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听真相,就得有耐心,每一件事的真相,都不如外表来得神奇。”
“要讲真相,就得和你说《英耀篇》,虽然我和我这一派基本已没有关系了,但我们这种老式人,当年发过的誓,总要对自己有个交代。所以我要和你赌,因为英耀篇当年发过誓不能随便外传,却没说不能输掉。”
“若干年后,除夕的前一天,师父要我第二天晚上就行出师仪式,我问他为何这么急?他说:‘新年这关,我过不了。’我几个师娘当天便请了省城有名的中西医师数人来给我师父检查身体,结果师父身体上没有任何问题。师父笑道:‘我一生相人无数,从未失准,难道我还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么?’当晚我帮师父当清家财,师父把家产分成数份,吩咐我把三个师娘和儿女一个个轮流唤进屋来,谁知他们都把师父的话不当回事,领了银元或屋契喜气洋洋地出去了。到了最后,所有的家财全部分光,只有省城西关的一间老宅子没分,师父说等他死了,就埋在那里,然后别人向他借钱的借条分给我,说任由我处置。
当我一个人和师父在当天到了西关的房子时,师父说:‘如果你想做一个田舍翁,就把那些军队的欠条还给人家;如果你想继续在江湖上闯荡,就把袍哥、军队、土匪的欠条还给人家;如果你想当活神仙,想和我一样,就不管佃户还是谁的欠条,全都还给人家。如果你想死,就全部留着进棺材好了。’
‘流方皮锦’?哦,就是一万袁大头,‘流月汪则中神星张圭足尺丈方’,就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十百千万,‘皮锦’,就是袁大头。明白了吧?是我们这一派的黑话,我下面讲的故事中,还可能有些这类的的话,你不明白就问吧。行完出师仪式之后,师父便对我说:‘二十六个师兄弟,你不是最小也不是最大,但你话最少,愿吃亏,其实你最聪明。你五师叔玩扎飞,只一次你就明白了,第二次他和我们一块找生路时,没有人和你说,你都把他要的家生准备好了。但你没有拿出来,等到他吩咐你去准备时,你才拿出来。’
扎飞,就是装神棍,生路就是生意,家生,就是工具。我一时间呆了,想不到师父连这种小事也知道。
只听师父又继续说:‘但你没有和其他人讲过扎飞是怎么回事,也没有向人炫耀过你有先见之明,所以你最有心计,口最紧。我是过不了新年这一关了,我决定把英耀篇传给你,你发个誓吧,这不得随便外传!’
发了誓之后,师父道:‘我是本门的《大师爸》,你要是早出师,说不定现在升到本门《探花》,应也可以了。但你一直没提,我也就没提,现在我告诉你,前月便已和各师叔伯商议过了,你已是本门《大学士》。我把五年内你跟我做的响档都归到你名下,而现在我给你的这些借条,五年内的,债主的名字就是你的。’
一时间我泪不禁流了下来。想不到师父一直对我很冷淡,却最为我着想,大师兄为《相》十几年,也不过是个《探花》。
师父又吩咐我拜了祖师,焚丹书立誓之后,便口授《英耀篇》,什么是英?英就是家底身世的意思,而耀就是用高明的手法去取得,也就是怎么运行高明的手法去使对方吐露自己的家底和身世。‘一入门先观来意,若开言切莫踌躇。天来问追欲追贵。。。。。师门不出帝寿,斯篇玩熟,定教四海扬名。’”
欧阳老伯对我口授了英耀篇的全文,但英耀篇只是引出真相的引子,并不是这个故事的重点,简单的说,就是一本“老千”的教科书。也许以后的故事中,我们会提到它。
“师父传完之后,我便问道:‘师父,有一事我始终不明,您刚不是说《鬼神无凭,唯人是依。》吗?但我前些年和您去一个县城,您不是作法帮一个帮会的人保了全尸吗?化了劫难,记得吗?他们的帮主姓陈的,后来他叫两个家丁送我们,还在黑店让店家见财起意毒死了!’
师父笑道:‘《鬼神无凭,唯人是依》不是英耀篇里讲的,是扎飞篇里的,你别以为我不知你师叔几年前就已经偷偷把扎飞篇传了给你。这件事你一定闷在心中多年了,今天见我传你英耀篇,才信我时日无多,知道若不再问,便将成不解之谜,是吧?’
我当即跪下叩头道:‘弟子妄言!’
