘海儿抖了抖,说:“今天约你出来,咱们吃的这顿饭,也许是最后的晚餐……”
孟瑭的眼睛睁得好大,不解地看着赵芊,眉头紧皱着问:“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我爸要我到美国去读书,机票都给我订好了,明天早上9点从玉州走……所以,今晚约你出来,就想再看看你,跟你聊一聊。”赵芊端起酒杯,将杯中的红酒一圈圈地摇动着,“这次去美国上学,一去就是三年!嗯,三年的时间……我不知道会发生多少事情,也许从今往后,我们也很难再见面了,即便三年之后,谁也不一定知道谁在哪里……来,我们喝一杯吧,为了我们曾经的相识一场,为了我在玉州的这一段愉快时光,干——”
孟瑭怔怔着,并没有抓起酒杯,赵芊的杯子却碰了过来,“叮”地一声响。这脆生生的声音,带着丝丝的回响,却像洒下一种药粉,在孟瑭的心上,孟瑭感到心中酸酸的、麻麻的、苦苦的、辣辣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透着隐隐的一丝疼……
赵芊兀自喝干了一杯,又抓过酒瓶,“哗啦啦”地朝杯子里倒。
“不是说要在玉州投资吗?干吗要到国外去念书?这才刚刚开始呢……”
赵芊用手扶着下巴,歪斜着头,一缕头发散下来,盖住了半边脸,手腕便被整个脑袋压得弯弯的了,“什么……什么刚刚开始?我和你之间的关系吗?还是说我爸做的生意?”
“我是说……是说,你爸大老远地让你来玉州,考察翡翠市场,一切才刚开始,你为何又要走了呢?”
“一切?一切是什么?包括什么呢?”这一回赵芊没有招呼孟瑭,自己端起杯子,“咕咚咕咚”一阵,将一大杯红酒喝完了。而后,又抓着酒瓶朝里倒,倒了满满一杯……
“孟瑭,你能告诉我:你喜欢我吗?”赵芊靠在椅背上,毛忽闪闪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孟瑭,“你说啊……”
孟瑭的头略略低着,用手捏了捏自己的鼻子,坐端身子,咳嗽了一下,似在清嗓子,但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完整的字儿来。
“孟瑭,你永远都那么理智,永远都那么冷静,不管什么事儿,都要在你脑海中,经过一番思考,然后才会有反应和判断吗?你面对所有的事,都像赌石一样吗?连爱情也是这样吗?爱情不是这样子的,也不带这样子的,爱情不是赌石,你明白吗?”赵芊的眼泪顺着眼睑,扑簌簌地朝下流,一股一股地,继而鼻子一吸,抽泣起来了……
孟瑭抓过纸巾,要替赵芊去擦拭眼泪,赵芊却一把抓住孟瑭的手,将其按在了桌面上,将自己的脸贴了上去,不停地哭,眼睛鼻子在孟瑭的手背上磨来蹭去,接着,又将手掌翻过来,将脸俯贴在孟瑭的掌心……
孟瑭的另一只手,轻轻抚着赵芊的头发,“芊芊,头抬起来,我给你擦擦眼泪。”赵芊却哭得更厉害了,一头头发都在抖,孟瑭感觉掌心上洪流滚滚了。
赵芊猛然抬起头,一下站了起来,扑进了孟瑭的怀里,将眼睛在孟瑭的衬衣领子上,一下一下地蹭着,将鼻子在孟瑭的喉结上一下一下地拱着。孟瑭捧起赵芊的脸,端端地看着,赵芊的睫毛一挑一落,上面的泪珠儿,跳着闪着……
孟瑭将头低下去,再低下去,轻轻柔柔地吻住了赵芊的两瓣唇,赵芊的睫毛轻轻一合,双手搭在了孟瑭的脖子上……
这时,包厢的门被敲响了,服务员在外面喊了一声:“你好……”赵芊从孟瑭的吻中,挣脱开来,坐到自己位子上,用手理理头发,说:“请进——”
几个服务员将菜品摆放停当,便退出去了。赵芊看了一眼孟瑭的嘴唇,上面沾满了赵芊的唇彩,在水晶灯的映照下,熠熠生辉。赵芊捂着嘴巴,“扑哧”一下笑了。
“笑啥?”
赵芊将手机举到孟瑭跟前,说:“瞅瞅你的嘴。”孟瑭连忙用手背去擦,赵芊却说:“坏死了你,不许擦……”
赵芊要孟瑭夹菜给她吃,一连吃了好几口菜,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而孟瑭始终皱着眉。
赵芊忽然用牙齿紧紧咬住筷子,孟瑭怎么也抽不出来,赵芊便用舌头发着不标准的声音:“好啦,校一校(笑一笑)”,孟瑭于是就笑了一下。
“别玩严肃啦!”赵芊松开牙齿说:“刚才都是我瞎编的,我在玉州还没玩够呢,怎么会走?”