师父道:‘妄言个屁,快起来吧,我们又不是和尚,我们就是靠妄言过日子的。快起来,我说给你听。’
‘那些厮杀的人,是中了一种毒草的毒,中毒以后,见血或红色就会疯狂。这种毒草,在湘西山区随手可得,我带你去过不止一次的,外敷是治刀伤良药,内服便是阎王帖了!厮杀的人中,有数个是雇来的杀手,当这个帮会的人接到命令来了鬼宅门口集合准备后,陈公子进了宅子,杀手便开始杀人,一见红色,他们就狂性大发。
而杀手杀了第一个人后,就按方位守在外围,形成一个圈子,这个圈子在门缝内的视野之外。对于圈里的人和狗,是人出杀人,狗出杀狗,那些野狗再利害,又怎么比得上专门杀人为生的刀客?所以野狗死了几头以后,其余的便缩在墙角不敢过来。
但蛇虫活动之处,十步内必有克星,这毒草也是一样,就生在茯苓的附近!只要茯苓煮成的水一淋,便可解毒。我烧的符,是在茯苓水里泡了两个月的丝绸写的,虽然水是陈公子的人去打的,但符一溶入水,水就成了茯苓水!
但服了这种毒草,一经发作,要看身上有没有受过刀伤,如果有,淋了茯苓水,便会旧创暴裂,但性命无忧,而如果没有旧刀伤,便会经脉逆行而死。’
我听到此处,便又问:‘那陈公子隔了月半,不是又托人送了许多礼物来,说您施法时,还没倒下的人都活下来了吗?’
‘你想想,百十个刀口上讨活的汉子,厮杀了半个时辰,能活着的,哪个不是身经百战?哪个身经百战的身上没有过刀伤?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和他说了半天才施为的道理了。
你也许奇怪,那我怎么知道他们中了毒?还知道是中哪种毒?答案就是两个字,内应!
记得那个八字眉吗?对了就是他。不过下毒杀人的事,我们是不做的,也没必要这么做,只为钱财罢了。
至于我们为什么要到那个县城去,你记不记得我问过陈公子去年端午节的事么?是的,当时他刚当上帮主,为了扬威,要在该县城当年的龙舟赛中拔头筹,他们帮会绝缘龙舟头魁已经十年之久,这陈公子自知实力不足,以一条街的地盘求另一个帮会的伍帮主帮忙,伍帮主性格刚烈,当即拒绝了他,他便指挥手下当场杀了人家,并把姓伍的分了尸,分别送到姓伍的帮中几个长老处,传话道如果龙舟头魁拿不到,接到伍帮主尸骨的,便如同姓伍的下场。
谁知那伍帮主有一个姓吴的结义兄弟是邻县驻军的一个团长,知道此事后,本想挥军血洗该县报仇,但陈公子的兄长陈师长却又是吴团长的上司!所以吴团长怀恨在心,却苦无法报仇,后来听人介绍来找我,我和他说,杀人放火的事我们不做,我只救人,我便和他介绍了这种草药的性质,送了他一包药粉,然后和他说,如果发生这样一件事,也许我可以救人。他也是聪明人,过了半年就再来找我,又向我要一批药粉,当时要给我钱,我推而不受,说只收算命的钱,当时是怕担上干系。他就拿了药去了,过个把月,使人报说某年某月某日,有位陈公子会来鬼宅找我化解浩劫。
他就把陈公子占卦付的钱当还我的药钱,后来茶铺的老板,就是当年陈公子指使下手杀吴团长结义兄弟的人,那人杀了姓伍的,拿了一笔钱洗手了,这吴团长一定要报仇,就使人让我在那茶铺打尖,那些壮汉,一个个站得笔直,一眼就瞧出是行伍出身的人了,叫黑店的是他们,报官的也是他们,乌脚队给的赏钱,也就是吴团长送的谢礼。’
‘可是那两个家人又是怎么死的?’
‘这我可不知道了,哈哈,不过我见他们死的样子,又查不出毒来,回想他们在路上,八字眉一个劲叫快走,仿佛怕到不了路头一样,想必八字眉那天的前夜请过这两个家丁去青楼胡天胡地。’
‘哦?’
‘徒步行百里而房事者,必脱阳而亡;行房事而徒步百里者,必七窍流血而死。’
‘当时没有走百里啊!最多两三里。’
‘你认为徒步走百里轻松,还是背上五百两黄金、二千个银元、还有我们的行李然后走上十里轻松?’
‘自然徒步百里轻松!’
‘那便是了。那八字眉怕他们不死,不停催快走,令他们血液加速运转,他每次催他们走快些,便是无常下的催命帖啊!’
‘那如果陈公子只送我们十两金子呢?’
‘那两个家人谁选的?送多少银两谁和陈公子提的?这一切都是那八字眉向陈公子建议的,我敢担保这两家人,必定以前和茶铺老板有过节!’”
欧阳老伯笑道:“来来来,故事说完,开始报仇!”
我笑道:“慢,我知道,没完!您老就不能光棍点?吊我胃口做什么?”
欧阳老伯怔了一下,伸手抹了一下脸,点头道:“好吧,干脆就讲到底吧。”
“师父听到四处爆竹声声,惨然长叹道:‘可惜我机关算尽,想不担上杀人的干系,却还是过不了新年!’
‘为什么?’
‘你知道新年为什么放鞭炮吗?是的,是为了吓走一种叫年的怪物,但从来没有说过杀死过这种怪物!你祖师爷死时,我也和你一样在跟前侍候,他告诉我,凡杀人者,年之后代,终将于新年之际弑之!’
‘年的后代?不会吧?要是真有这上古的怪物,有也早和圆明园古董一样让十三行的洋人运出去展览了吧!’
‘呵呵,当然不会和传说中的年一样,要不,见了他就跑,不就完了?但还是有法子认出它们的。当年你祖师爷死时,我就在当场,我依你祖师爷所言望去,果然不差!小七子,给我烧些热水倒在西洋浴缸里,帮师父搓最后一次背吧。’
我依言烧好了水,侍候完师父,师父抹了身起来穿衣服,边穿衣服边说道:‘在新年来的那一秒钟,你注意壁上的影子!年的后代是年和人生育而来的,他外表和人一样,但在新年这一秒中,他在墙上的影子会变成年的样子!你把浴缸的水放掉吧。’
我应了一声,把塞着放水孔的的铜销子拔了出来,师父从浴缸里跨出来想穿上拖鞋,这时候外面的西洋自鸣钟‘咚’的响了一下,师父一个哆嗦,脚踏在鞋上滑了一步,我转身过去扶他,只听他‘啊’的一声指着我身后大叫:‘年’!我回头望去,只见我的影子在壁上异样的峥嵘!‘啪’的一声,我回过头来,却见鲜血正从我指缝里渗出来!原来我急着去扶师父,忘记放下手上的铜销子!整个十多公分长的铜销子没入师父的左胸!”
我听到此处,不禁惊叫道:“天啊!”只见欧阳老伯脸色很铁青,冷汗一滴滴地向下掉,我忙起身走过去扶住他,道:“你背着个弑师的罪名,怪不得说你和你这一派已基本没有联系了。”
欧阳老伯惊诧的望了望我,却又笑了笑,伸手推开我,示意我坐下,又问道:“金圆券是什么年代的事?”说完缓缓解开衣扣,露出一个大约直径三公分的伤疤,干笑着道:“我不是小七子,所以我没有弑师,我是‘师父’。”
我缓缓站起,却又一交坐倒在椅子里,张大着口说不出话来,欧阳老伯掩上衣服,笑道:“值你再陪我下三盘吧?炮二平五!”
注:
有朋友问我,这个故事,为什么没有结局?当然,我不是不想写出结局,但之后不论我怎么问欧阳老人,他都绝口不再提起这事。或许我可以给出它的结局,这对我来讲很简单,写多些字,可以骗多些稿费,比如这样:
师父用小七子的角度来讲这个故事,然后师父的心脏在右边;又可以这样,讲故事讲着讲着,然后师父的魂魄上了小七子的身,过一会欧阳老伯再揭开衣服,就不见了那伤疤……
还可以有很多种结局,比如外星人之类等等,但因为没结局,才使我每每想到这个故事的某种可能,总是比看《贞子》之类的影片更让我不寒而悚,所以才让我产生把它记载下来想法。
这是这个故事的魅力所在,也是生活的魅力。生活,并不是柯南侦探实录。
至于之前提到“师父和小七子帮人算命”的事,那其实只是一种高明的骗术罢了,以后若有空,我如果写《英耀篇》和小七子相关的事时,再一并写出来。