赵芊说,她父亲没有来玉州之前,便知道她认识了一个叫孟瑭的小伙子,两人经常在一起玩。此次来到玉州,她父亲决定在玉州开创一番翡翠事业,因此要寻找一位合适的合作伙伴。而她父亲担心她因为感情用事,在选择合作伙伴过程中不够客观理性,于是,一直向她强调:孟瑭只不过是她的一个普通朋友而已,不可将孟瑭与合作的事儿之间,黏上某种关联……她父亲刻意地限制着她与孟瑭的交往。之前她与孟瑭正常交往时,她倒没有什么特别之感觉,而今被父亲一番限制,反倒越发地想着孟瑭,整天脑海中都是孟瑭,晚上做梦也总是孟瑭……于是她便和父亲对抗,父亲疼她,几番对抗之后,便问她:你这么地喜欢孟瑭,可孟瑭到底喜欢你吗?你在他心中,到底是怎样一个位置呢?这些事儿,你仔细考虑过吗?
“我爸去广州玉器市场考察了,我就想着约你出来,来到包厢后,忽然临时来了灵感,就决定演一个分手离别的戏,看你到底啥反应……”赵芊说:“哼,结果,你还是那么理智,一点也没有挽留我的意思,我肺都要气炸了!”
孟瑭深吸一口气,夹起菜,又送到了赵芊的嘴边。
“我不吃!”赵芊皱着眉,将头转向一边,“现在你说,你告诉我: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其实……”孟瑭捏捏鼻子,说:“从你第一次开车送我时,我就喜欢你了,我觉得:你是一个好女孩,而且很漂亮……”
“我不要听这些,不要听!”赵芊将头朝前伸了伸,“不要用喜欢这词了,用爱,说你爱我,说呀——”
“我爱你!”、
“不行,要带着我的名字说!”
“赵芊,我爱你……”
两人坐在包厢里,听着音乐,喝着红酒,包厢的隐隐纬纱外,水蓝色的天幕里,挂起满满圆圆的白月,萦罩着纬纱上的枝枝蔓蔓图案,尽现诗意与浪漫。
“多好的月亮啊……”赵芊站起来,拉开纬纱,摇晃着杯中酒,看月亮在高脚杯里,旋着转着,说:“走,去外面看月亮!”
两人来到了湖边,孟瑭折下一大片芭蕉叶,两人坐了上去,仰头看着月亮。
孟瑭说起了家事,说父亲从小对他的教育,说父子之间曾经如仇人一般,一说话便要吵。后来,即便他在万里之外的大漠戈壁上,好不容易将电话打到了家里,父亲让母亲去接电话,父亲宁可用手机打字,提示母亲要问孟瑭哪些事情,叮嘱哪些事情,也不跟孟瑭直接通话。再后来,父子之间开始相互理解,能坐在一起喝酒了,父亲的话仍不多,但酒喝了不少……而今,家里那瓶他与父亲喝剩的半瓶酒还在,父亲却不在了……
赵芊靠在孟瑭肩膀上,听着孟瑭的话,鼻子一吸一吸,眼泪下来了。
“那块白蟒原石,是我父亲用生命守着的一份信诺……他去世时,我没有在他跟前,我回来了,他已躺在太平间的冰柜里……我现在能做什么呢?我只能延续他的信诺,延续下去,直到圆满。除了这,我还能做什么?让父亲在那边看我,嘲笑我吗?”
待孟瑭的情绪平复一些了,赵芊歪着脸,定定看着孟瑭的眼睛,看他眼中那两个银灿灿的月亮,以及堆聚的眉峰,“我现在明白了……你的一切理智与冷静,不是与生俱来,而是你成长之后的收获!我忽然觉得:有时候,爱情其实就像赌石,我遇见了你,喜欢着你,爱着你,和你在一起的每一秒钟,都在想着你的内心。这就像你在赌石时,看着石头的皮壳,想着石头中间,到底仍然是石头,还是完美无瑕的翡翠……现在,我觉得我赌胜了,你说呢?”
孟瑭笑了笑,捏住赵芊的鼻子,拧了拧。
“对了,你爸去广州考察,是不是郭宝川也跟着去了?”
“没有,我爸一个人去的,郭宝川正忙着筹备他儿子的婚礼呢……”赵芊忽然说:“对了,我想到一个劝我爸的好方法了:我爸肯定会和你们合作的,郭宝川他绝对没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